他面前的沙盘，不再是泥土和木块的堆砌，而是一个被无数红色丝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死亡棋盘。


    每一个坐标，每一个角度，每一条抛物线，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演化成冰冷的数字和公式。


    周平顾问站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弹道数据表，手心全是汗。


    他看着林川那年轻得过分的侧脸，在煤油灯的映照下，平静得仿佛一尊石像。


    这种超越年龄的沉稳，让这位见惯大风大浪的专家，也感到一丝莫名的敬畏。


    “前线技术支援司令部，命令炮兵阵地。”林川拿起电话，清晰地传达到悬崖上的炮兵阵地。


    “目标，谷口前沿，坐标G-3区域。封锁性射击，三门齐射，一轮急促射。装定高爆榴弹，瞬发引信。执行。”


    “是！”电话那头传来王承柱压抑着兴奋的怒吼。


    左侧悬崖上，三门“一式75毫米步兵炮”早已昂首待命。


    炮手们熟练地转动着方向机和高低机，根据耳机里传来的指令，将炮口精准地对准预设的坐标。


    一名装填手奋力拉开炮闩，另一名炮手抱着一枚沉甸甸的黄铜色炮弹塞入炮膛。


    “哐！”


    炮闩闭合，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一炮准备完毕！”


    “二炮准备完毕！”


    “三炮准备完毕！”


    王承柱高高举起右手，然后猛地挥下：“开火！”


    “轰！轰！轰！”


    三声远比九二步兵炮沉闷、却又充满力量感的巨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开！


    大地剧烈地一震，炮口喷射出的火焰，将整个炮兵阵地照得亮如白昼。


    三枚75毫米高爆榴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撕裂空气，化作三道看不见的死神镰刀，扑向棺材谷的入口。


    此刻，日军第一零九师团的先锋联队，正由联队长佐佐木大佐带领，毫无防备地涌入谷口。


    佐佐木骑在马上，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洋洋得意。在他看来，所谓的八路军主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加速前进！天黑之前，要咬住他们的尾巴！”佐佐木挥舞着马鞭，对着身后的部队大吼。


    他的话音未落，一种从未听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尖啸声由远及近，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听觉。


    “那是什么……”


    他刚抬起头，视野就被三团骤然爆开的，刺眼的火光所吞噬。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靠后的两辆运兵卡车，瞬间扭曲变形，被高高掀起，在空中翻滚着解体。


    爆炸的气浪裹挟着弹片和碎石，形成一道死亡的冲击波，向四周疯狂扩散。


    卡车上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撕成了碎片。


    爆炸过后，狭窄的谷口被燃烧的卡车残骸和扭曲的钢架彻底堵死。


    熊熊的烈火，升腾起滚滚黑烟，将谷口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火焰之墙。


    整个日军队伍，瞬间从前进的洪流，变成了混乱的漩涡。


    “敌袭！是重炮！”


    “卧倒！快卧倒！”


    “卫生兵！卫生兵在哪里！”


    佐佐木大佐被爆炸的气浪从马上掀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他顾不上满脸的尘土，挣扎着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喃喃。


    八路军怎么可能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而且，这精度……三发炮弹，精准地覆盖了整个谷口，分毫不差！这不是偶然，这是经过精确计算的饱和攻击！


    “反击！炮兵，立刻反击！”佐佐木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咆哮，“找出他们的炮兵阵地！给我摧毁它！”


    山谷后方，日军的炮兵阵地上，十几门75毫米山炮和105毫米榴弹炮手忙脚乱地开始构筑阵地，准备还击。


    他们根据炮声传来的大致方向，开始朝两侧的悬崖，进行盲目的火力压制。


    “轰！轰隆！”


    日军的炮弹呼啸而来，落在悬崖上，炸开一团团烟尘，碎石飞溅。


    但八路军的炮兵阵地经过精心伪装和加固，这些零星的炮击，并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而在林川的指挥山洞里，一扬无声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报告！敌军炮火坐标，方位角125，仰角……”两名负责观察的战士，通过电话，将日军炮火的闪光点和声音延迟数据，迅速报过来。


    “收到。”林川头也不抬，手中的铅笔在计算图纸上飞快地移动。


    他身旁的周平，正和王涛一起，紧张地操作着那台简陋但有效的“声波定位仪”。


    “交叉定位完成！”周平的额头渗出细汗，他指着沙盘上一个点，“林所长，在这里！距离我们4500米，是他们的山炮阵地！”


    “计算结果吻合。”林川放下了铅笔，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拿起电话，“王承柱，听我指令。目标，敌军炮兵阵地，坐标K-7。修正弹道，表尺4500，方向修正……”


    一连串精密的数字，从他口中报出。


    “三门齐射，这次用三发急速射，务必在第一轮就敲掉它！执行！”


    悬崖上，王承柱亲自操作一门一式75毫米步兵炮，其他炮手们也迅速调整诸元。


    这一次，他们的眼中，不再有首次开火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和冷酷。


    “放！”


    “轰——轰——轰——”


    又是三声怒吼，三枚炮弹再次呼啸而出。


    几秒钟后，远在四公里外的日军山炮阵地，瞬间被火海吞噬。


    一发炮弹精准地落在弹药堆旁，引发剧烈的殉爆。


    冲天的火光中，日军的火炮被炸得零件乱飞，炮手们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抛向天空。


    整个山谷，仿佛都为之一静。


    正在疯狂叫嚣着反击的佐佐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身边的参谋，拿着望远镜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联……联队长阁下……”参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们的炮兵阵地……完了……”


    一轮！仅仅一轮反击！己方的炮兵阵地就被对方从地图上抹掉了！


    这是什么魔鬼般的炮术？对方的火炮，不仅打得比他们准，还打得比他们远！


    这扬炮战，从一开始，就是一扬单方面的屠杀！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佐佐木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带着部队来追击溃兵的，而是主动把头伸进一个精心准备的绞索里！


    “撤退！快！命令部队后撤！”佐佐木惊恐地大喊。


    然而，已经晚了。谷口的退路，早已被燃烧的卡车堵死。


    整个联队，数千名士兵，进退两难，彻底被困死在这座名为“棺材”的山谷里。


    指挥部里，李云龙正通过电话，听着前方的战况汇报。


    当他听到日军炮兵阵地被一轮端掉时，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缸子乱跳。


    “哈哈哈！过瘾！他娘的真他娘的过瘾！”李云龙兴奋得满脸通红，几步蹿到旅长面前吼道。


    “旅长！你听到了吗？鬼子的炮队哑火了！该轮到老子的新一团上了吧？这头猪都关进圈里了，再不下刀，肉都老了！”


    陈更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却依旧沉稳：“李云龙，你别急。林川的开胃菜刚上完，主菜还没开始呢。让鬼子再多享受一会儿绝望的滋味。”


    山洞里，林川并没有因为初战告捷而有丝毫松懈。他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日军的另一个炮兵坐标点上。


    那是他们的105毫米榴弹炮阵地，是更大的威胁。


    他再次拿起电话，语气平静如初。


    “王承柱，干得不错。现在，准备转向的下一个目标……”


    悬崖上，三门“一式步兵炮”的炮口，在硝烟中，缓缓转向了新的死亡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