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源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滞。


    杯中的热茶，甚至因为他手腕的轻微颤抖，而洒出了几滴，落在他那崭新的官服之上，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那张刚刚才因为投诚成功，而略显放松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窗外的冬日，还要苍白几分。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般的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陈默。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估眼前这个少年的胆魄与野心，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便扔出了一个足以将整个青阳县不是足以将整个大夏王朝的根基，都彻底炸碎的惊天巨雷！


    计口授田？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要将那些盘踞在青阳县数百年，早已将土地视为自家血脉的士绅大户们的根，连根拔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改换门庭，不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这是要将整个牌桌，都彻底掀翻！


    “将……将军……”


    周正源的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变得无比干涩，他艰难地放下茶杯，对着陈默深深一揖，几乎要将头磕到地上去，“将军三思，请您务必三思啊！”


    “此策……此策万万不可啊！”


    他抬起头，老脸上满是哀求与惊恐，“将军您有所不知，这青阳县，看似是我这县令在管。但实际上，真正掌控着此地命脉的是城中的王、李、孙、赵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盘踞青阳百年，族中子弟，门生故旧，遍布县衙各房，其名下的良田，更是占了全县七成以上！”


    “动他们的地，那无异于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会跟您拼命的！届时，整个青阳县，必将大乱啊！”


    陈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等到周正源说完，才缓缓地，为他那空了的茶杯续上热茶。


    “周大人，”


    他将茶杯，推到对方面前，语气平静地问道，“我只问你，在这青阳县，是那四大家族的人多，还是那些无地可种、食不果腹，甚至要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的佃户流民更多？”


    周正源一愣，下意识地答道：“那……那自然是后者更多。”


    “那便对了。”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的就是这更多人的心。周大人，你以为我陈默是来这青阳县，当一个享清福的土皇帝的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县衙之外，那广阔却又萧条的天地。


    “我不要金山银山，也不要什么万世基业。我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都有尊严地，活下去！”


    “那四大家族，他们盘踞百年，吸食民脂民膏，早已成了附在这片土地上的毒瘤！我不动他们，他们便会成为我推行新政最大的阻力！他们会用他们手中的粮食和财富，来裹挟**对抗我，甚至颠覆我！”


    “所以，我非但要动他们的地。我更是要用这计口授田的阳谋，将他们彻底地孤立起来！将他们从百姓之中，剥离出来！”


    “得了民心，我便得了这青阳。失了民心，就算我的军队再强，城墙再坚，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沙上之塔风一吹就散了。”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


    周正源呆呆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只觉得对方的胸中，所装着的早已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一片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波澜壮阔的全新天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也不想再有退路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表示誓死追随时。


    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大……大人！陈……陈将军！”


    那衙役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恐，“不……不好了！”


    ……


    青阳县，王家府邸。


    作为四大家族之首，王家的宅院占据了城南最繁华的地段，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之县衙，还要气派数倍。


    此刻王家的正堂之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冰窖。


    城中四大家族的家主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户士绅，齐聚一堂。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个身材肥胖的富商，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那陈默竖子，真以为打退了镇抚司，这青阳县就是他家的了？计口授田？亏他想得出来！这是要掘我等的祖坟啊！”


    “王兄、李兄，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另一名士绅，满脸忧虑地说道，“那周正源，分明是已经彻底投靠了那反贼！我们若是再不行动，等到那新政的告示一张贴出来到时候，那些贱民佃户还不都得疯了？我们百年家业，危在旦夕啊！”


    “慌什么！”


    坐在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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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上，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者，缓缓开口了。


    他只是轻轻地，用茶盖撇了撇杯中的浮沫，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瞬间压制了全场的躁动。


    他，正是王家的家主，在青阳县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王德安。


    “他陈默有兵、有刀。”


    王德安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有钱，有粮。这青阳县，离了我们，他那数万张嘴，吃什么？他那几千人的军队，拿什么发响？”


    “他想玩新政，可以。”


    王德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那我们，就陪他好好地玩一玩。”


    他放下茶杯，环视着众人，声音变得阴冷而果决。


    “从今天起，我们四大家族，名下所有粮铺布庄米行，全部关门歇业！市面上的粮食，我一粒也不卖！我要让那姓陈的知道枪杆子是填不饱肚子的！”


    “另外，立刻派人，去联络我们各家在县衙里的子弟门生。让他们，给我集体告病！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的人，他周正源，拿什么来推行他的新政！”


    “最后……”


    王德安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光芒，“各位随我一同，去县衙走一趟！”


    “那陈默不是要见我们吗？”


    “我们，便去会一会他！”


    “我倒要当面问问他，也问问那周正源。这青阳县的天，究竟是他陈家的天，还是我大夏王法的天！”


    半个时辰后。


    青阳县衙门口。


    以王德安为首的数十名穿着华服，气势汹汹的士绅大户，堵住了县衙的大门。


    他们身后的家丁护院，更是将整条街道，都围得水泄不通。


    那名冲进后堂的衙役，带来的正是这个消息。


    周正源听完汇报，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群士绅抱成了一团，这是要逼宫啊！


    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陈默。


    然而，陈默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来得正好。”


    他缓缓站起身，端起桌上那杯还未喝完的茶，淡淡地说道：“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鸡。”


    “周大人，走吧。”


    “我们一起，去会一会这些青阳县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