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两辆敌军越野改变了路线，转而向山下驶去。


    这是打算先去救滚下山坡的同伴了。


    这里的山坡植被茂盛，军用越野的强度是毋庸置疑的，即使是敌军的越野。因此滚下山的过程几乎不可能对车内的人造成什么致命冲剂，车更不可能燃或炸。不过是要在底下趴窝一会儿，等换完了轮胎才能开上来。


    谈焰低头看了眼终端时间，敌军检修加换胎大概会用到5分钟左右，重新开上山需要2分钟。


    在有同伴帮助的情况下，这个时间可能还要缩短三分之一到一半。


    但是够了。


    “小白和盛哥，北侧窗口替换三组，”她在通讯中下令，“三组成员，跟我下楼开车，我们去引这两辆敌军越野进爆破埋设区。”


    “二组，天井窗口拿控制器准备，3分钟后，等我信号爆破。”


    “是！”


    坐进车里，三组的驾驶员发动着越野快速驶出中央大楼前广场，谈焰坐在后座上，把敌军的三辆车也更新进了终端平面图里，分别用ABC编号。


    A是破胎滚下山坡的那辆车；


    BC是另两辆正要去救援的车，也是他们接下来的主要目标。


    时间紧迫，谈焰只草草标出了敌军车辆的位置，和接下来己方车辆拟行驶的路线。点选同步上传后，屏幕上跳出不同系统间格式转换进度条，百分比不断爬升。


    谈焰希望它别在这时候报错。


    这场战斗的容错率实在是太低了。陌生的环境、数量倍于己方的敌人，还有被困在西区车间命悬一线的战友……接下来的3分钟，或许将是决定战局走向的3分钟，是小队的唯一机会。因为谈焰刚刚意识到了一件事——敌军的指挥，就在滚下山坡的A车里。


    这个敌军指挥的水平并不差，在战斗的过程中，这名指挥始终表现得冷静且果断，即使被突袭，敌军队伍在他或她的指挥下也丝毫不慌乱。


    而刚刚，B、C两车唯一一次表现出的短暂混乱和茫然，就是在A车向着山下翻滚的时候。


    应该是那时处在A车里的指挥，分不出精力兼顾战局的缘故。


    A车至少要3分钟后才能重新投入战局，而谈焰要的，就是在这3分钟里彻底把B、C两车解决掉。如果能成功，那加上之前干掉的两辆车，敌军就只剩下四车的兵力，跟小队对比的人数优势也就基本被抹平了。


    三车很快通过厂区主干道上的两个减速带，敞开的厂区大门已在前方。


    终端上的进度条终于爬到了100%。


    同步成功的提示跳出来，谈焰松了口气，一边用指尖快速拖动着图上的BC两点，一边在频道中说：“大家注意，目前敌军车辆正在往……”


    就在这时，频道里一行文字突然跳了出来。


    四组组长：【队长！我在西区二层车间，看到他们上来5人，从装备里拿了几个抗干扰通讯器！】


    谈焰蓦地怔住。


    其他队员也看到了这行字，频道里瞬时鸦雀无声。


    抗干扰通讯器，这种体积大、质量重、续航时间还短的通讯设备，所有人都明白，它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被使用——在信号屏蔽区里。


    “他们走了，没发现我，”随着敌军的走远，四组长终于能说话了，“他们肯定是藏了一台信号屏蔽器在地下室里，所以才锁着门，我刚刚听到地下室的铁门响了，他们的人下去了……队长！你们还是赶紧回中央大楼吧，他们应该已经在启动信号屏蔽器了！”


    这片河谷属于山区，面积广大且生产方式原始，在这种环境执行任务的部队，99%都不会携带信号屏蔽器。但他们偏偏就踏进了这1%的概率里。


    谈焰现在才明白，当初中央大楼天井里的那名敌人，为什么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去西区车间。


    西区车间里确实有能让敌军绝境翻盘的东西，何况现在，敌军的境况根本不是绝境——己方的才是。


    极小概率事件，数量多得仿佛不可战胜的敌人，还有信号屏蔽带来的电子静寂。


    一瞬间，谈焰甚至有种恍惚感，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在36军参加的那场联合演习。


    只是如今，她需要肩负的不再是那几个轻飘飘的小队击杀数，而是身后我军运输线的安全，还有11条战友的生命。


    她能理解四组长劝告的初衷——一旦信号屏蔽器启动，他们的队伍又没有相应的反制手段，那么所有的队员都会变为信息孤岛。队伍越分散，每个孤岛就被分得越零碎，风险也就越高。


    因此这种情况下，只有尽可能通过缩短队员之间的物理距离，以最原始的方式保证队伍的沟通。


    三组的车还没有开出厂区，他们可以立刻掉头回中央大楼，跟四组、二组的成员聚到一起。一车正和三辆敌军车辆纠缠在一起，如果现在逃跑，有一定几率能逃回来和大部队会和，也有可能会在三倍于己的敌军夹攻下车毁人亡。


    四组组长则是不可能回来了，敌军的第一据点就是西区车间，他在里面能藏一时，但藏不到永远。


    可问题是——就算小队的剩余成员都聚在一起，又有什么用？错过这3分钟，他们就错失了扭转战局的唯一机会，接下来，难道要在中央大楼里和敌军耗着，耗到弹尽粮绝为止？


    谈焰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端屏幕因久不操作而自动暗下。在发动机的隆隆声里，她做出了决定。


    “一切按原计划，”她说，“信号屏蔽如果启动，我们将失去数据链和队频。数据链的问题，潜翼的脱机数据分析功能可以弥补一部分；队频的问题，确实无法解决，接下来就由各组自行指挥。视距范围内注意配合，视距范围外，用曳光弹进行指引和联络。”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无异于是在赌小队成员之间的默契。


    但接下来响彻在队频里、那句异口同声又无比坚定的“是！”，证明了这样赌或许是有希望的。


    “那个……”等大家斗志昂扬的表态声落下去，小钟忽然开口道，“其实可能有个办法。”


    “一周前，我们在山外79号基地休整，大家的终端在连基地网的时候，进行了一次自动更新。这次更新装载了一个新作战辅助系统，带孤立数据分析模块，就相当于我们每个人都配了同一个数据分析师，在同一场景下，它总会得出相同的分析结果，不会受信号屏蔽影响。”


    “有这种好东西？！”有队员惊呼，“怎么不早说？”


    小钟说：“这是个新产品，我们是第一批装载的用户。之前没有反馈，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本来想找个不执行任务的时候让大家试来着。”这时候，队频里已起了海潮一样起伏的电流声，人声夹杂其间开始变得时断时续。


    这是信号屏蔽器启动建立屏蔽区的前兆。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小钟加快语速：“大家打开终端系统选项，里面有个‘测试版用户协议’，选同意启用全部功能就行。来不及教大家怎么用了，这个系统里内置了个AI，上手应该不难，有问题可以……滋啦——”


    “滋啦——滋啦——”


    屏蔽区生成。在几声高亢的杂音之后，队频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谈焰和其他组员按照小钟的指示，启用了测试版系统。几秒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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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里的杂音消失，一个声音在夜色下静静地响起：


    “谈少校，你好。”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谈焰彷如全身血液倒流。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被死死钉在座椅上。她听到身旁组员在兴奋地和耳机中的声音对话，而她张开口，甚至发不出声音。


    等不到她的回答，它自我介绍道：


    “我是陆军A级联合指挥中心研发的辅助作战系统，CDMS1.1.1.0。能够为战场指挥决策提供必要的辅助支撑，虽然目前还在测试阶段，但我已经具备战场数据挖掘、分析、态势评估及可视化等多项功能，欢迎你的使用和反馈。”


    随着它的话，一个个功能模块图标亮起在终端屏幕上。


    “希望从今以后，”它说，“我能做你看不见的同袍，和你并肩作战。”


    谈焰看着终端上的系统界面，终于从汹涌的情绪浪潮中慢慢恢复冷静。


    这个界面让她感到有几分熟悉，很像在第一次试运行中，九渊使用的原始界面。当时九渊离开大学不久，还保留着重青做出来的一部分雏形，直到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才被程云帆和他的团队一笔一笔改掉。


    这个AI的声音也很像九渊的早期阶段，平铺直叙的合成音，没有起伏。


    谈焰点开终端里的系统信息，只见开发者那一栏，果然是重青工作的大学的缩写。


    她想起两年前，最后一次见到程云帆时他说的话——


    “重青在准备一个新项目立项，以初代的重九渊为蓝本，在严格限制遍历参数的条件下重建一个系统。会牺牲一部分系统的智能性，但绝对安全。”


    重青做到了。这台由他手诞生的、兼顾智能性和安全性的新系统，终于突破了我军内部对人工智能领域的保守主义倾向。


    从今以后，我军官兵在战场上，耳边终于又响起了人工智能的声音。


    谈焰沉默少时，问出了那个她不敢去期待答案的问题：“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认得你，”1110的智能程度，令它无法分辨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差别，它说，“用户谈焰，身份编号1120760590，凤凰第一特别行动连副指挥官，现任陆上第3护航小队队长……”


    它不记得。


    理当如此。因为它本就不是九渊。这个在两年谈焰就已明白的事实，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再也不会有什么是九渊了。


    1110觉察到她的沉默，它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你说的很对，”谈焰握紧了冷艳锯的枪托，将曳光弹头一枚枚填装入枪管下方的榴弹发射器。在炮火的隆隆声中，她声音轻轻地说：


    “那就请你，做我的同袍吧。”


    越野开出了厂区大门，东北侧山坡上，敌军车辆的轮廓已依稀可见。


    “好，”1110说。孤立模块飞速运行着，收集到的战场信息仅不到半秒就出现在了谈焰终端的平面图上，“请确认打击优先级，推荐第一打击目标：B车；目标位置：237，401。”


    谈焰降下车窗，让充满硝烟的夜风灌满车内。在窗口固定机枪脚架：“确认无误。”


    “请确认瞄准视野，当前风速：20km/h；温度：17℃；空气湿度：51%。”


    谈焰拉开保险，推弹上膛：“确认无误。”


    “预计进入有效射程：5秒、4秒、3秒、2秒。”


    “射击准备——”


    倒计时走完的一刹那，谈焰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子弹旋转飞出，如焚天的凤凰，在黑夜中拖曳出一道艳色耀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