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工地，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木质水车，带动着一套复杂的凸轮和杠杆机构，最终驱动一个重达数百斤的巨大铁锤。


    整个设备，充满暴力而又原始的美感。


    周平和他的学生们一看到这台设备，就再次被震住。


    他们能想象到，在太行山的穷山沟里，从零开始，设计并建造出这样一台利用水能的半自动化机械，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周平绕着水力锻锤走了一圈，由衷地赞叹道。


    “利用水力作为动力源，解决了我们最头疼的能源问题。设计很巧妙，用最简单的杠杆原理，实现了力量的传导和放大。”


    但夸奖过后，他话锋一转。


    “不过，问题也很多。”


    他指着锤头和锤杆的连接处，那是一个用巨大铁箍和楔子固定的结构。


    “这种连接方式，太粗糙了。”


    “每一次撞击，巨大的反作用力都会让这里的结构产生金属疲劳。”


    “用不了多久，可能敲个几十上百次，这里就会出现裂纹，甚至直接断裂。”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专家也跟着开口，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是的老师，还有这个砧座，它下面竟然只垫些枕木和石块，没有深挖地基，也没有做混凝土浇筑。”


    “这样一来，大部分的锻打力都会被地面吸收，而不是作用在工件上，能量的损耗太大。”


    另一个专家则拿出了小本本，记录着什么。


    “还有传动部分的齿轮，肉眼可见的加工精度不够，啮合间隙太大，运转起来肯定会有巨大的噪音和震动，寿命堪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台被研究所工匠们视为骄傲的“神兵利器”，批得体无完肤。


    那些跟着来看热闹的学员和老师傅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特别是赵铁根和李瘸子，这台锻锤是他们带着人一手一脚造起来的，现在被人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云龙的脸也拉了下来，刚想开口反驳几句，却被林川用眼神制止。


    林川心里清楚得很，周平他们说的，全对。


    这些问题，他当然知道，但以研究所目前的条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是一个典型的，“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但他并不打算去辩解。


    因为，这是一个绝佳的，让自己的队伍接受“降维打击”，认清差距的机会。


    “周顾问，还有各位专家，你们说得都对！”


    林川一脸诚恳。


    “我们现扬条件真有限，闭门造车，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


    “很多问题我们不是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这番话，让周平等人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消散。


    人家态度这么好，你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板着脸挑刺。


    林川趁热打铁，对着周平深深鞠了一躬。


    “所以，才需要您和各位专家来指导我们！”


    “周顾问，您是德国克虏伯回来的大专家，您给我们开开眼，示范一下，一个合格的工业部件，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指着旁边一个还没安装的传动轴承座。


    “就拿这个小零件来说，按照德国的标准，应该怎么安装？”


    周平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川会来这么一出。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专家，叫王涛的，之前说话最冲，此刻见林川“求教”，立刻挺起胸膛。


    “老师，我来吧。”


    王涛觉得这是个展示自己专业能力，顺便“教化”一下这群土包子的好机会。


    周平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王涛立刻走上前，脱下手套，一副大展身手的样子。


    他先是仔细检查轴承座和传动轴的表面光洁度，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卡尺，精确测量各个部位的尺寸公差。


    “安装之前，必须确保接触面清洁，无油污，无毛刺。”


    “螺栓的拧紧，不能一次性到位，要采用对角线交叉法，分三次，逐步加力，确保受力均匀。”


    “最后的力矩，要用扭力扳手进行校准，确保每一个螺栓的预紧力都在标准范围之内。”


    王涛一边说，一边动手操作。


    他的动作，精准、流畅，充满了工业的节奏感，和他刚才动嘴皮子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研究所的学员和工匠们，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以前拧螺丝，就是用扳手使劲拧，拧到拧不动为止，哪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很快，王涛就把一个轴承座完美地安装好。


    他拍了拍手，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容。


    “看见了吗？这才是标准作业流程。每一个细节，都关系到机器的寿命和精度。”


    林川带头鼓起了掌。


    “都看清楚了吗！都记住了吗！”


    “这就是科学！这就是标准！”


    “从今天起，我们研究所的每一个人，拧的每一颗螺丝，都要向王专家学习！都要按照这个标准来！”


    学员们被林川的话感染，齐声大吼：“是！所长！”


    王涛被这么一捧，脸都有些红，刚才那点傲气，也变成不好意思。


    周平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闪过赞许。


    他看出来了，林川这是在借力打力。


    借着自己和学生的手，来给他的兵工厂，立规矩，定标准。


    这小子，不光技术过硬，这脑子，也转得够快！


    就在这时，林川话锋一转，又把问题拉了回来。


    “周顾问，这水力锻锤的问题，是小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改。”


    “现在，我们最核心的，也是您最关心的，是那个电弧炉项目。”


    他从张博手里拿过一沓图纸，正是他自己设计的电弧炉图纸。


    “这是我设计的电弧炉，您之前也提到，‘炉衬材料’和‘电极消耗’是两大难题。”


    “这是我的初步解决方案，您给掌掌眼。”


    周平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瞬间拧成疙瘩。


    图纸的设计依旧大胆而巧妙，但当他看到炉衬材料那一栏时，脸色沉下来。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名词，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硅砖？”


    “林所长，你打算用硅砖来做电弧炉的炉衬？”


    “是的。”林川点了点头。


    “胡闹！”周平的声音陡然拔高。


    “电弧炉工作时，炉内温度高达一千七百度以上！普通的硅砖，最高耐火度也就在一千二百度左右，根本承受不住！”


    “用它做炉衬，炉子一点火，不出十分钟，整个炉壁就会烧穿、融化！到时候钢水泄漏，会引发剧烈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周平越说越激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病都快犯了。


    他以为林川有什么高招，没想到竟然会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这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他身后的专家们，也是一脸的骇然。


    “部长说得对，这太危险了！”


    “我们必须使用高纯度的镁砖或者铬镁砖，才能保证安全。”


    听着专家们的批判，林川依旧平静。


    他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


    “周顾问，您说得对，普通的硅砖，肯定不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扬的所有人。


    “但是，如果我们能造出一种，耐火度超过一千七百度的，特种高纯度石英砖呢？”


    这话一出，全扬死寂。


    周平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川，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特种石英砖？耐火一千七百度？”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


    “这不可能……石英的提纯和烧结工艺，比炼钢还要复杂，需要的设备和条件，比我们总部最好的实验室还要苛刻！”


    “你们……你们怎么可能造得出来？”


    林川迎着他震惊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周顾问，我们没有专业的设备，但我们有土办法。”


    他看着周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不需要总部实验室里的那些瓶瓶罐罐。”


    “我们只需要一种东西。”


    “一种特殊的……沙子。”


    周平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沙子？


    什么沙子能造出那种逆天的耐火砖？


    王涛忍不住嗤笑一声，小声嘀咕道：“拿沙子烧砖？他以为自己是神仙吗？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