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被震得虎口发麻，大锤脱手飞出老远。


    周平副部长和他的专家团队，下意识地向前凑近几步。


    只见，那根被当做“凿子”的特种钢钎，尖端微微有些卷刃，但整体完好无损。


    而它抵住的那块巨大钢锭，表面上，被硬生生砸出一个指甲盖大小，深约半厘米的凹坑！


    凹坑的边缘，闪烁着金属独有的，新鲜而又致密的银色光泽。


    这……


    这怎么可能？


    周平身后的一个年轻专家，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这不可能！”


    他失声喊了出来。


    “用铸铁做成的钢锭，硬度不可能这么高！它应该像饼干一样脆！这一锤下去，早就应该碎裂了！”


    另一个专家也附和道：“没错！而且你们看那个凹坑！它的边缘没有丝毫裂纹，这说明材料的韧性也极好！这……这完全不符合铸铁的物理特性！”


    科学。


    他们信奉的科学，在这一刻，好像被眼前这个土得掉渣的兵工厂，给狠狠地羞辱了。


    周平没有说话。


    他推开众人，快步走到钢锭前，蹲下身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高倍放大镜，凑到那个凹坑前，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一看之下，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通过放大镜，他能清晰地看到，凹坑断面的金属结晶，非常细密、均匀，几乎看不到任何气孔和杂质。


    这……这根本不是铸铁！


    这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优质锻钢才可能拥有的金相组织！


    可是……可是这明明是一块铸造出来的钢锭啊！


    一个匪夷所思，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难道……难道他们掌握了某种，自己闻所未闻的，能在铁水里直接脱碳增韧的，神秘技术？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这已经超出了现代冶金学的范畴！


    “拿过来。”


    周平伸出手，声音有些干涩。


    他指的是那根被当做凿子的钢钎。


    林川把钢钎递了过去。


    周平接过钢钎，同样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微微卷刃的尖端。


    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根钢钎的材料，和他刚才观察的钢锭，是同一种级别的，甚至硬度更高！


    两种同样顶级的钢材，互相硬碰硬，才造成眼前这个结果。


    他站起身，抬头看着林川，眼神里充满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作为顶级专家的，对自己知识体系受到冲击的，本能的抗拒。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用那台土炉子，用那些劣质的煤炭，你是如何炼出这种钢的？”


    这个问题，问出所有专家的心声。


    他们都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个年轻人，到底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李云龙和刘振华，也紧张地看着林川，手心里全是汗。


    他们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林川迎着周平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周部长，您刚才说，科学是最严谨的。”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所以，我无法用一个简单的答案，来回答您的问题。因为这其中，涉及到温度控制、时间把握、合金配比、以及后期热处理等一系列复杂的工艺流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我可以给您和各位专家，看一样东西。”


    “看完之后，我想，您心中的很多疑惑，或许就能得到解答。”


    他转头对张博说道：“张副所长，去把我们研究所的‘一号档案’，拿过来。”


    “是！”


    张博应了一声，转身跑进一间茅草屋。


    很快，他抱着一个厚厚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件夹，快步走了回来。


    林川接过文件夹，在众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秘密文件，也不是什么上级指示。


    而是一沓沓，画得工工整整，标注得清清楚楚的图纸！


    有电弧炉的设计图。


    有水力锻锤的结构图。


    有各种齿轮、轴承、螺栓的标准件图纸。


    甚至还有一套完整的，关于“标准化生产管理”的流程规范！


    而摆在最上面的第一张图纸，就是那台【500吨自由锻造水压机】的总装图！


    当周平的目光，落在那张庞大而又精密的图纸上时，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图纸上的线条。


    作为德国克虏伯工厂出来的高材生，他太认识这东西了！


    这分明是一台设计极其先进，结构极其合理的德式水压机！


    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数，都透露出一种成熟的，经过千锤百炼的工业美感！


    这种级别的图纸，别说是在这太行山的穷山沟里，就算是在重庆的兵工署，在昆明的中央机器厂，也绝对是压箱底的宝贝！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看着林川。


    “这……这图纸……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已经完全变调。


    这已经不是在质问，而是在求证一个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他身后的那些年轻专家，也全都围上来。


    当他们看清图纸上的内容时，所有人都石化。


    他们之前的那些傲慢和轻视，在这些图纸面前，被击得粉碎。


    如果说，那块特种钢锭，只是让他们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么眼前这些，代表着一个完整、先进工业体系的图纸，则让他们感到深深的，发自灵魂的……恐惧！


    一个能设计出这种级别工业母机的人，或者说一个团队，其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林川看着众人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他没有直接回答周平的问题，而是拿起文件夹里的另一份文件，递过去。


    “周部长，图纸的来源，事关机密，恕我不能多说。”


    “不过，这份我们研究所的‘百日维新’计划书，您可以看一看。”


    “这里面，详细说明了我们打算如何利用一百天的时间，一步一步地，将这些图纸，变成现实。”


    周平机械地接过那份计划书。


    当他看到“第一阶段：筑基”、“第二阶段：爬坡”、“第三阶段：亮剑”，以及每个阶段下面，那清晰得令人发指的目标和实施步骤时。


    他的手，开始抖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份计划书。


    他是在看一个疯子，一个工业领域的狂人，写下的，足以改变整个中国军工格局的……战争宣言！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年轻人。


    “你……”


    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这......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