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事看着眼前这个摇着折扇，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这不是一个落魄书生，这分明是一个谈笑间，便能搅动一县风云的过江猛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震惊与恐惧都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孤注一掷的狂热。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收下那包雪盐开始，他就已经被绑在了这条深不可测的战船之上。


    “陈公子……高瞻远瞩，孙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孙管事再次躬身，这一次，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都要诚恳，“您放心！这件事，我孙某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这青阳县城里，但凡是能在商场上说得上话的，我一个不落，全给您请来！”


    “很好。”


    陈默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希望我的身份，暴露在任何人面前。这场宴席，你就是主人。而我，只是一个恰巧路过，为你提供了一点新奇食材的，远方食客。”


    “孙某明白！”


    孙管事冰雪聪明，立刻就领会了陈默的意思。


    这既是保全陈默的神秘感，也是在保护他孙某自己。


    “去办吧。”


    陈默挥了挥手，“记住，请柬要做得精致些。尤其是给义丰粮行刘掌柜的那一张，要显得……格外尊重。”


    “尊重”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孙管事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躬身退下，亲自去操办此事。


    当天下午，十几封由福临楼发出的，用上了最上等的洒金信笺，由专人派送的请柬，便送到了青阳县城里各大商号掌柜的手中。


    请柬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是福临楼新得了几种天南地北的奇珍食材，特邀诸位掌柜于次日正午，赴三楼雅间一叙，共品奇珍。


    这一下，整个青阳县的商圈，都起了一丝小小的波澜。


    “福临楼的孙狐狸？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奇珍食材？这灾荒年景，地里连草根都快被啃光了，他从哪弄来的奇珍？”


    “管他呢！孙狐狸从不做亏本买卖，他这么大张旗鼓，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去看看也无妨！”


    一时间，议论纷纷。


    所有接到请柬的商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而最受“尊重”的那一张请柬，则被送到了义丰粮行的柜台上。


    彼时，义丰粮行的刘掌柜，正挺着他那如同怀胎十月的巨大肚子，靠在太师椅上，一边用一根银牙签剔着牙，一边听着账房先生汇报今天又涨了三成的米价，脸上露出了无比惬意的笑容。


    “福临楼的请柬？”


    他接过那封制作精美的请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屑地撇了撇嘴，“哼，一个厨子，不好好在后厨待着，也学人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什么奇珍食材，能比我这粮仓里的粮食更金贵吗？”


    “回了他们，就说我没空。”


    他随手就要将请柬扔到一旁。


    “东家，且慢。”


    一旁精明的账房先生连忙提醒道，“小的打听过了，这次孙管事请的，不止我们一家。城里叫得上名号的绸缎庄、药材行、车马行的掌柜，都接到了请柬。”


    “哦？”


    刘掌柜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


    他最是多疑。


    孙狐狸这么做，必然有所图谋。


    难道是这城里，又来了什么过江龙，想插手粮食的生意？


    不行，他必须得去看看，亲自坐镇，也好让那些不开眼的家伙知道，这青阳县城，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主！


    “哼，既然他孙狐狸这么有诚意，那我就给他个面子。”


    刘掌柜将请柬往桌上一拍，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第二天，正午。


    福临楼三楼，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听雨轩”，宾客满堂。


    青阳县有头有脸的商人们齐聚一堂，谈笑风生，气氛热烈，但彼此的言语间，却又充满了相互的试探。


    “王掌柜，您这身蜀锦的料子，可真是越发光鲜了啊！”


    “哪里哪里，比不得李掌柜您的药材生意，那才是日进斗金！听说您最近又从关外收到了一批上好的人参？”


    在一片虚伪的恭维声中，身形肥硕，满身绸缎，十根手指上戴满了金玉扳指的刘掌柜，在众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哎呀，刘掌柜！您可算是来了！您不来，我们这宴席可就开不了啊！”


    孙管事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亲自将他引到了主位之上。


    刘掌柜很是受用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大马金刀地坐下，环视四周，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说道：“孙管事，你也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宝贝，就赶紧拿上来让大家开开眼吧。我下午，还约了县丞大人喝茶呢！”


    “是是是！”


    孙管事连连点头，随即拍了拍手。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请时，孙管事突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种神秘而郑重的表情。


    “诸位，寻常的酒菜，想必也入不了各位的法眼。今日，我福临楼真正要请大家品的，是这样一道前所未见，天上难寻的奇珍！”


    说罢，他再次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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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俏丽侍女，迈着莲步，鱼贯而入。


    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


    当红布被揭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托盘里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碗，碗中，盛着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凝脂般的糊状物，上面用一颗鲜红的枸杞点缀，看起来精美雅致，贵气逼人。


    “此物，名为‘玉脂琼露’。”


    孙管事朗声介绍道，“乃是我一位远方的朋友，偶然从一深山道观中，用一种名为‘石薯’的仙家作物，提炼而成。今日，特与诸君共享。”


    “玉脂琼露？”


    刘掌柜看着那碗东西，不屑地嗤笑一声，“装神弄鬼。不就是一碗米糊糊吗？还起了这么个名字。”


    话虽如此，但在场的所有人，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拿起白玉小勺，尝了一口。


    下一秒，整个包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和当初孙管事一模一样的，那种极度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这是何等口感！”


    “天哪！滑如凝脂，入口即化！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顺滑的东西！”


    赞叹声此起彼伏！


    刘掌柜看到众人的反应，心中虽依旧不屑，但也忍不住好奇，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瞬间，他的脸色，也变了！


    那股极致的顺滑和纯粹的清甜，让他那早已被山珍海味惯坏了的味蕾，也为之狠狠一颤！


    “孙管事！”


    一名绸缎庄的王掌柜，激动地站起身来，“此物若是做成甜品，我敢保证，全城的妇孺都会为之疯狂！不知这‘石薯’，价值几何？你那位朋友，可愿出让这秘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孙管手。


    孙管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又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缓缓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玉脂琼露’，口感绝妙，还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它那原料，‘石薯’的产量啊……”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出了那句陈默教给他的，足以掀起一场风暴的话。


    “据我那位朋友所言，此物不挑水土，在最贫瘠的沙地上，一亩地的产量，也至少……是稻谷的二十倍！”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包厢里，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商人的脸上，都凝固住了那种极致的，活见鬼一般的惊骇表情。


    而坐在主位上的刘掌柜，他脸上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手中的那只白玉小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