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焰离开时是正午。


    她在寄存处取回自己的背包，沿着阶梯步下楼。刚一走出大门，一股汹涌热浪即扑面而来。


    几百米外，一辆橙黄色出租车立即向她驶来，拱起的车顶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像是沿着公路滚过来一颗橙子。


    “尊敬的乘客，您好！为您设定目的地：陇北西路萃欣家园A区18栋；旅途预计时间：37分钟。请您系好安全带，祝您旅途愉快……”


    自动驾驶系统下的车辆安静而平稳地驶上了高架。车载电视正播放着新闻，是今天上午举行的某航空博览会的报道。


    “……第九届航空航天科技博览会，于280年7月17日上午9点正式开幕。作为展示航空航天领域发展水平的盛会，本届博览会又迎来了一批全新装备。其中最受瞩目的，是于今年一期建成的‘天幕’防空防御系统。”


    “‘天幕’的亮相，将开幕式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此外，本届开幕式上，还有一位特殊的主持人，它的出现，令现场……”


    谈焰靠着座椅，单手揉着左眼眶。


    这时，一个通讯请求跳出在了她的终端上。


    她看了一眼终端屏幕上的提示，不觉唇角已弯起来，接通通讯：“喂？九渊。”


    九渊问：“上午怎么样？顺利吗？”


    “还可以，和预想差不多。”谈焰太守抬手想关车载电视，视线扫过正在进行的颁奖画面，顿了顿，最后只调低了电视音量。


    车里安静下来，谈焰这才听清听筒的背景音里还有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九渊和这个女声对话了几句，然后他说了声“我知道了”。


    “是赫斯缇亚吗？”谈焰问，“怎么了？”


    “是的，”九渊转回通讯终端，对谈焰说，“今天上午，赫斯缇亚的智能管家厂商发布了一些新的功能模块，她让我问问你，她能不能安装其中的几个。”


    谈焰问：“她想装哪几个？”


    “我看看……川菜模块、湘菜模块、粤菜模块，哦，还有徽菜模块。”


    谈焰沉默了。


    似乎感受到谈焰的迟疑，女声凑近听筒说了一句“好不好嘛，主人”，又退回去，自以为很小声地请求九渊“拜托你告诉主人我以后会做好多好吃的给她，你说的她肯定听”。


    听起来她真的很想要，谈焰动摇地想。


    几个功能模块，也不算很贵吧。


    “……行吧，”几秒后，谈焰妥协了，“装装装，让她装……账单发过来，我付款。”


    出租车准时抵达目的地。


    萃欣家园是个老旧小区，颇具明显年代感的混凝土楼房和户外运动场，矗立在高挑的几何钢架和螺旋玻璃支撑的胶囊式建筑集群中，格外显眼。


    房子是谈焰祖父母留下的，据说当年作为学区房——公共虚拟教育普及前的那些年，这里的房源相当紧俏。不过现在入住率已经不到一半了。


    谈焰推开家门，就见站在玄关处的赫斯缇亚，面带微笑：“欢迎回家！”


    赫斯缇亚的仿生躯壳是个欧罗巴人的女性形象，有着深邃美丽的五官轮廓和波浪般的栗色卷发。


    谈焰当年购买它是因为它是智能家居系统销量榜第一位，不过后来才知道，超过90%的销量由男性用户贡献。在人工智能仿生化刚刚兴起，法律规范尚未明确的那几年里，一具美艳如生的躯壳、附赠几个带颜色的成人模块，一度成为人工智能行业的隐形财富密码。


    不过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款产品的设计堪称粗糙。


    内存小、学习能力几乎为0、bug频出……这些就算了。最大问题在于赫斯缇亚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之僵化，当那双不会眨动的湛蓝双眼，带着永远标准的三分微笑盯着谈焰时，谈焰开始总会感到不寒而栗。后来习惯了，也多少觉得她有点不太聪明。


    书房的门虚掩着，谈焰看了一眼，没去打扰，换了鞋往客厅走。


    但在经过书房时，九渊主动推开门走了出来。


    “回来了，出这么多汗，外面很热吗？”九渊接了她的包挂好，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我让赫斯缇亚把空调打开。你看起来有点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谈焰说：“不累。我还以为你在博览会开幕式那边。”


    “上午就结束了，再说也不耽误什么，”九渊说，“吃饭了吗？想吃点什么？”


    赫斯缇亚闻言，立刻走过来，向谈焰展示自己更新后的菜单，热情地邀请她点菜。


    新菜单上的大部分菜式看起来都很复杂。谈焰很怀疑以赫斯缇亚的厨艺能不能做得出来，谨慎地选了半天，点了一个麻婆豆腐，一个炒荷包蛋。


    赫斯缇亚走进厨房，里面传来备菜和开火的声音，很快飘出诡异的味道。


    九渊叹气：“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给她买新模块。”


    谈焰心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想到她学会撒娇了啊。


    老房子的空调系统嗡嗡运转着，房间里的气温慢慢降下来。


    距离吃饭还得有一会儿。九渊说：“对了，我上午做了个小东西给你，你来看。”


    谈焰随他走进书房，只见书桌上是一套家用VR设备。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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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戴主机前方的数据传输灯一闪一闪，连着墙壁上的家用终端。终端屏幕上，一个不知是做什么的程序正在运行，传输进度条已经走了一半多。


    “哪儿来的VR？”谈焰有些诧异，细一看却觉得有点熟悉。设备是多年前的旧款，有使用过的痕迹，旁边是它的包装箱，底部躺着一张卡片，写着——


    祝：


    17岁生日快乐，平安幸福！


    海峡266.1.29


    “我在书架上找到的。擅自拆了你的17岁生日礼物，希望你不介意，”九渊说，“你不是一直想玩龙牙来着？我写了个脚本，挂到了一个游戏里，我看你VR里有挺多军事类游戏……没想到你以前还挺热血。”


    谈焰正翻着旁边的卡带收纳册，闻言微一挑眉：“你？写挂？”


    九渊笑：“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服了，连个活人玩家都没有，放心用。被识别了也没事儿，这游戏的反挂数据校验我一秒能骗仨。”


    进度条很快走到了100%，VR主机上亮起绿色的指示灯。


    谈焰拿起传感装置，对着说明书一一穿戴好。最后准备戴头显时，却突而被九渊打断：“等等。”他握住她一只手腕，微微俯身，隔着几公分的距离注视她的眼睛。


    谈焰心跳快了起来，这是一张她无论看多少次都会心动的脸。


    九渊把她的下巴抬起来一点。修长优美的手指如同胎质细腻的骨瓷，捧住她的侧脸，带起一片梨花粉似的釉。


    而就在两人呼吸交缠的瞬间，只听他说：


    “你左眼的晶片寿命临期了。”


    “……”


    九渊确认过她左眼的状态，就松开了手：“你这款晶片寿命是两年，还剩3天就到期了，临期晶片各种功能都会下降。最近你没感觉不舒服吗？”


    谈焰想了想：“眼眶子是有点疼，我还以为是训练过量的后遗症。”


    九渊把VR头显放回桌上：“邮寄可能来不及了，明天去门店换一个吧。换完回来再玩。”


    谈焰说了句“知道了”，把固定在四肢上的传感装置摘了。转身要走时，却又被九渊拉住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刚刚想亲你？”他说。


    “……”


    “我是想，”九渊靠在桌沿，把她拢到面前轻轻圈着，坦言道，“但和你不一样，我不是靠近你才想。我在航博会上想，写脚本的时候想，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想。一直想。”


    她抬起头，对上九渊注视她的眼睛。视线交汇了几秒，她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他的脖颈：


    “那你就光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