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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第一剑修陨落后

    第41章


    身躯仿佛被寸寸撕裂, 耳畔回响万千人的哀嚎,沉墨清闭目,强行咽下喉中腥涩, 眼尾冷冽,神识入定。


    灵海剧烈翻涌, 原本端坐的元婴眉心紧蹙,一丝丝黑焰燃烧金身。


    枯木回春令已然沉眠, 至今仍未复苏。沉墨清盘坐灵海,直接以神魂对抗那焚烧元婴的黑焰。


    昔日屠戮魔渊血海不止千百遍,何惧侵蚀!


    他的眉心亮起一抹金芒,宛若烧灼晦暗长空的流火, 笼罩于元婴周身, 凝实金身。


    黑色火焰被金芒压制, 缓缓将熄——下一刻,灵海掀起巨浪, 一大片幽黑涌出海面,仿若幽冥洞开, 无数阴魂哀嚎充斥灵台。


    沉墨清神识剧震, 于众生悲恸之中,听见耳畔一声熟悉的悠长叹息。


    “既要解脱生魂,引渡轮回,就要替亡魂承担生前因果。”


    “既要消解魔渊腐蚀, 化解世间之恶, 就要以己身承受此恶。”


    “因果加身,重于世间至高之山,至深之海。”


    “这便是你要走的道,前路无终, 后路无退,若不登天,便以身殉道的断头路……”


    声声叹息,飘忽远去。


    沉墨清缓缓闭目。


    原来,为亡灵引渡轮回,为众生寻求解脱亦要承受恶果,以一己之身,担下万千人过去今时来日的因果。


    这便是天道之道,本非凡人之躯可以承担。


    他眉心原本黯淡的金芒再度烈烈烧灼,灵海之上,两条大道横亘而起,充满杀机死寂的漆黑与生机轮转的金芒——杀伐轮回之道!


    神识与元婴同时金光大放,再度烧灼腐蚀灵海的大片幽黑——魔渊的黑焰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点褪去!


    灵海沸腾,己身亦受烈火焚烧,剧痛之中,沉墨清神情不变,笔直端坐,宛若狂风中咬定岩石的青竹。


    他已踏出,绝不回头!


    现世中,一双赤色妖瞳燃起无边怒火。庞大妖兽一步踏出,无数妖纹轰然爆开,化作璀璨的星海呼啸汹涌,环绕那个血染白衣的年轻人族。


    ——然而,就算妖皇力量滔天,也无法掌握生死轮回,无法化解魔渊腐蚀。


    苍舜的瞳孔死死锁住沉墨清身影,心脏仿佛被冰棱洞穿,在刺透骨髓的寒冷之中,连痛苦都变得麻木。


    赤色眼眸再度烧灼,如焚尽长空的烈日。妖皇沸腾的妖力毫不留余地地倾泄而出,渡向年轻人族。


    如果一定要他受魔渊腐蚀,那就与他同渡!


    心念刚起,苍舜的目光一定。


    一条无形锁链缠绕在他和年轻人族的手腕之间,将他们相连。


    契约!


    苍舜毫不犹豫抓住锁链,浑身妖力暴涨。锁链震颤,沉墨清脖颈之间的漆黑纹路一点点褪至手腕,沿着无形链条,被苍舜悉数吸入己身。


    覆落的眼睫微动,沉墨清听见一道冷铁般沉坚的嗓音:【纵有因果,我替你担】


    眼睫缓缓抬起,乌沉眼眸映出雪白皮毛飞扬的凛然妖皇,每一根毛发皆散发至洁银霜,宛若降临于他面前的皓月。


    象征腐朽的黑纹皆被剥离他的身躯,转移到妖皇身上,黑焰再度燃起,要吞没雪白。


    苍舜冷笑一声,与生俱来的天道之运,将那些黑焰一瞬绞碎。


    妖界之皇,不受邪侵。


    璀璨妖文汇成的星海静流,庞大的妖兽微微垂首,抵上年轻人族苍白额角。


    【没事了】


    “嗯。”


    冷汗浸透衣衫,沉墨清的身形微晃,还未后倾,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


    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坐在他身边,抬臂扶住他的肩膀,指腹轻轻抵住他的唇角,灵力微转,拭去了苍白唇边的血迹。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又按住他的后颈,贴着揉了揉,微烫的灵力缓缓注入。


    沉墨清闭目,调息片刻说:“可以了。”


    他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赤红妖瞳,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这一次,还要多谢咪咪。”


    苍舜不吭声,又抬起袖子,给他擦擦额角的冷汗。


    沉墨清检视了一下灵海,确定元婴无恙,神识放出,悄无声息地笼罩月府。


    忽然发作的魔渊腐蚀、因果反噬,不知是否和青月州,和此地灵眼有关。


    又或者,青月州是上古时期长耀宗旧地,自有玄妙的天地大道气息?


    沉墨清正要和身边的妖皇说我们出去走走,一只有力的手抵住他的后脑,将他往前轻轻一推。


    苍舜一言不发地将他抱在怀里,双臂揽着他的肩膀,低声说:“还好你没事。”


    “下次,有我在,也不会有事的。”


    沉墨清动作一顿,微微笑了笑,又要说什么——


    苍舜将他抱紧了一点,低头嗅嗅他的乌发,又蹭蹭他的脸庞。


    沉墨清:“……”


    沉墨清:“君子授受不亲。”


    “我是君子吗?”苍舜长眉一挑。


    沉墨清心道确实。


    是在日头下晒化了的白糖糕,格外黏。


    苍舜发现自己不仅比这个年轻人族高,单手能绕过他的腰,抱起来下颌还刚好可以压住那乌发,喜滋滋的,不停用下颌蹭蹭沉墨清发顶。


    沉墨清无言数秒,道:“妖皇陛下以前也是这么和人相处的?”


    苍舜:“??”


    苍舜低头,看着被他揽在怀中的人,绸缎般的乌发散在白衫之下,勾勒出漂亮的削瘦脊背。


    一想到若是怀中之人换成别人,顿时膈应得都要吃不下鱼了。


    默默收紧手臂。


    还好不是别人。


    是他。


    这只妖皇仗着自己手长又高大,紧紧地把年轻人族搂在怀里,按着那弧度漂亮的脊背,完全压进自己胸膛。


    可惜化形后就没有绒毛了。


    不然能用绒毛包裹住他,不给别人看见。


    遗憾地再蹭一蹭。


    沉墨清:“……”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变成一大团毛茸茸的妖皇那么喜欢拱他了。


    可能这只咪咪就喜欢用绒毛拱人。


    下一刻,苍舜怀中一空,立刻扭头——


    年轻修士站在门口,笑道:“咪咪,走了。”


    说完,一步跨过门槛,衣衫飘然而出。


    苍舜:“……”


    一只雪白小兽飞快跳出房间,被年轻修士微微俯身,接在了怀中。


    月府后花园,莲叶点缀碧湖,已不是莲花盛开季节,却依然有满湖清莲。


    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目光点过湖面。


    碧湖深处,一枚玉珏嵌于坠池的巨石间,微微发亮——这块灵玉,就是月府灵眼。


    【有趣】苍舜轻笑一声,【居然是炼虚禁制】


    一个最高修为不过金丹初期的小州,一座凡人府邸,却有炼虚修士留下的一处灵眼,还特意施以禁制,不让外界察觉。


    沉墨清道:“恐怕月府之人也不知情。”


    他在后花园转过一圈,遇到了几个洒扫的月府下人。月府口风倒是很严,他没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什么,不过,转眼也互相结识,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苍舜:“……”


    怎么又和别人走那么近,还对他们笑。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趴在年轻人族肩头,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


    过了一盏茶。


    雪白小兽站起来,开始咪咪呜呜的,似乎很想挠人。


    沉墨清淡定地拍拍这只小毛绒球,带他走了。


    华灯初上,照映人间皇城。沿河一家酒楼,店小二眼尖地发现白日那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回来了,殷勤上前,将他引至留好的雅间。


    “全鱼宴来咯,客官请用!最近可是月花鱼最肥美的时候,就连仙人吃了我们醉仙楼的鱼宴,都要赞不绝口呢!”


    沉墨清执起筷子,笑道:“说好的飞鱼?”


    店小二干笑两声:“那……那鱼在河里游着,日光一照,河水清澄澄的,就像鱼儿在飞嘛。”


    苍舜叼起一条鱼,听身边的人向那店小二打听起了城中事,问了一会,便让他出去了。


    月花鱼的确鲜美,肉多刺少,粘上红烧的酱汁更是别有风味。苍舜将盘子推到沉墨清手边,示意他趁热吃,又溜达到一尾清蒸的鲜鱼旁边。


    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转眼,雅间里多了个俊美的黑发男人,把凳子搬到沉墨清身侧,挨着他坐下,又摊开掌心,默默地等他发筷子。


    沉墨清对上那双眨巴眨巴的赤红妖瞳,心道,还挺乖。


    刚把筷子放到这只妖皇掌心,就见妖皇端起他的茶盏——


    沉墨清夺了回来,给他换了个新的。


    也不是很乖。


    身边的妖皇又在嘀嘀咕咕,沉墨清只当没听见,淡定地拾起筷子,给他夹了条鱼尾巴。


    夜间下起了小雨,细碎雨珠敲打窗楹,直至黎明方散。


    上午时分,月府来了客人。


    “兰姨!听说姑姑今日起来大好了,是不是吃了我送来的仙药!”


    绸衣男子脚步匆匆,穿过厅堂,被一位发丝雪白的老妇人拦住了去路:“承蒙月少爷好意,不巧,昨夜下了一晚上雨,早起没有晨露,便没服那仙药。”


    绸衣男子想也不想地道:“不可能啊,那姑姑她怎么——”


    “小姐的朋友来了,带来了小姐师门的仙药,”兰姨笑道,“夫人服用后,今天一早什么病都好了。”


    绸衣男子一愣:“霜姐姐的朋友……等等,不会是那个相貌平平无奇,带着一只老虎到处跑的人吧?”


    “他不是骗子吗!”


    兰姨笑而不语。


    明净室内,脸色红润的月夫人捏着一枚绣花针,穿针引线。


    “过几月是霜儿二十八的生辰,我准备为她缝件新衣,多年未见,不知她身量,小仙师可否告知?”


    她笑容满面,明眸有神,和昨日已然判若两人。


    沉墨清身边的木几摆着一叠月花糕,他拾起一块喂膝上的雪白小兽,三言两语地描述了一下。


    月夫人捏针的手一顿:“……长这么高啦?”


    她低头,慢慢放下绣棚,绕到屋角衣柜前,一下下抚摸着里面的衣料:“当年霜儿也就及我腰这般高……这些衣服,怕是要穿不下了。”


    沉墨清目光扫过,一叠叠新衣,从短到长,整齐地安放在木柜内,快要填满一整个衣柜。


    缝就新衣的母亲,表情既遗憾,怅然,亦有欣慰。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不再停留,起身告辞。


    廊外飘来一阵细雨,苍舜跳到年轻人族肩上,用尾巴蹭蹭他:【不是说要问她一些事情吗?】


    沉墨清立在廊中,观檐挂雨帘,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娘亲也给我做过许多件新衣。”


    每年一件,盼着他回来。


    可惜,凡人衣料,又不是仙丝灵线,一把火就烧没了……到最后,竟然一件都不曾留下。


    苍舜陷入沉默,看见年轻人族静立廊下,乌沉眼眸唯映着一场雨幕。


    那被雨水浸润的乌墨同样染进凝望的赤色里,妖皇心脏无端一揪,仿佛心房洞开,也飘进了一场绵绵的凉雨。


    纵然道心如铁,被迫离家远行之人,亦走不出一根绣花针的长线。


    正因心澄如镜,不染尘埃,才会触景生情,见人如见己。


    【还有我呢】


    苍舜抬手,掌心落在沉墨清脸侧,声音穿透风雨而来。


    他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


    “……”


    沉墨清目光轻动,听见了雨声,也听清了雨里未曾落下便随风飘远的话。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比这场泼洒人间大地的细雨还要重上数倍。


    可……


    他慢慢垂下目光,修长双指轻轻抵住那磨蹭脸侧的毛绒爪子。


    “若是按照年纪……”他只是淡淡一笑,“我是做不了你娘亲的,咪咪。”


    苍舜:“……”——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jj能写剑三文啦,所以丢了个剑三坑坑,应该是几万字十几万字的小短篇,可能会夹在下篇接档坑坑的中间开,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没玩过剑三的宝宝也能看懂,可以算作架空江湖文,么么哒!


    《暗杀对象是前情缘[剑三明唐]》ID9746780


    江湖人皆知,唐照夜是天字榜前的杀手,唐门出必见血的利刃,江湖赫赫有名的杀神。


    暗影阁以万金下悬赏,指名要唐照夜暗杀一个明教。


    接过目标名单一看,唐照夜笑了。


    “认识?”


    “是故人。”


    ——昔日春风一度的故人。


    后来,唐门的弩箭抵上明教咽喉,明教抬手,炙热的掌心沿着唐门脊背一路抚下。


    “那个悬赏是我下的。”


    “我知道。”唐照夜语气轻佻,“杀了你,也有定金。”


    陆沉澜单手揽上他的腰:“临死之前,能否春风二度?”


    “要加钱。”


    “都给你。”


    ——


    陆沉澜对一个唐门一见钟情。


    初次见面,两人一夜缠绵,第二天一早,他的唐门跑了。


    陆沉澜:是他不够好,他反省。


    后来,他将他的唐门带回圣墓山,同床共枕三个月,夜夜十指相抵,气息交融。


    三个月后,他的唐门又跑了。


    陆沉澜:“……”


    长风自西域追至巴蜀,明月从大漠照落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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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雨过天晴, 沉墨清神色如常地头顶一只叽叽咕咕的雪白小兽穿行廊下,听见廊前有人交谈。


    “兰姨,那人不可轻信啊, 若真是霜姐姐的故友,怎么会一件霜姐姐的信物都拿不出来……”


    “我看他来路不明, 必定有鬼……”


    沉墨清淡定路过,那拉着兰姨的绸衣男子猝不及防见到他, 当场愣怔。


    苍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凡人在原地站了几秒,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居然还上前, 拦住他们去路。


    “我名月见江, 是这府上主人的侄子, ”绸衣男子笑容满面,十分客气地说, “这位小仙师,可否请教贵姓?”


    沉墨清道:“免贵, 涂寻。”


    “原来是涂小仙师, 失敬失敬!”月见江双手抱起,上下摆了摆,眼睛一直盯着对面之人的脸,“今日晴光如此好, 不知小仙师可愿与我……”


    苍舜眼眸眯起。


    轰隆!


    惊雷劈下, 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泼了廊下的月见江一身,顷刻打成了一只落汤鸡。


    沉墨清淡然道:“月公子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吧。”


    说完向前走去,将头顶的雪白小兽抱下来,对上这只妖皇理直气壮的目光。


    苍舜微昂脑袋。


    怎样。


    沉墨清轻挠雪白小兽下颌:“不必对凡人出手。”


    【我又没对他做什么】


    苍舜理直气壮地说完, 下颌压住他的手指。


    过了两秒,又说:【我不喜欢有人盯着你算计】


    沉墨清垂眼,对他笑了笑。


    苍舜:【……】


    笑得真好看。


    妖皇悄不吭声,一直盯着那个年轻人族看。


    之后两日,青月州,耀国皇城周边百里,沉墨清带着苍舜一路寻过,并无行云前辈的秘境线索。


    他并不着急,如常修炼,每天花一段时间让苍舜陪他对练,剩下则潜心研究符阵两道。


    苍舜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凡间没有那么多破烂虫子,好像一切琐事都离他们而去,这个人满心满眼都只有他……还有修炼。


    细雨润凉风,穿拂窗楹,沉墨清静坐在一大团毛茸茸身上,凝神绘符。


    并不是他放着床榻不坐,而是某只妖皇近来就喜欢挤到他身边,仗着自己一大只,躺下来像一床蓬松的厚毯子,霸占了整张床榻,让他只能坐自己身上。


    毛茸茸的厚毯子,带着热烘烘的暖意,除了有时候会变得黏黏的到处乱拱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又过一日,月夫人亲自敲响他们屋门,小半个时辰后,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坐上马车,随她一起出门。


    京城宁王,耀国国主亲弟,邀诸位世家前往赴宴,受一位仙人赐福。


    月家是耀国落寞的世族,因二十年前月照霜被修仙大宗带走,月家地位水涨船高。如今的家主正是月夫人,名月念夕,其女跟随母姓,坊间传言,她的丈夫早已去世。


    宁王府邸气派无边,沉墨清跟在月夫人身后,对外人只说是她的远房外甥,一身修为也压制到了炼气初期——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气质清淡的年轻人,唯一特殊之处就是肩上的那只小白虎。


    宴会设在王府花园,落座时沉墨清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侧首,对上另一双眼睛。


    那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一双炯炯星眸看着他,对他咧嘴一笑。


    炼气初期。


    宴会上皆是凡人,唯有那少年也是修真者,神情间带着一股自矜之意,显然是把同样炼气的沉墨清当成了自己同类,频频看向他。


    苍舜:“……”


    雪白小兽跳上桌案,开始瞪着对面。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十分惊奇的样子,目光往这边瞄得更频繁了。


    他身边的人也注意到了少年动向,出于不解或好奇,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看向了沉墨清这边。


    苍舜:“?”


    沉墨清淡定抬袖,笼住这只嗷嗷的小毛绒球,听见旁边的月夫人一声轻笑:“霜儿五岁时也养过一只小白猫,离家那日,她还抱着小猫哭了许久,让我一定要照顾好猫咪,等她回来。”


    “只是……那小猫几年前便走了。”她微微叹息,摩挲着袖间装着丹药的瓷瓶,许是想到了女儿,嘴角又浮出一点笑意。


    苍舜扫了一眼,爪子轻轻搭上沉墨清手背:【她身上沉疴已解,丹药药效完全吸收,若告诉她,大悲之下也不会太伤身】


    沉墨清眼睫微动:“我知道,就这两日吧。”


    世间终无两全法,就算斩了乌皓,万魂幡的魂灵也无法回来。


    “太子到——”


    一声传报,宴会如沸,竟是耀国太子亲自驾临。很快,宁王和年轻太子携手而来,宴席已开,却并不见仙人。


    沉墨清拾起一筷子桂花鱼,放到苍舜面前的碟中,余光瞥见方才一直频频看他的蓝袍少年一言不发地离席,过了没多久,耀国太子也借口赏花去了。


    一位修真者在凡人宴席上有异样,以防万一,沉墨清的神识扩散而开。


    后花园假山深处,有人低语。


    “窈儿,你为何避着一直不见孤?”


    “太子殿下请自重,别忘了,您已经有太子妃了。”


    “我已向父皇鼎明心意,非你不可!”


    “……什么?你疯了!不要你的太子之位了!”


    “只要你在孤身边,孤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已拜仙长为师,下个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仙凡有别,太子殿下好自珍重。”


    “修仙有什么好!你到了那里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留在孤身边,便是耀国万人之上,何等尊贵!”


    “太——”


    话音戛然而止,忽然响起了特殊的动静,沉墨清神情不变,直接收回神识。


    苍舜看了他一眼,眼带揶揄,笑了一声。


    沉墨清屈起指节,敲敲这只雪白小兽脑壳。


    雪白小兽脑壳轻点一下,微微睁大了溜圆兽瞳,抬爪抱住脑袋,看着沉墨清。


    沉墨清与他对视。


    嘴角微扬,又轻敲一下那毛绒绒的小脑壳。


    苍舜:“……”


    雪白小兽气咻咻地抱住那只手,压在了自己柔软腹部底下,趴着压住,变成了一坨一动不动的小毛绒球。


    宴席过半,太子仍未归来,宁王偏头,向身侧侍卫丢了个眼神。


    那侍卫无声而去,不过片刻,振翅之声接连响起,一行白鹤飞过花园,引得众人惊呼。


    其中一只白鹤上端坐着一位白袍白发的老者,须发飘飘,一派仙风道骨。


    “是仙人啊!”


    “天啊,多少年未曾见过仙人了!”


    沉墨清目光扫过,是位炼气巅峰。


    老者乘白鹤翩然落地,宁王起身相迎,笑道:“有仙人庇护,我耀国自然千秋万代,还请仙人为我耀国之人赐福。”


    “不急,不急。”


    白袍老者淡漠抬手,两位年轻貌美的侍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他。


    “老朽这几日夜观星象,见有灾星隐现,耀国皇城恐怕混入了妖邪。”


    又一番惊呼声中,沉墨清平静地举起筷子,夹了一片云腿。


    一盘八宝鸭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推到他手边。


    【这个好吃】苍舜道,【多吃点】


    宴席上首,宁王微微皱眉:“敢问仙人,可有方法除去妖邪?”


    “这个自然,我等修仙之人,庇护众生责无旁贷。”白袍老者微微闭目,苍老手指拨动,似在计算着什么,“今日众人皆在此,让我看看,何人身上沾染妖邪之气……”


    月夫人居于下首,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地往前挪了挪,微微挡住身侧的沉墨清。


    老者睁目:“找到了,是他!”


    他一指月夫人,手指移动,指向她旁边的沉墨清,再一动,最终直直地指着沉墨清前方桌案上——的苍舜。


    “妖邪在此!”


    苍舜微微挑眉。


    众人眼中,那只小白虎毫无反应地低着脑袋,不紧不慢地给碟中一块鱼肉挑刺。


    而他身边,白衫乌发的年轻男子手指搁于桌面,一言不发地抬眼。


    老者对上那双明明清沉无澜的眼眸,心头不知怎的猛然一悸,仿佛误入深山老林的旅人,偶遇一尾深潭里的恶蛟。


    他到底是活了八十多岁,强撑着脸皮,犹然镇定道:“若是不信,将之丢入烈火,受烈火焚烧而毫发无损,便是妖邪!”


    铿锵笃定的话语响彻宴席,众人再转首,见那白衫男子静坐不动,唯有一声笑语:“我看你也像妖邪,不如一同测验。”


    “若你有幸葬身火中,我出二两,为你寻副好棺。”


    他的笑声清雅悦耳,落在老者耳中,却令他当场激出一身冷汗。


    ……此人修为明明不过炼气初期!为何会如此令他不安?!


    老者后退半步,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一侧,见宁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仙人?”


    “仙人,这是我的外甥,绝非妖邪。”月夫人起身,语气温婉,凝视着老者眼睛,“若要以如此危险的方法,我绝不同意。”


    老者心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神色一振,正要开口,旁边的宁王已悠悠道:“月家主哪里的话,既是你亲自担保,在场诸位哪还有不信之理。想来,日后京城也不会出现妖邪无端伤人、甚至吃人之事吧。”


    月夫人笑道:“天子脚下,龙气浩然,又有宁王重兵巡视,京城百姓皆受您庇护,哪会有妖邪伤人?”


    宁王“呵呵”两声,转身之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刮过老者。


    老者心头一颤,袖袍之下的手立刻一捏。


    一颗火球燃起,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直线,以极快的速度滚向桌案上的雪白小兽!


    月夫人只觉有热浪翻涌而来,想也不想地抬臂一挡——


    一道温和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夫人,小心。”


    她身后,沉墨清放下茶盏,白瓷盏底轻轻叩桌。


    炽热火光爆开,直冲屋顶,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烈火如同出笼的恶兽,反身一口咬向了白袍老者!


    炙热火焰焚烧他的衣袍须发,引火烧身,老者发出痛苦哀嚎,连连在地上打滚,直到宁王喊人取水,几盆水当头泼下,才腾起一阵黑烟,灭了余火。


    老者瘫倒在地,没死,却也快成了焦炭。


    宴席鸦雀无声,宁王眼眸沉沉,只盯着前方二寸地面。


    平淡的轻笑响起,众人皆听得那安坐于席间的白衫男子温和笑语:“仙人好心,省了我二两棺椁钱。”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单手抱起那小白虎,白衫飘然,径直离席而去。


    ……


    宴席散去,宁王一言不发地坐在首位,台下老者抖着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丹药,吞了大半,忍痛说道:“那人好生算计,居然隐藏了实力!他绝不只是炼气初期,应当是中期,不!有可能和我一般,皆是炼气后期!”


    “王爷放心,我这就写信给我师祖,请他来斩杀此魔修!”


    “哦?天鹤仙人乃筑基大能,他若出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宁王笑道,“一切皆仰仗仙师了,来人,送仙师回房休息。”


    ……


    马车里,一只雪白小兽跳上跳下,一会扒住窗户,一会跳到马车顶部,惊人地黏在车顶,垂下一条晃来晃去的细长尾巴。


    沉墨清揪揪眼前的细长尾巴,那团小毛绒球就掉了下来,扑通落入他的怀里。


    扭来扭去,用毛茸茸的脊背蹭他。


    沉墨清指节微屈,揉揉那软乎乎的腹部:“咪咪怎么这么开心?”


    苍舜看着他,不说话,眼睛弯起。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这个人这么生气。


    因为他而生气。


    妖皇的尾巴飞快一摇一摇,轻轻抓住年轻人族的手。


    沉墨清指尖一顿,似有所预感,手指微收——


    苍舜抓紧他的手不松开,低头,在那双乌沉眼眸的注视中,轻轻地亲了一下那白皙指尖。


    沉墨清:“……”


    他的神色冷静,丝毫不乱:“你又饿了?”


    苍舜抬眼,定定地凝视他。


    下一刻,雪白小兽消失不见,俊美的黑发男人出现在沉墨清面前,单人马车因为妖皇高大的身形顿时变得拥挤逼仄,他一抬臂,便将年轻人族困在自己胸膛之间。


    那双锋锐的眼眸微微弯起,仿若一弯新月,苍舜再度垂首,一点点捧起沉墨清的指尖,指骨与他相抵,不容他抽离,而后——又亲了亲他的指节。


    抬眼,笑盈盈地看着他:“不饿,就是喜欢。”


    沉墨清:“……”


    第43章


    马车驶过长街, 在拐角处颠簸了一下。


    狭窄的车厢内,苍舜慢条斯理地低头,下颌轻轻抵住沉墨清肩膀, 抬臂将他一揽。


    被塞到他怀里的沉墨清抬眼。


    苍舜对上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理直气壮地说:“挤。”


    沉墨清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起伏:“妖皇陛下不能变回去?”


    “变回去你又要躲着我了, ”苍舜盯着他的眼睛,“我早就想问了, 你为何有的时候总躲着我。”


    明明他们相遇之后,吃穿同住都是在一起的。历经种种,心也早就贴在一起了。


    所以为何不让亲。


    沉墨清沉默片刻,终于从那双专注的妖眸之中意识到了什么。


    妖族的思维, 和他作为人族的思维, 是不一样的。


    在苍舜眼中, 无论是人形的自己,还是本体的自己都没有区别。所以, 当他做出一些举止时——也意味着若他变成人形,也会这么做。


    一路行来, 这只小白糖糕从未离开过他。


    喜欢黏着你, 就算变成人,也喜欢黏着。


    沉墨清眼睫微微一动,偏过脸:“不行。”


    苍舜:“……”


    他似乎愣怔了一下,而后, 那双眼睛微微耷拉了下来。


    这只妖皇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大团蔫巴巴的毛茸茸, 说:“为何不行?”


    一阵风吹过马车窗帷,沉墨清并不看他,目光穿过长街,望向来往的行人。


    “大道在前, 长路不见尽尾。大仇未报,此身不敢回头。”


    “……”


    原本,苍舜还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有点难过地看着他,但他每说出一个字,那双赤色妖瞳就亮一分,到最后,一双眼睛分外灿亮,亮晶晶地凝望他。


    沉墨清:“?”


    “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是我的原因。”苍舜一开口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扬起下颌,“所以,你并没有不喜欢我!”


    沉墨清无言两秒。


    “妖皇陛下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冠绝古今。”


    “我也觉得,”苍舜颔首,“你就喜欢说好听的话给我听。”所以还不是喜欢他。


    沉墨清:“……”


    苍舜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晃一晃,又轻笑着道:“我已经知道你心意了。”


    沉墨清:“?”


    是可忍孰不可忍,沉墨清屈起指节,敲了一下这只妖皇脑袋。


    苍舜眨眨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居然有几分乖巧的样子。


    沉墨清的手指还没收回,就被他抓在掌心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拢住纤白如玉的指尖,苍舜的嗓音沉悦,带着张扬的意气风发:“我很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放眼世间,能与未来之你并肩的,只有我。”


    “不用担心你的大道,向前走,我会追上你,寸步不离。”


    “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


    马车驶过长街,车夫隐隐听见车厢内响起了什么声音,却听不太分明,很快,那里又安静下来。


    忽然,街头一阵喧嚣,马车靠边暂停,宽阔街道,行人皆让开中间长路。


    修长的手掀开车窗帷帘,沉墨清靠窗而坐,膝间一只雪白小兽,在他的腿上蹦蹦跶跶。


    沉墨清没管这只活蹦乱跳的小毛绒球,表情平静地看向外面,一列长队穿过城门,向城中而来。


    “是姬小将军!”


    “姬家军得胜归来了!”


    马匹嘶鸣与铁甲铿锵,裹挟着寒铁的肃杀冰冷扑面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一位虎背熊腰,目光如鹰的老将军,一道疤痕贯穿脸庞,令人见之生畏。


    他身侧,高头大马,鲜红铠甲,女将英姿飒爽,眉目如刀。


    “姬小将军!她看我了!”


    耀国子民夹道欢迎,投花掷果。高骑在马上的女将军很快便鲜花盈身,向人群挑了挑眉,笑得肆意热烈。


    沉墨清静静地注视着那边,直到那支铁甲军穿过长街,才放下马车帷帘。


    【不是她?】


    苍舜问道。


    “……是相像,”沉墨清微微摇头,“但,并非她。”


    昔日在流空前辈的大梦浮生阵里,他和苍舜来到上古时期的长耀宗,与宗门师兄弟共同经历了一段时光。


    长耀宗大师姐,第一个喊他“小师弟”,最终以一人敌数千魔物,悍然自爆的长耀宗第一剑修——与方才那鲜衣怒马的年轻女将军,眉眼之间有几分重合。


    “或许是她的家族后人,依然留存于今。”沉墨清手指轻敲窗楹,平静地道。


    也或许,昔日的英灵入轮回,忘却前尘,重归人间,成了相似的灵魂。


    青月州,长耀宗,原来是故人之地。行云前辈是想让他来到这里,再见故人吗?


    脸侧蹭过柔软的毛绒,沉墨清垂眼,看见跳到了自己肩上的小毛绒球。


    小毛绒球与他对视,欢快地蹭蹭他的脸。


    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沉墨清:“…………”


    他一掌闷住了这只小毛绒球。


    马车停下,已到月府。


    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抱着一只精神抖擞的雪白小兽。


    这只雪白小兽不知为何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时不时抖抖蓬松绒毛,蹲坐在沉墨清的手臂上,高高昂着小脑袋,好像刚打下了江山的君主,睥睨天下。


    变成了一颗膨胀的小毛绒球。


    沉墨清低头看了一眼,没忍住,又敲了一下那毛茸茸的脑壳。


    雪白小兽扭头望着他,直接往他手臂上一躺,扭来扭去,是只黏糊糊的小糯米汤圆。


    月夫人站在前面的马车边,回头看看那白衫修士和他的小白虎,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不必担心,”沉墨清指腹压在雪白小兽头顶,揉乱了一小撮绒毛,平静道,“月府无事。”


    “不,我是担心宁王府。”月夫人更欲言又止了,“小仙师您……您可千万别灭口呀,宁王膝下唯有一子,好歹给他们留个后。”


    沉墨清沉默片刻,道:“夫人多虑了。”


    月夫人深吸一口气,按住胸脯:“果然要灭满门?”


    “……”


    之后,沉墨清从月夫人这里了解了一些关于那位姬小将军之事。


    姬家,耀国大将,守边境百年,今日应召而归——姬小将军名姬断雪,是将门独女,随姬老将军出征已有十年,曾为耀国带来数次大胜。


    回到客房,他坐在榻边,看着紧紧贴着自己的雪白小兽。


    那双溜圆妖瞳满是亮晶晶的笑意,时不时埋下脑袋,抵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沉墨清抬手,捏起雪白小兽软软的后颈皮,将这只小毛绒球提溜到一边,轻轻放下。


    小毛绒球飞快跑回他身边,挨着他的腿,毛茸茸地蹭一蹭。


    沉墨清又提溜起小毛绒球,再放到一边。


    小毛绒球再飞快跑回来,跳到他的腿上,抓住他的衣摆。


    沉墨清再伸手——


    黑发男人出现在他身边,微微挑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沉墨清淡定地收回手。


    “怎么不捏了?”苍舜眼尾微弯,还要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后颈,“随你捏。”


    沉墨清闭目:“我不和你说话了。”


    苍舜:“!”


    苍舜乖乖地坐在他身边,非常老实的样子。


    过了一会,又变回一只雪白小兽,扑通落到他的腿上。


    沉墨清睁眼,腿上的一小团毛茸茸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对视两秒,他的眼尾划过一丝笑意,抬手摸了摸那软软的绒毛。


    小毛绒球抱住他的手,竖起圆软兽耳,“咪咪呜呜”地蹭他。


    月朗星疏,圆月挂于林梢,夜风吹动窗前林影摇曳。


    “吱呀”一声,屋门缓缓打开,月光洒落屋内,映出临窗静坐的一袭白衫。


    刹那间,无数白鹤于平地飞起,振翅之声惊响长夜,洁白鹤羽纷纷洒落,一道仙风道骨的玄衣身影拨开白羽,乘月而来。


    屋内,乌发如云的年轻修士依然双目轻阖,静静修炼,似乎并未察觉到门外的盛况。他膝间趴着一团圆滚滚的小毛绒球,正懒洋洋地甩尾巴。


    那道玄衣身影站在门口,淡然而笑:“死在本座之手,也算你的荣幸。”


    他缓缓抬手——


    火光烈烈,惊照长夜。


    皇城起伏连绵的屋檐上,一个黑衣男人仓促奔逃,每次回头,身后都有一道修长的白衫身影,不多不少地停在二十丈外,夜风吹起乌发白衣,飘然若仙。


    那翩翩白衫落在拼命逃跑的黑衣男人眼中,简直如索命的厉鬼般可怖。


    他失算了!此人居然不只是炼气修为,至少和他一样,是筑基后期!


    男人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奔跑,很快就来到一面高墙下。他的嘴角顿时扬起,脸上恐惧一扫而空,单手按住墙面,高墙如泛起波纹的水面,一下吞没了他的身体,让他当场消失在原地。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停在空中,揣着一只无聊打哈欠的雪白小兽,俯视那四方高墙。


    皇宫。


    修真界规定,修士皆不得干扰皇室之人,不可进入皇宫。


    下一刻,沉墨清一步踏出,身形直接出现在皇宫最大的宫殿上方。


    宫殿阶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一身月白龙袍,仪态矜贵,正在抬头赏月,见空中忽然多出了一道修长身影,微微蹙了下眉。


    “来人。”


    皇家禁军出动,将耀国国主护在中间。


    “好一个修仙者,竟不把朕放在眼里。”这位耀国国主面容威严,声音冰冷,“谁允许你闯入此地。”


    沉墨清垂下目光,淡然道:“惊扰国君实属无意,我来找一人。”


    “笑话!皇宫禁地,岂是你说来就来的,速速退去!”


    耀国国主厉喝一声,身上有无形气浪翻涌,周围一众禁军只觉一股天威力压而下,几乎无法站稳——一国之君,龙气加身!


    一条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月色巨龙从耀国国主身上腾空而起,睁开怒目,向那月下的白衫修士席卷而来——


    苍舜瞥了一眼,懒洋洋地甩了下尾巴。


    月白巨龙瞬间溃散,化为一股气浪,飞也似地缩回了耀国国主身上。


    耀国国主一瞬睁大的眼睛里,那道修长白衫立在清朗圆月之下,笑意温和:“陛下,可否让我寻人?”


    耀国国主一步退至众人身后,正色道:“有何不可?”


    “仙人请,请进。”


    第44章


    “仙师, 殿内已备好了金丝玉露茶,仙师可进殿品尝一番。”


    “若仙师有需要,皇宫禁军皆可为您寻人。”


    耀国国主站在众人身后, 神色和缓,声音恭谨, 与方才判若两人。


    沉墨清:“不必。”


    耀国国主只见那年轻的仙人宽袖随意扫过,如风过夜间的玉兰——月色下, 一个黑衣男人高悬皇宫,仿佛被无形的丝线高高吊起,涨红了脸,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陛下可认得此人?”


    仙人问询, 耀国国主垂首道:“许是哪个宗门的人, 仙师可否带出皇城处置?若有修真者死于此地, 恐为我耀国招来灾殃。”


    那男人惊恐得连连求饶:“仙人饶命!仙人——”


    话还没说完,他的眉心亮起一丝微光, 一闪而过。


    当场自爆!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谁也没想到这个上一刻还在拼命求饶的修真者转眼自爆, 身躯化为一团血雾溅洒皇宫大殿——神魂俱毁。


    沉墨清俯视皇宫, 唯见一片冷瓦屋檐起伏于夜色之中。


    【刻入神魂的印记】他的肩头,苍舜嗤笑一声,【邪修爱用的不入流手段,纵然刻下印记之人在数十里外, 也能瞬间发动】


    “……仙师, 此事——”


    下方宫殿,耀国国主面露难色。


    沉墨清道:“与你们无关。”


    耀国国主见这位仙人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重重松了口气,又拱手道:“仙人到我耀国, 是举国荣幸,可否请仙师为我耀国赐福?”


    沉墨清扫了眼皇宫上方淡薄的龙气,道:“国之兴盛在民,若陛下爱民如子,国运自然昌盛。”


    耀国国主正色道:“谨遵仙师教诲。”


    夜间一场风声,又归于沉寂。


    临竹轩窗下,沉墨清又坐在了一大团毛茸茸上。


    他低头,毛茸茸睁开一双赤红妖瞳,对他眨巴眨巴,绒毛如山峦拱起来,到处蹭蹭他。


    沉墨清任由自己被绒毛包裹,闭目开始修炼。


    第二日清晨,他来寻月夫人,得知她陪同耀国太后一起上香礼佛去了。


    “太后很看重我们夫人,时常邀她,近两年夫人病重无法出门,得知她大好,太后便又让人来请了。”月府的兰姨笑着对沉墨清解释,“夫人两三日就会回来,怕小仙师在这人生地不熟,特意让我留下来,若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和我说就好。”


    沉墨清:“若她回来,劳驾兰姨告诉我。”


    “不敢当,不敢当。”


    兰姨连连应是,看着年轻的白衫修士带着他的小白虎离去,心道这位小仙师的性情可真是好,说话温和,待他们也毫无架子,不像之前见过的仙人,一个个都用鼻孔看人。


    耀国皇城安稳了两日,一辆马车停在月府门口,月夫人提裙而下,见到了那位等着她的年轻修士。


    他站在檐下,亦如初见时平和:“有一事,我要告知夫人。”


    月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抓紧了手指,旋即如常笑道:“好,我们进去慢慢说吧。”


    她带人回到屋内,并未落座,而是先绕到衣柜前,取出了一只小包裹。


    “这是我前日缝好的,凡俗之人针脚粗糙,怕入不了小仙师的眼。但也算我的一些心意,小仙师收下,随意处置就好。”


    月夫人笑着伸手,沉墨清接过包裹,轻实的分量,打开四角,里面是一件小小的短褂。


    月白的云锦衣料,光泽流转,开了四个孔洞——刚好可以给一只小兽穿。


    “我还做了件小仙师明年的春衫,就是要等段时日,这件短些,便先赶出来了。”


    听着月夫人的笑语,沉墨清将那件小褂轻轻放到雪白小兽背上。


    苍舜对上他的目光,非常配合地抬爪,钻进了短褂里——尺寸刚好。


    于是沉墨清怀中多了一只穿着漂亮小衣服的雪白毛绒球。


    月夫人莞尔:“看来我的眼力还和以前一样。”


    雪白小兽在沉墨清手臂上打了个滚,尾巴轻轻圈住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他。


    沉墨清微抬眼睫:“月夫人——”


    “夫人,出事了!”兰姨匆匆进来,一脸急色。


    “姬老将军的府上搜出和熠国勾结的信件,老将军被扣上谋反罪名下了大狱!姬小将军不知去向,他们说,她叛逃了!”


    城外二十里,劲装马尾的女子一人一枪,纵马狂奔,鲜红衣摆猎猎飞扬。


    她的身体压伏在马上,忽然拧身搭弓,一箭如雷霆射出!


    箭矢破空,被一只苍老的手稳稳抓住,箭羽犹自颤动。


    “呵呵……姬小将军,伏诛吧。”那抓住箭矢的老者骑着白鹤浮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们姬家不过是凡人,一粒小小沙尘,再怎么负隅顽抗,结局都已注定。


    姬断雪冷笑:“小小凡人,竟也劳动仙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你们自诩高高在上不问凡尘,也会和猪狗一样争夺拱食!”


    那老者神情一冷,抬手指天,尖笑道:“不必多说,姬家今日必亡,上天为证!”


    轰隆——!


    雷霆自上苍劈落,白鹤惊走,老者从高空坠地,身躯焦黑,抽搐不已。


    姬断雪勒马,只见一袭翩然白衫点过飘落的鹤羽,眉目清宁的年轻仙人怀抱一团毛茸茸的小白虎轻然落地。


    她凝视对方陌生的眉眼,微微挑眉:“你我……是否在哪里见过?”


    沉墨清并不回答。


    姬断雪抱拳一笑:“既然救我,定是好人。大恩不言谢,若姬某能从这场风波中活下来,小仙师只管开口,姬某没有别的东西,不过是倾尽这条命罢了!”


    话音刚落,她听见那位仙人清悦的嗓音:“姬家守国百年,何人要对你们下手?”


    姬断雪嗤笑一声,笑意转冷:“那可太多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请动修真者。”


    修真者一向不干涉凡间俗事,更有不少宗门明令禁止弟子不得踏足人间朝堂——因为一旦干涉,凡人命运便如草芥,可以被轻易摆布更易。就如守国百年的将门,一夕间便可倾倒。


    “我不知小仙师为何在此,但听我一句,走吧,不要被卷进这场风波里,耀国很快要变天了。”


    沉墨清给怀中的雪白小兽理了理身上的月白小褂,淡然道:“看来姬将军知道些什么,譬如,耀国皇宫底下,有道阵法。”


    姬断雪沉默片刻,道:“之前只是猜测,直到昨天才确定,也因此,姬家引来大祸……小仙师,别再多问了,你一个人,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沉墨清:“你孤身一人,又要去哪里?”


    “父亲还有一些旧部在城外,”姬断雪反手握紧长枪,眼神冷厉,“待召回他们,我会杀回来,带父亲远走。”


    话音刚落,地面震响,沉闷的轰鸣之声从地底层层传出,仿佛地龙翻身,搅翻大地。


    耀国皇城,明明还是白日,天空却乌云密布,沉沉欲坠,昔日辉煌的皇宫之内,四处皆寂静无声。


    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太子到哪啦?”


    “回公公,小的们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


    “好,记住,一定要找到太子,把他好好地带到宁王面前来。”


    御花园,一人神色匆匆,躲在假山后面左顾右盼——正是耀国太子。


    忽有一只手从山石后伸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太子悚然一惊,看清那人的脸,又是一怔。


    蓝袍少年站在他面前,道:“跟我走!”


    “窈儿!你怎么来了!”太子紧紧抓住少年手臂,神情急切,“这里很危险!宁王带着几个修真者杀了父皇!你快走——”


    “你是凡人,我是修真者,我能保护你!”蓝袍少年直接打断他的话,“别说了,快跟上我!”


    他抓着太子的手就向外跑去,太子紧紧盯着两人相扣在一起的手指,随着他飞奔在皇宫的石路上,神情几度变化,最后缓缓笑了。


    “好,那你就陪我一起……”


    噗嗤。


    血肉之躯被洞穿的声音。


    飞奔的蓝袍少年停了下来,瞳孔定格,慢慢低头——看见一只惨白的手从身后穿透自己胸膛,抓住一颗咚咚跳动的心脏。


    “终于……一颗七窍玲珑心啊……”他身后响起了太子低沉的笑声,“有了这个,孤就能胜过宁王,胜过父皇……让他们知道,朕才是天命所归!”


    “窈儿,我的好窈儿,不枉我苦心孤诣,为你倾尽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终于得到你的心了……”


    太子低低笑着,攥紧那颗笼着一层淡淡金光的心脏,就要将手收回——忽然,他的手卡在了半空,被死死抓住了手腕。


    太子眼珠一颤,看见本该气绝的少年一点一点扭过脑袋,阴冷的眼睛死死盯视着他。


    这一刻,太子才意识到什么——眼前的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修仙者!脱胎换骨,心脏破碎依然不会当场死去!


    “窈,窈儿……”


    “下地府去吧!”


    假山内,一道锋芒厉光一闪而过,太子和蓝袍少年齐齐倒地,一个被掏了心脏,一个被利刃穿破胸膛,竟是一样的死法。


    那颗泛着金光的七窍玲珑心摔在地上,沾了一圈草木碎屑。


    “好一对殉情的亡命鸳鸯。”


    又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来,宁王拍拍衣摆,弯腰捧起那颗心脏。


    “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仙人,若不是不长眼的姬家,本王还可缓缓图之,不至于如此操之过急……好在,多年筹谋,一朝收网。”


    他的身上犹溅热血,高举心脏,缓缓笑了:“皇兄啊皇兄,昔年你抢了我的位置,可那又如何……终究还是我得了大位啊!”


    他哈哈大笑,笑声穿透假山,传遍皇宫,要让天下皆听到他的声音。


    下一刻,一抹银芒一闪而过,照亮了他的眼睛。


    宁王笑容戛然而止。


    他看见自己忽然被移到了皇宫的殿前广场,看见被他亲手杀死的皇兄,还有刚才双双“殉情”的太子和蓝袍少年,全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他们脚下,一道银白大阵闪烁起伏,实明实亮,时隐时现,盯得久了,陡然涌出一种镜花水月般真假难分的虚幻之感。


    是活人,还是死人?


    方才种种,究竟是真实,还是做梦?


    四双眼睛互相看着彼此,皆笼上一层悚然。


    银白大阵拔地而起,笼罩皇城,灿烂银芒宛若浩瀚的银河星海,乌发高束的年轻修士踏星辰而来。


    大梦浮生,一场幻梦。


    这一刻,皇宫所有人皆从梦中惊醒,从一场血腥政变的幻境里脱出,看见天穹之下,那抬手可摘星的仙人身影。


    沉墨清高居于空,乌沉眼眸染上银芒,平静无澜地映照出皇宫众生百态。


    皇宫殿前的平地上,安然无恙的太子,蓝袍少年,耀国国君,还有宁王——四人皆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场面一时极度尴尬了起来。


    “不说话了?”他们听见那位仙人淡然的声音,“方才诸位还其乐融融,相敬如宾。”


    宁王后退一步:“……仙人是何时发现的?”


    沉墨清拨弄雪白小兽的绒毛,只有一句:“皇宫之下的阵法并不完善。”


    “……原来如此,你一到皇宫,就察觉到了此地端倪。”宁王沉声说,“是我失算,错估了你的实力,你不止是筑基修士——敢问仙人究竟是何等修为,筑基巅峰?金丹?”


    沉墨清不语,只是淡然地一下一下拂过雪白小兽的脊背,任由那条细长尾巴缠住自己手腕


    “……事已至此,看来仙人是不会放过我们了。”


    耀国国主缓缓开口,目光一点点转向了宁王。


    “历代先祖的心血,不能在我们这里断送。”


    “你从小就比我争先,现在,就由你继续代我向前吧。”


    “父皇!”太子出声。


    耀国国主看也不看他,脊背挺直,眼睛穿过皇宫大殿,投向那把金黄龙椅:“与其在只差一步时功亏一篑,被外来之人摧毁耀国基业,不如放手一搏,助你登天!”


    话音落,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脚下突然蔓开鲜红纹路,亮起的法阵长出无数荆棘,将他缠没——一瞬之间,耀国国主化作一摊血泥。


    沉墨清眼眸泛起冷意。


    阵起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这道大阵连接着整个皇城——连接着整个耀国。


    耀国千万百姓之气运,交织汇聚为无数丝线,构成了这道繁复大阵。历代皇室的龙气汇聚,叠加百姓的生生世世——因果庞大,纠缠交错,已成一体。


    太子退后一步,两步,三步——拔足狂奔。


    蓝袍少年漠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一动。


    噗嗤。


    一道利刃贯穿太子心口,他扑通跪地,挣扎着扭转头颅,死死盯着蓝袍少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新的荆棘涌出,缠住太子,将他拖入红色的阵法之中。


    宁王呵呵笑了:“没有七窍玲珑心也罢,多亏了皇兄自愿献祭,加上你这纯正的储君血脉……足够了!”


    他摊开双臂,脚下的赤色大阵离地三寸,再次覆盖整座皇城,无数鲜红气息流淌,化作庞大的红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向他。


    “仙人,是不是觉得这大阵坚不可摧,无法可解?”


    宁王缓缓笑了。


    “你一人之力,怎敌我耀国皇家五百年龙气,怎敌我耀国百姓五百年的生生世世啊?”


    沉墨清静立不动。


    阵眼系于宁王一身,他抬手可杀。


    但,宁王一死,大阵顷刻瓦解,耀国百姓皆遭气运反噬——不出片刻,便是一国皆灭。


    这道大阵不只是几年几十年的布局,而是横跨了五百年——由第一代耀国国君铺下的棋局,随着五百年的岁月加固,阵法的每一丝脉络皆死死地与每一个耀国百姓相连,密不可分。


    宁王笑了:“仙人不是魔修啊,若今日随便来个魔修,此局皆可解。杀了我,杀了一国万民,又有何妨?”


    沉墨清:“你所为何?”


    “我?不,是我们耀国皇室,是我们开国先祖留下的遗愿——”宁王掷地有声,“要修仙,做那仙人,一步登天!”


    他站在至亲的骨血之上,亲王朝服大袖飘摇,滚上一层月白龙纹——历代龙气汇聚于顶,此刻,他便是耀国国君!


    “一子落慢,满盘皆输,你杀不了我了!”宁王白龙缠身,仰首而笑,“朕乃人间帝王,修真者不得斩君王!”


    龙气加身,一国气运,皆在一人!


    天道法则,修真者无法对人间天子出手,动则必遭天谴!


    沉墨清微微笑了,在滔天血色之下,他的声音依旧清沉淡然:“我知世间还有一物,可斩人间天子——其名,斩龙刀。”


    宁王笑意轻蔑:“斩龙刀,龙可斩,天子自然也可斩!但你有吗?斩龙刀早已失传于世间,不知多少千年!”


    沉墨清不语,只是轻笑。


    苍舜抬眼,凝望那风朗月明般的笑意。


    他苏醒后,随这个人一起走过山河,阅览人间,也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事迹。


    沉墨清,年少成名,十五岁便独自离开宗门到尘间历练,独闯不知多少秘境与极危之地,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之中,早已将自身锤炼为一柄惊世之剑。


    他的佩剑尘芥,是仙人遗留的一块仙铁铸成,原身并非剑,而是仙铁有灵,认主沉墨清后,随他所擅的剑道自发熔炼了自己,重铸为剑。


    在铸成剑前,那块仙铁是一把刀。


    一把锋锐无比,可斩世间一切之物的——斩龙刀!


    虚幻的银白大阵忽然凝实,璀璨的银芒似要撕裂一切血腥晦暗——大梦浮生阵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阵法。


    ——不见朝!


    苍舜微微笑了起来,看见沉墨清立于阵眼之上,乌发随白衫飘扬,如皎洁鹤羽振翅。


    这一次,他回归的不是昔日炼虚时的自己,而是更久远以前,在一座极危秘境中历尽数十轮鲜血洗礼,孤注一掷地舍命一搏——终于九死一生之际,夺得大道机缘。


    耀国皇城,明明还是白日,却升起一轮皓月,皎洁月光照耀晦暗大地,洒落的月华凝聚为雪白刀刃。


    皓月锻造的长刀悬立于前,沉墨清抬手握住刀柄,清寒刀刃亮起雪光,照亮了他锋锐无匹的眼眸。


    此刻,再见昔日之己,再见秘境中为天地机缘拼尽全力,为登临大道燃尽己身之我!


    宁王挺直的脊背忽然垮了下来,剧烈飞扬的宽袍之下,身躯似乎也随之不断颤动。


    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是世间真龙对斩龙刀的畏惧!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人间帝王,奉天命承天运,这世间没人能斩朕!仙人也不行!”


    “朕一死,气运反噬,耀国三千万子民都要给朕陪葬!你担不起这因果!”


    沉墨清手持斩龙刀,清泠锐利的嗓音如法旨敕令,降临耀国皇城:“应天承运——”


    四字真言,贯通天地,言出法随!


    斩龙刀,应天常理,承接天运,一刀——斩龙!


    一道刀光劈开千丈苍穹,照亮了耀国皇城,昭告了天地大道。


    宁王定在原地,飞扬的袍袖无力垂落,身上月白龙气一点点消融,化为血泥塌陷。


    那双凝固的瞳孔里,一人手持斩龙刀,立在凛凛皓月之下,眼眸明烈威严,亦如升起的大日。


    他说——


    “耀国子民之因果,我担了。”


    第45章


    斩龙刀下, 真龙授首。


    苍舜与沉墨清并肩而立,见滔天血光冲天而去,云海翻涌, 似有龙啸阵阵,久久不散。


    忽然, 天地震动,翻腾的云海被巨掌扫平, 露出深邃长空,炽烈的雷光迅速积蓄,汇就百里的汪洋雷海,雷霆将落——


    因果反噬, 等同天谴!


    沉墨清垂落身侧的手指被另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勾住, 乌黑长发的俊美男人与他并肩而立, 黑衣随风扬起。


    沉墨清偏过头,对上苍舜张扬的眼眸, 彼此之间无需言语,相视一笑。


    天谴又如何?天道又如何?


    来战!


    沉墨清手握斩龙刀, 一刀斩向长空——


    天空化为虚影, 雷海消失,周围的耀国皇宫迅速崩塌,一整座凡人皇城变作起伏高山——山谷之中,一道熟悉的笑声响起:


    “我这红尘不渡符, 比之师兄的大梦浮生阵又如何啊?”


    眼中种种皆如云散, 唯有身边的妖皇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一刻,沉墨清眼底清明,如从一场大梦中苏醒。


    他看见符文自天空汇落,缠绕一位宽袍大袖的修士, 宛若天地为他披身的长袍。


    行云。


    沉墨清收刀入鞘,不见朝阵法散去,他的双手交叠,向这位再次相遇的上古符道大能行礼:“原来是前辈的一场幻象红尘。”


    他已经反应过来,昔日行云前辈赠予的奈何卷轴的确是开启秘境的钥匙,当他初次来到耀国皇城,在皇城郊外召出卷轴时,已踏入了秘境之中。


    进入皇城,种种所见,皆为秘境上演的一场虚幻。


    大千世界,红尘人间,皆在一张符间,一叶障目。


    沉墨清与苍舜对视一眼,再看向行云:“是城门口贴着的符?”


    行云哈哈一笑:“若你不杀那亡国之君,不敢接下耀国因果,便与我无缘。”


    “不敢逆天而为,向天挥刀者,不配继承吾之道。”


    沉墨清静然道:“我已明悟,幻境之内所见之人皆非真实,而是他们的倒影。”


    “此刻,他们在现世又如何?”


    行云背负双手:“这一点,等你出去了再自行见证吧,我只有一话告诉你,不必觉得自己来得太晚,无力回天。纵然大局已定,后来者亦可走出后来者的道。”


    沉墨清目光微微一动:“谢前辈。”


    “可否请教前辈真名?”


    昔日东州初见,行云前辈曾放言,唯有见到他之本体,才有资格知他真名。


    宽袍随飘扬的漫天符文而动,行云仰首一笑:“哈哈,这正是我本名,没想到吧!”


    沉墨清无言。


    “他肯定是当时想起个好听又霸气的名字,起不出来,”苍舜对他传音入密,“所以才说了那些话诓你。”


    沉墨清亦回道:“妖皇陛下如此有经验,难怪昔日你和我说,你的本体并非小白糖糕。”


    还说什么无人能见到妖皇本体,非常霸气的样子。


    结果就是小白糖糕。


    苍舜:“?”


    苍舜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了足足三眼——最后一声不吭。


    气咻咻地忍了。


    “你二人未免有些太过分,眉目传情还要窃窃私语,”行云幽幽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们腻腻歪歪,不怎么清白。”


    “……”


    短暂的沉默后,沉墨清再开口,目光带了一份歉然:“前辈,我已得到您师兄的部分传承,可惜来得太晚,未能得见流空前辈本体。”


    行云听完缄默片刻,脸上并不见什么神色波澜。


    “不,并非你来晚了,而是——命不可违。”


    他缓缓抬首,凝望长空。


    “中年时,我回顾少年,觉得是我年少轻狂,不通世间人情,才与师兄负气决裂。可到了暮年,我的修为再上一层,终于来到那个境界,才看清了一切。”


    “我和师兄之所以分道扬镳,不只是因为人意,背后还藏着……天意。”


    简单的一句话,沉墨清瞬间想到了许多。


    天意操纵,促使了那个时代最出众的两位大能此生不见,所走之道永远没有交汇融合的那天。


    符阵两道本为一体,被天意拨转,分一为二——直至今日,符修与阵修的数量最多,但他们毕生专研之道,皆不完整。


    天道,在凝视人间。


    苍舜眼眸冷淡,浮上一层嘲意。


    天道惯用的伎俩,操纵世间的棋子,落成棋局。让他苏醒,也是为了杀死他身边之人。


    “沧海桑田,时事变化,皆有天意……然而,天地不会亘古不变,总要诞生变数。”


    行云的目光落在沉墨清身上,一挥袍袖。


    秘境的天地骤变,他的身侧,无数符文飞扬呼啸,最终化为两道金芒璀璨的符箓,飘悬于沉墨清左右。


    “此符名为,山河见晦。”


    “此符名为,天地即明。”


    “这两道符是我毕生心血凝结,世间无一灵物可炼成符箓,无一张符纸可以承载其威,只有以你之神魂精血催动,以你之身躯血脉承载,己身做烛台燃油灯芯,方可点亮此符之火。”


    “切记,任何一道符箓现世,不仅自身受反噬,亦会引发天谴,故而,在你能够担下大因果之前,绝不可动用此符。”


    沉墨清目光凝聚,眼眸被符文光芒照得灿亮一片。


    他感受到了……时间的定格与流转!


    这两道符竟然蕴含世间最为禁忌的法则之一——时间!


    难怪符箓只以符文呈现,而非以符纸绘就,正如行云前辈所说,世间任何至灵至贵的天材地宝,都无法承载时间。


    沉墨清心有所感,无论是行云还是流空前辈,历经魔渊与宗门覆灭,此后余生都在岁月的长道上燃尽心血,一生求索——只为探尽“时间”之道。


    他们为的是逆转天命,更改过去……又或者,逆天而为,取代来日的天道。


    行云的手指隔空一点沉墨清眉间,“山河”“天地”两道符文融入他的眉心,他身躯一颤,嘴角有血迹渗出。


    苍舜眉心紧蹙,一把抓紧沉墨清的手,听见行云平淡的声音:“何必担心,若他无法承受这两道符的真意,也走不到今天。”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仰首,望见浩瀚符文化作漫天繁星,而他如同第一次仰望星空之人,竟无法看清那些星辰脉络。


    时间法则亦是一条晦涩大道,需一步一步攀登而上。


    沉墨清睁眼,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赤色妖眸,抬手摸了摸苍舜的乌发:“无事。”


    苍舜微微低头,无言地轻蹭他的掌心,又给他擦去唇角血迹。


    行云:“……”


    沉墨清转向他:“前辈今日之话,晚辈定铭记在心,所授之符,必全力研习。”


    行云微微颔首:“我赠你之物,除了这两道符,还有……”


    他一抬手,身侧浮现半部残诀。


    沉墨清神识一动,储物袋内保存多时的半部残诀飞出,与行云的半部相融——一卷完整的功诀漂浮于空,散发璀璨金芒。


    《斩我诀》


    脱胎换骨,重塑自我,根骨再生!


    沉墨清深深地凝望那部功诀,听见行云平静低语:“要重塑根骨,就要斩却自我,其中痛苦非常人能忍,若一步踏错,修为尽废,沦为凡人,绝无登天可能……你要想好了。”


    苍舜再度蹙眉,看着沉墨清的侧脸。


    沉墨清应了声“是”,毫不犹豫,一把握住《斩我诀》。


    他神色郑重,正要说什么——却见行云身体逐渐变淡,转眼之间,似乎真的要化作缥缈轻云。


    “前辈?”


    沉墨清上前一步,没想到这一次行云前辈本体的魂魄会消散得如此之快。


    “数万载已过,本体执念,皆已落定……”


    行云微笑着看向他,背负双手,任由大袖飘摇。


    “无法改变既定之过往,便试着篡夺未来之气运吧。”


    “不必多言,我们后会无期。”


    这位上古时代的符道大能洒脱而笑,化为一阵肆意飞扬的符文,飘旋而去,散落于天地之间。


    “……”


    沉墨清静静地捧着那部《斩我诀》,驻望许久,俯首长拜。


    行云,流空,这对上古时期符阵两道的大能,曾为苍生力抗初次魔渊者,终别人间,唯余寂朗清风。


    他们的名字,还有长耀宗,皆被天道抹除于光阴长河之中——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们重新回响于世间。


    秘境消散,山林葱郁,这里是耀国皇城郊外——在此地,沉墨清第一次召唤出了奈何卷轴,而后便和苍舜一起进入了行云前辈的秘境之中,寸步未离。


    卷轴仍在,赠予之人却已远行。


    风拂衣摆,沉墨清良久静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碰碰他的脸。


    沉墨清偏过头,听见苍舜低沉平稳的声音:“至少,我们会带着他们的托付走下去。”


    “……的确。”沉墨清抬指,微风穿林,绕于指间,又向远方而去。


    苍舜嘴角流露出一点笑意,又说:“昔日剑修之首,又能重新握剑了。”


    沉墨清眼底泛起温润光泽,一路行来,故人离别,旧剑未回,唯有这只妖皇还陪在他身边。


    “就算剑道根骨重塑,现在也无剑在手。”他对苍舜摊开掌心,“妖皇陛下可有剑借我?”


    “简单,”苍舜眼睛一亮,牵着他的手,带他慢慢往林外走去,“我洞府里有不少适合铸剑的灵宝,到时候挑一些给你铸剑。若时间太长,就去朱雀那给你抢一把好的。”


    他不等沉墨清说什么,又补了一句:“重塑根骨风险过大,你一定要让我给你护法。”


    “嗯。”


    得到这句回应,苍舜眼睛弯弯,低头蹭蹭身边的年轻人族,像一大团摇尾巴的毛茸茸。


    去他的天道。


    就算天意操纵,他也不会和这个人分开。


    “我们去哪里?”苍舜道。


    “到皇城看看吧。”


    沉墨清目光远眺,望见熟悉的山川长河,心境已然不同。


    “好!”


    林叶拂动,黑衣与白衫渐行渐远。


    “咪咪。”


    过了一会,风吹来年轻人族清淡的声音。


    “嗯?”


    “怎么了?”


    “为何不说话了?”


    “你不理我!”


    妖皇嗷嗷的,飞快摇晃年轻人族的手,晃来晃去。


    晃了一小会,他听见身边的年轻人族轻淡道:“忽然发现,咪咪还挺可爱。”


    “……噢。”


    苍舜小声地应了一句。


    他夸我了。


    ……他果然喜欢我。


    悄不吭声地盯着沉墨清看了一会,眼睛亮亮的。


    捧起他的手,微微低头——


    沉墨清飞快往他嘴里塞了根小鱼干。


    淡定地向前走了。


    苍舜:“……?”——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叉腰!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


    第46章


    耀国皇城, 城门紧闭,路边的馄饨摊空无一人,桌椅散了一地。


    沉墨清和苍舜并肩而立, 从高空俯瞰皇城。街上行人寥寥,唯有一些官兵穿梭在大街小巷间, 搜寻着什么。


    月府,大门紧闭, 一门之隔,隐隐传出哭声。


    “姑姑你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我们可怎么办,这偌大的月家你要给谁啊……”


    月见江跪在床前, 哭嚎抹脸, 床榻上, 月夫人月见夕气息游离,奄奄一息, 已然垂危。


    卧房外,兰姨被月见江带来的几个月家人拦在屋门前, 又急又怒, 气得直掉眼泪:“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夫人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却连郎中都不让进门,这是在谋财害命!”


    月见江旁若无闻,只是抓着月夫人肩膀, 眼睛发直:“姑姑你说啊!月家家主是谁!是不是我, 你快说啊!”


    轰!


    屋门被巨力轰碎,月见江的身体像只破麻袋飞出,连带着那几个围堵在门口的月家人也一起飞出十丈,砸在院墙上, 当场陷下数个人形深坑。


    墙壁坍塌,碎石砖瓦劈头盖脸地砸了那些人一身,他们抽搐着呕出大口鲜血,转眼便昏死过去,纵然没当场丧生,也废了大半条命。


    兰姨瞠目结舌,只见满院烟尘中,一袭月白而不染尘埃的轻衫落至她面前——年轻男子怀抱一团小白虎,一步跨过门槛。


    “……仙人!您是仙人吧!”兰姨赶紧跟上去,冲进屋内,跪在月夫人的床榻边,“能否为我们夫人请个郎中,她要不行了!”


    沉墨清静静地望着奄奄一息的月夫人,放下一瓶丹药。


    兰姨含着热泪给月夫人喂下丹药,她已无力吞咽,好在丹药入口便化作热流,月夫人咳嗽了起来,起先咳嗽还很轻微,后来声音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居然能自己坐了起来。


    枯木回春亦不过如此,兰姨目瞪口呆。月夫人黯淡的眼睛亮起微光,仰望那位年轻的仙人:“请问……您是霜儿的师长同门?”


    “月师妹托我为您带句话。”


    苍舜趴在沉墨清怀中,听见年轻人族清悦沉静的嗓音。


    “她将随师门远走历练,此去路途迢迢,归期不定,望母亲勿为女儿担心,多加餐饭,常添衣。”


    “这是她给您的丹药,愿您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还是心软。


    苍舜静静地想。


    但,若事事无情,便不是他了。


    ——


    耀国皇宫,天色晦暗,黑云压城。


    耀国国君面色阴沉地看向前面的宁王,后者含笑负手,身边站着几个修仙者。


    “皇兄,大势已去,还请退位吧。”


    耀国国主缓缓开口:“朕平日待你不薄……若朕将皇位交付于你,你会留我一命吗?”


    宁王一口应下:“这个自然,太上皇你是别想了,隐姓埋名,做个闲散王爷吧。”


    耀国国君不语,只是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迈出一步。


    地面震动,一道赤红大阵骤然铺展,鲜血般的光芒泼洒在场每个人的脸庞。


    “该死!登天阵还差一些才能圆满,你要做什么!”


    宁王的怒喝声中,耀国国主冷笑着摊开双臂:“你是朕唯一的同胞兄弟,皇位让你也无妨,但这仙人之位——必须是我的!”


    他仰首朝天,声音沉沉,要传达上苍:“阵起——登天!”


    赤红大阵灼灼闪烁,阵中一条月白真龙高高飞起,怒目腾空,君临天下——下一刻,那条白龙好似被抽了一巴掌,砸落殿前,泥鳅般抽搐几下,不动了。


    “……什么?!”


    殿内众人皆瞠目结舌,连忙追出去,环顾四周。


    乌云沉沉压着大殿金黄明瓦,一袭修长白衫踩在正脊的鸱吻之上,雪袍飘动,乌发飞扬,背靠晦暗长空,宛若上苍劈落的一道惊雷。


    他的肩上还有一团雪白小兽,看似毛绒圆润,一双猩红兽瞳却灼灼发亮,冰冷得令人心生寒意。


    宁王眼眸一紧,连连后退,嘴上说道:“哪来的修真者,不自量力!给我拿下他!”


    他身边的几个筑基修士面露嘲讽,从容迎上,只见那年轻修士身形未动,只是月白宽袖随风而起——


    咚!


    所有筑基跪倒在地,抖如筛糠,被惊得面无人色。


    竟然是金丹修为?!


    方才还一脸不屑的几个筑基立马开始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不仅是他们,宁王和耀国国君也根本承受不住那山海般的威压,跪倒一地,冷汗直流,余光只能瞥见那位仙人飘扬如鹤羽的白衫一角。


    高空之中,沉墨清垂下目光,淡漠地俯视覆盖皇宫的大阵。


    行云前辈的幻境之中,他无法具体感知这道大阵,亦不能更改,而此刻,现世中真正的阵法完整陈列于眼前,每一道阵纹脉络皆无比清晰,被他尽收眼底。


    他抬袖,修长手指轻淡落下,一点阵眼。


    刹那间,大阵剧烈震颤,方才从阵中腾空而起的真龙发出哀嚎,耀国国君和宁王也疼得满地打滚,惨叫不已。


    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从他们身上拿走了无法看见的东西——原本属于他们的,被强行夺走了!


    惨叫就在耳畔,年轻修士的乌沉眼眸没有丝毫波动,修长手指再一点。


    翻手之间,大阵逆转!阵法内的赤红褪去,迅速染上层金,逆向转动一圈,顷刻瓦解!


    被困于此地五百年的气运直冲云霄,扫开阴沉乌云,露出无垠晴空,阳光照得皇宫大殿熠熠流金,一场飘扬的金雨,洒落整个耀国大地。


    “天哪!这是什么?”


    “身上轻飘飘的……是仙人赐福吗!”


    “爹!娘不咳嗽了!娘的病好了!”


    “姐姐!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三年了!”


    耀国大地上,每个耀国百姓都沐浴了一场金雨,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在寒冬腊月浸泡了一场暖泉,病轻者自愈,病重者缓解,康健者身轻如燕——不少人跪倒在地,激动地直呼“仙人”。


    苍舜站在沉墨清肩头,细长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侧。


    阵道大能,改一国之阵,易如反掌。


    皇室所夺气运,皆回馈于耀国子民。


    耀国国主瘫倒在地,目眦欲裂:“耀国与仙人有何仇怨!为何要毁我耀国根基!”


    “耀国根基?”他见那位仙人乌沉幽深的眼眸染上嘲意,“是你们皇家见不得光的私欲罢了。”


    耀国之内,无论是新生的幼儿,又或耄耋之年,每个人的气运皆从四方各地汇向皇宫大阵。


    月夫人之所以身体每况愈下,哪怕灵气滋养也无用,正因和皇室走得太近,被他们不断掠走了气运。


    这个所谓的“登天阵”完成之前,耀国百姓尚且相安无事,一旦阵法启动,举国气运皆归于阵眼一人,一人顷刻可成元婴,代价是一国皆死。


    “夺人之物,总要付出代价。”


    仙人的声音如冬日落下的冰棱,令耀国国主遍体发寒,身体一软趴俯在地,龙冠散落:“仙人!我们知错了!如果杀了我们,耀国必将动荡,三千万子民何去何从——”


    他们哀声求饶,陈清利弊,只盼那位仙人留他们一命——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是仙人冰冷的眼眸:


    “你们以子民献祭,肆意掠夺他们气运时,可曾在意过他们生死?”


    ——姬断雪没想到自己带兵从皇宫密道杀来,会撞见这样的一幕。


    朗朗晴空之下,乌发白衫的仙人临空而立,抬指一点,裁断生死。


    耀国国君,宁王,还有几个陌生的修仙者如草芥倒地,生前未留下什么英名,好在死后也没流血染脏皇宫殿前长阶。


    半空中的仙人投来轻淡一瞥,姬断雪抬手示意身后士兵勿动,向高空重重抱拳:“仙人,我名姬断雪,耀国守边之将,来救我父亲。”


    “父亲因发现皇宫阵法,被他们扣上叛国罪名,姬家守边境百年,能战死,不能受辱而死。”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身后那些铁甲士兵握紧刀剑,面对仙人而脊背未弯。


    沉墨清凝望那双似曾相识的眉眼,想起了曾经的长耀宗大师姐与他对练时,长剑出鞘的模样。


    仙人许久未曾回应,姬断雪神情不避,亦未弯腰。


    而后,她看见那位仙人的宽袖轻轻一动,似有清风拂面,一瓶丹药已出现在她面前。


    姬断雪毫不犹豫地接住丹药,朗笑一声:“谢仙人!”


    她再抬眼,只见皇宫上方碧空如洗,惠风和畅,何来仙人?


    ……


    耀国皇城边境,沉墨清抱着轻拱他的小毛绒球刚落地,就有一道璀璨金光自天而降,披落他身。


    苍舜立刻抬头,看见金光毫无阻碍地融入沉墨清身体,他周身的气息顷刻改变,染上了浩然的大道气息。


    天降功德!


    ——修真界传言,世间行大善者,皆有功德加身,是为天赐。


    苍舜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伸手扒拉沉墨清的袖子,跳到他肩上,用绒毛蹭蹭他的脸:【就算是我,也许久未见天降功德了】


    沉墨清同样有些意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天谴之后,天道受世间法则所限,短时间内无法再干涉人间,自然也无法阻止功德降下——所以,他才收到第一份迟来的功德。


    昔日镇魔渊,皆未曾得到的功德。


    沉墨清微微笑了起来,摸摸脸边活泼的小毛绒球。


    功德加身,不仅有助于修行,更孕育出了一份玄妙的大道感应——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未能修出大道气息。


    借此天地馈赠,他的境界松动,已可冲击化神!


    【要在这里突破?】苍舜道,【还是回你的故乡?】


    化神诞生,会有一场澎湃灵气回落天地,滋养一州。所以,每个元婴大圆满临突破之际,都会细心挑选闭关之地。


    “无妨,我早就没有故乡了。”


    沉墨清抱起雪白小兽,一步跨出,已出现在耀国与另一国的交界之地。


    从天上俯瞰大地,一条浩浩大江向东奔涌,两岸青山巍峨起伏,生机盎然。


    ——然而,山川河流,却不见多少灵力。


    上古时代,魔渊降临,长耀宗三千修士力抗魔渊,为天下苍生战死。


    长耀宗所在的那块大陆耗干了全部灵力,坠落为下州,不知多少万年过去,沉寂的青月州,再没出过一位元婴修士。


    沉墨清俯视这方山河人间,眼眸有明光烈烈,仿若映出了一座大宗的余火。


    “此地于我有大恩,今日,我便回馈此方天地一番大道灵气。”


    缥缈若仙人之音,传遍青月一州。


    耀国邻国的一座宗门,山林震动,群鸟飞起,宗门弟子震惊地发现一道身影破空而出,悬立他们上方——竟是宗门闭关几十年的金丹老祖!


    这位长明宗的太上长老白发苍苍,一双锐利眼眸穿透长空:“元婴大圆满……有位半步化神,要在我青月州突破了!”


    他的眼中有震惊,激动,不可置信,身躯微微颤动,竟喜极而泣:“仙人大恩大德,庇护我青月州万万生灵!”


    “全体宗门弟子,随我来!”


    微风吹动雪白绒毛,苍舜一下一下轻甩尾巴,凝望那道就在眼前的身影,感知到一位金丹巅峰领宗门弟子而来,降落在百丈之外,也并不在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在此地突破化神,日后的青月州修士皆会有一番全新面貌。


    江潮起伏,松涛翻涌,巍巍青山之间,白衫如雪的年轻修士闭目静坐,眉心燃起一簇金芒,宛若太初混沌,第一缕照亮世间的长光。


    大日之下,浩江之上,唯见此人,唯闻其声!


    哪怕相隔百丈,长明宗众人亦被这样壮阔的大道气息震撼当场,久久无法回神。直到他们老祖一声怒喝,才纷纷反应过来,盘坐调息,承接那位元婴大能馈赠的澎湃灵雨。


    太阳缓缓西沉,皓月铺满夜空,白昼与黑夜轮转,不知多少时日流逝。


    眉间金芒灼灼,愈燃愈盛,始终闭目长凝的沉墨清忽而睁眼。


    大江怒嗥,激起百尺浪头,千峰林啸,青山亦为之撼动!


    功德披身,大道通途!天地灵气,化为我用!


    这一刹那,天地之间不见日月,不分白昼黑夜,更不见青山碧江,世间唯有二色,仅剩二色——杀伐森寒的漆黑,与生机盎然的金黄!


    金芒勾勒乌墨,铺开极尽绚烂的乌金两色,绘就一笔壮阔山河,白衫修士就如同这方山河之主,一步踏出——


    气撼山河,声通大道!


    昔日九千州天骄第一人,今日由元婴大圆满——重归化神!


    苍舜嘴角扬起,听见了百尺外,一众天明宗修士的高声欢呼。


    “……”


    重归化神,万籁皆寂,静默无声。


    沉墨清静静地望向前方,此刻的人间在他眼中已非昔日之貌,而是由一条条灵力脉络构建的虚线空间。


    那缥缈淡薄的灵脉空间里,出现了一道道身影,或站或坐,或抱胸或叉腰,姿态各不相同,面容也已模糊——


    但他记得他们。


    长耀宗,三千英灵,一一在目。


    “小师弟,你来得也太慢了!”


    有人声音朗朗,依稀是当年的四师兄。


    有人挥手,只是含笑而望,静默无声。


    “小师弟,辛苦了。”


    一道清越女声响起,大师姐越众而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多双眼眸在此刻对望,一眼已是万年光阴。


    沉墨清也缓缓笑了。


    他说:“去吧。”


    去入轮回,去重归此世,去——再走一趟这人间大道。


    远行离散之人,终会重逢。


    ……


    江潮汹涌,林浪呼啸,山峦震动,澎湃灵气充盈每一方山河人间,铺满广阔长空,游荡无边大地。


    天明宗老祖深深呼吸,感知着四面八方汪洋不绝的灵气,衣袍之下每一寸皮肤皆在颤动。


    “我青月州……果真多了一位化神……”


    “几千年了,师祖曾说,青月州缺乏灵力,注定不可能诞生元婴之上的修士,这样的诅咒,已持续了不知多少千年……”


    “从今日起,我青月州弟子皆有机会突破元婴,甚至再向上攀登!”


    他的目光激动不已,望见一袭月白衣衫落至自己面前,怀抱一团雪白小兽,立刻弯腰,领宗门众人行了大礼。


    “见过仙人!”


    沉墨清微微侧身,避开这一礼,望着那位苍老的金丹老祖,平和道:“青月州灵气干涸,为何还在此地?”


    老祖恭敬拱手:“纵然天高海阔,家园在此,我等修士微不足道,亦想留守家园,献一分绵薄之力。”


    “仙人于我青月州有大恩,我等小辈愿为仙人立碑立庙,受青月州香火,万年供奉!”


    怀中的小毛绒球忽然噗噗笑了起来,绒毛一抖一抖,大概是想到了身边人被雕刻成石像立在庙里的样子,沉墨清垂眼,敲一下那毛绒脑壳。


    “不必了,”他淡然地看着捂住脑壳的小毛绒球,道,“耀国月家,与我有故。”


    天明宗老祖会意,立刻应道:“仙人放心!我们定会照拂好月家,保他们岁岁无忧!若月家后人有修行资质者,无论根骨高低,皆是我们天明宗内门弟子!”


    “天明宗?”听到这个名字,沉墨清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守护此州多年,这道玉简便为馈赠,宗内无论内外门弟子,皆有资格领悟。”


    仙人笑语,手指轻点,一道玉简浮空,天明宗老祖双手捧起,瞳孔一震。


    好澎湃至深的符道造诣!还有数道高品符箓符文!


    他激动抬首,却见一条碧江过万山,那白衫仙人和他的雪白小妖,皆随清风而去。


    “……谢仙人大恩!”


    天明宗老祖仰望长空,深深一拜,半晌后才缓缓转身:“你们可记得仙人之言?从今日起,仙人之话就是我宗门铁律,凡宗门弟子皆要遵循!”


    “是!弟子领命!”


    “今日过后,便寻一风水宝地,为仙人立碑造庙。”


    天明宗老祖又交待了几句,看向其中一位弟子,笑着伸手:“你过来。”


    那年轻弟子快步上前,伸手要扶住老祖,他摆摆手,掌心落在对方头顶。


    刹那间,无数灵力灌注而下,年轻弟子一瞬睁大了眼睛:“老祖——”


    “老祖?!”


    其他宗门弟子也震惊上前,只见他们的老祖淡淡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别动,另一只手依然落在那个弟子头顶,为她继续灌输灵力。


    “我闭关百年,未能突破元婴,这两日,其实就是寿尽之时……”


    他缓缓笑着,有些遗憾怅然,又带着几分希冀,凝望面前的年轻弟子。


    “你是我天明宗资质最优秀的弟子,曾经中州大宗要带你走,你不愿,说要留在故土……今日沐浴仙人灵气,再得我一身修为,你便是新的金丹巅峰,如此年轻,来日通途,必能突破元婴。”


    那年轻弟子听着这谆谆教诲,已和其他宗门弟子一样,泪流满面,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一身修为皆化为流水,汇向新的溪流。天明宗老祖转身,面朝奔涌而去的大江,喃喃低语:“我青月州……终于也有元婴大能……终于能突破千年来的天地桎梏,终有未来……”


    “师祖,师父,徒儿幸不辱命……”


    他含笑闭目,竟是当场坐化,溘然长逝。


    得他真传的年轻弟子眼含热泪,一言不发,领宗门众人跪地长拜。


    青山无言,飞鸟绕林,终上长空。


    青月州边境,沉墨清回首静望,掌心拂上怀中一团毛绒。


    “走吧。”


    雪白小兽轻蹭他的掌心,尾巴一甩——


    黑发飘扬的俊美男人出现在他身边,发间银饰闪过微光,牵起他的手,笑道:“好。”


    沉墨清默默地看着这只随地大小变的妖皇,瞥了眼两人十指交扣的手,心道,他似乎越来越熟练了。


    苍舜笑眯眯地晃晃他的手,贴近一点:“我们——”


    “——道友,请留步。”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第47章


    飞鸢振开巨翼, 划过滚滚层云。万丈高空,唯见雪白云海翻滚,一轮金日高悬。


    飞鸢雅间, 松香袅袅,年轻修士垂眼, 看着指间一块玉牌。


    毫无瑕疵的云山玉,其上雕刻特殊家纹, 环绕凤凰尾羽——落梧州,楚家的家族令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盖住那块玉牌:“不准看!”


    沉墨清抬眼,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望着他, 把那块玉牌从他手里抢走了。


    还要理直气壮地说:“你都盯着看了一盏茶了!”


    一块别人的破牌子, 有什么好看的。进屋大半天, 都不看他了。


    妖皇嘀嘀咕咕的,低头贴上年轻人族的脸庞, 一声不吭地蹭蹭他的脸。


    多看看我。


    沉墨清心道:怎么如此黏人。


    淡定地抬手,摸摸这只妖皇脑袋:“我只是在想事情。”


    苍舜“噢”了一声, 又拉下他的手, 贴着掌心蹭一蹭。


    那也多看看我。


    沉墨清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是很好看。


    因为离得近,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双锋锐的赤色眼眸,专注无暇,深深映出自己的影子。


    沉墨清对视片刻。


    淡然地移开目光。


    苍舜:“?”


    为什么又不看他了!


    妖皇又开始嗷嗷的, 扑通一声, 变成一只雪白的小毛绒球,跳到年轻人族腿上。


    毛茸茸地转了一圈,毛茸茸地昂起小脑袋。


    “咪!”


    叫得很大声。


    沉墨清的目光绕回了这只摇摇尾巴的小毛绒球的身上,眼尾微弯, 落下掌心,覆住这团软乎乎的雪白绒毛。


    不久前,青月州边境,他和苍舜正要离开,被一位突然出现的炼虚初期拦住了去路。


    青月州千年未有元婴,此刻却多了一位炼虚——见到那人的第一眼,沉墨清就猜出他和月家有关,应当就是那位在月家留下灵眼之人。


    后来也如他所料,对面的炼虚初期上来便自报家门,姓楚名不渡。


    九千州楚姓之人多如泥沙,叫楚不渡者亦不再少数,然而,炼虚期的楚不渡只有一人——一千上州之一的落梧州,楚家少家主。


    落梧楚家,传承万年的古老世家,其先祖曾是一位渡劫巅峰,半步飞升,却不如金乌宗的太上长老凌万空那般幸运——同是渡劫失败,凌万空捡回半条性命,修为跌落大乘巅峰。楚家先祖则在天劫中陨落,临死之际为楚家留下一道真意,庇护万年。


    落梧州,青月州,显赫上州与无名下州。落梧州地位超然的楚家少家主出现在这里已是匪夷所思,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自称是寻找分散多年的妻女而来。


    “吾妻名月念夕,吾女名月照霜。”楚不渡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却是满脸颓然。


    “当年我游历九千州,无意间经过此地,与月娘相恋,诞下霜儿,原本打算带她们回家,谁料收到太上长老急报,家中遇难,敌对家族联合世家围攻,情急之下只能让妻女先留在家乡,我独自返家。”


    “没想到我的行踪泄露,刚到落梧州便有合体前来截杀,重伤之下虽保得一命,却也修为跌落,甚至失去了记忆……”


    “冒昧打断,”沉墨清平静道,“少家主为何不早将她们接回家?”


    楚不渡闻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痛:“这也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月娘没有修行资质,也不愿去上州的修仙世家,最开始,我想着凡人寿命短暂,我留在青月州陪她一生也无妨,后来我才看清自己的本心,还是想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若我能早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至于妻离女散……”


    后来,受伤失忆的他在隔壁州边境徘徊了足足十九年,直到被家族发现,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却已物是人非。


    楚不渡重重抹了把脸,露出一双血丝泛红的眼睛:“敢问道友,霜儿她……”


    沉墨清不语,直到楚不渡再掏出数样东西,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月照霜父亲,才开口道:“少家主已经知道答案了。”


    楚不渡身躯剧颤,退了一步,两步,直到第三步才能勉强站稳,脸色灰败,喉结滚动,像是强咽了一口血。


    沉墨清抬手,一缕微风托住楚不渡颤抖的身躯。


    “乌皓已死,我来这里也是受月小姐嘱托,她心愿已了,已入轮回。少家主,还请节哀顺便。”


    “……多谢。”


    直到半晌后,楚不渡才再次开口,嗓音沙哑如铁砂磨砺,眼神陡然阴狠:“那乌皓老贼葬身何处,是否有尸骨!”


    “青鸾州,神魂俱灭,尸骨全无。”


    “可惜了!让他死得如此安生!”


    楚不渡牙关紧咬,深呼几口气,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


    “我还要留在青月州,陪月娘料理剩下之事……说句没有得罪意思的话,道友像是散修,此物赠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楚家贵客,凭此令牌,在楚家见你如见我,享受一切修炼资源。”


    原本沉墨清并不打算接下那玉牌,但听见那位楚少家主又说了一句——上州已经决定,五年后,九千州争流大赛将开启,由天枢宗主持,地点就在九垓州。


    九千州争流大赛,百年一度的修真大比,各州天骄,万舸争流——原本数年前就要开启,因为突然爆发的魔渊一战才被迫推迟。


    届时,无论是上州还是下州,三百五十岁以内、实力达标的年轻天骄皆有资格参与此次大比。但,一千上州掌握着大部分名额,两千中州所得的少量名额都被一些上宗安排在中州的分属宗门垄断,外宗弟子、寻常散修连争夺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六千下州。


    “此次修真大比非同寻常,是魔渊之战后各宗门修身养息数年,众天骄第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光是名额的竞争就异常激烈,若无世家大宗推荐,纵然道友实力非凡,也难进入。”


    楚不渡还有没说完的话,数年前,修真界有位公认的第一天骄,在那人面前,九千州所有年轻一代皆如星辰之于皓月般黯淡无光——而现在,第一天骄已陨落,一些曾被他压得抬不起头的天骄已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大放异彩,证明自己。


    所以,这一届修真大比,绝对是数百年来最热闹的一届。


    为此,天枢宗甚至提前封闭了连接各州的通道,使九垓州能出不能进,直到五年后,凭修真大比的名额方可进入。


    “道友正年轻,完全符合天骄年岁,若要参加那争流大赛,我楚家有三个名额,其中一个便是你的了。”


    “若不是道友,只怕我今日连月娘的面都见不到,只可怜我的霜儿……”


    楚不渡没有说完,重重抹了把脸,已是哽咽不成声。


    最终,那枚玉牌还是落到了沉墨清手中。


    飞鸢雅间,雪白小兽飞快地轻拱沉墨清掌心,绒毛蓬蓬,顺便一尾巴将那块玉牌扫到一边。


    沉墨清手指一勾,玉牌飞回他的掌心,雪白小兽立刻抬头,伸出毛茸茸的小短爪试图扒拉。


    沉墨清眼尾微弯,将玉牌轻轻搁置在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顿时,蓬蓬的柔软绒毛陷下去了一片。


    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只窝成一小团的毛绒球。


    过了几秒,飞快甩甩脑袋,昂首挺胸,围着年轻人族溜溜达达,细长的尾巴时不时扫过他的衣角。


    屋内松香清淡,沉墨清闭目凝神,开始修炼。


    天枢宗封锁九垓州、即将举办修真大比的消息,在楚不渡告知他后,他又从天枢宗的慕容舟傀儡那里确认了消息无误。


    或许,有人想要请君入瓮。


    ——正合他意。


    妖皇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变成乌黑长发的俊美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年轻人族身边,和他手臂贴着手臂。


    沉墨清眼睛未睁:“有点挤。”


    苍舜:“哦。”


    往旁边让了让。


    过了一会,还是想贴着这个人,又挤过来。


    沉墨清这次没说什么。


    苍舜看看他的侧脸,嘴角扬起,手指轻轻拨弄垂在他腰间的柔软乌发。


    忽然,心脏极其轻微地刺痛了一下,苍舜“嘶”的一声。


    沉墨清立刻睁眼:“怎么了?”


    异样的刺痛转眼消失,苍舜神色如常:“没事。”


    沉墨清注视了他片刻,掌心贴上他的额间。


    苍舜轻蹭那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指,听见他的人族清沉的声音:“若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苍舜微微挑眉:“我能有什么事。”


    见沉墨清还看着他,眼睛弯起:“好,我答应你,不会的。”


    沉墨清微微颔首,不再闭目修炼,神识一动,取出那卷《斩我诀》。


    要重塑根骨,还需寻得一片稳妥的灵地闭关。


    细想来,确实上州更为合适,不只是灵气充盈,也更蕴含大道气息。妖界那边的大道偏向妖族,也不完全适合他。


    ……这只咪咪又是怎么回事,刚才似乎有话没和他说全。


    难得的,沉墨清略微走神了一下。


    苍舜单手捧起一缕柔顺乌发,表面不动声色,神识入灵海探查了一番。


    金芒璀璨的灵海,浩荡灵气充盈,和往常无异。


    刚才那丝刺痛,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眼眸一闪,收回神识,再看向身边的人。


    沉墨清也恰好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片刻,苍舜眼睛又浮出笑意,拉住他的手指,晃一晃。


    飞快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沉墨清:“……”


    片刻后,年轻人族单手按着一只大声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淡定地修炼了起来。


    ——


    数月后,落梧州。


    前往上州需要严格的身份审查和通行证,靠着楚不渡给的令牌,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这期间,苍舜还带着沉墨清回了一趟妖界,从洞府里取了一些天材地宝,又询问朱雀是否有九千州争流赛的名额——得知几个妖王加一起都凑不出半个名额后,毫不留情地笑了朱雀一顿。


    气得朱雀直拍桌:“刚杀了他们十几个长老还想要参赛名额!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那倒也不必,”沉墨清抱着得意洋洋甩着尾巴的雪白小兽,神色淡然道,“可以吃涅槃果。”


    朱雀:“?”


    朱雀:“以后谁也不准成双成对出入我的洞府!滚出去!”


    茫茫大漠,黄沙遮天,沙漠深处矗立着一座灰色的巨大城池,几乎占据大漠一半面积。


    沉墨清举目眺望,一派古老恢宏气相。


    落梧州,楚家城——上古大族的家族领地,比他之前到过的青鸾州枯荣城还要大上数十圈。


    一人一妖还未完全靠近领地,就有楚家护卫拦住他们去路,在见到那枚令牌后,几个护卫十分热情地将他们护送过沙漠,送入了楚家。


    穿过百米高的城门,一对容貌相似的少年少女已等在门后,齐齐向他们行了一礼。


    “是少家主的贵客?请跟我们来!”


    高大的城墙隔绝沙漠风沙,打造出了一片青绿盎然的丰饶绿洲。少年少女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偷偷打量身后那两位贵客。


    一位月白轻衫,一位玄金衣袍,长相都……平平无奇,简直平平无奇出了夫妻相。


    “实力看不出来,气度倒是不错的嘛。”


    那少女和少年嘀嘀咕咕:“你说有没有可能,穿白衣服的是少家主的私生子……”


    “少家主这次远行,说要寻他的妻女,偏偏是他带着令牌回来了,世上哪有这种巧合!”


    沉墨清:“……”


    他道:“并非。”


    少年少女还没嘀咕完就听见一道清悦嗓音从身后飘来,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


    少女毫不犹豫地给了少年一肘,声音一下拔高了一小度:“他听得见!叫你蛐蛐人家!”


    少年:“……不是你蛐蛐的嘛!”


    少女叉腰,少年只好老实低头。


    “……诶你说,他们两个贴那么近,是什么关系啊?”


    这对年轻的兄妹被抓包了也没有收敛,还悄悄回头偷瞄了两位贵客几眼,又蛐蛐了起来。


    “像一对儿。”


    “该不会一个是少家主的私生子……一个是私生子媳妇?”


    “瞧你这话说的,我看着像私生子夫君。”


    沉墨清:“……”


    苍舜笑了。


    笑声很是愉悦。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


    长腿一迈,往旁边横挪两步。


    不和他挨一块了。


    苍舜:“……”


    苍舜不笑了。


    第48章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少了一道, 少年和少女悄悄回头。


    白衫的年轻修士神情淡然,手臂上趴着一团绒毛炸炸的小圆球,咪咪呜呜地抱紧他的手指不肯撒爪。


    “哇, 大变活人!”


    少年少女立刻跑到了沉墨清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那团毛茸茸的可爱小兽。


    少年跃跃欲试地伸爪:“能让我摸摸吗!”


    苍舜:“?”


    雪白小兽危险地眯起妖瞳, 沉墨清淡定道:“会咬人。”


    “我知道了!”少女雀跃地说,“他只喜欢被你摸!”


    沉墨清:“……?”


    雪白小兽昂起胸脯, 往他掌心下拱拱。


    “楚山,楚水,你们在和谁说话?”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少年少女脸上笑容一僵, 立刻转身。


    他们面前, 一个劲装束发的绿衣青年路过, 眉心微蹙,不断扫视沉墨清和他怀中的妖皇。


    沉墨清见身边的小兄妹似乎有些畏惧那青年, 主动开口道:“我名流云,与少家主有故, 受他之邀拜访楚家。”


    “少家主……呵, 他又闲着没事干跑到了哪个乡下地方,拉来了哪里的乡下人。”


    绿衣青年冷笑一声,抬步就走——


    砰!


    不知是不是左脚绊倒了右脚,青年直接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没看见!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绿衣青年大骂一声, 仓促爬起来, 头也不回地跑了。


    沉墨清微微垂眼。


    雪白小兽坐在他手臂上,慢悠悠地甩着尾巴,冲他昂起下颌。


    “贵客不要和他计较,”名叫楚水的少女揪揪沉墨清袖子, 小声地说,“他叫楚轻崖,二十年前姐姐没了,性格也变了个样,平时就喜欢说些刺人的话。”


    沉墨清微微颔首,并不在意。


    二十年前,应该是楚家之乱爆发的时期,楚不渡当时未能及时回归,导致家族有些人对其心生怨怼。


    这之后,他又见到了楚不渡的母亲,虽为楚家家主夫人,言语之间却很是亲切和善。


    “这枚玉牌是渡儿珍爱之物,以玉牌相赠,看来二位皆是他的大恩之人,亦是我楚家恩人,还请一定要在我楚家长住些时日。”


    “若要修炼,楚家有多处灵眼,一些在家族内地,一些在落梧州他地,楚家内库更有诸多法宝,随君挑选。”


    沉墨清谢过这位家主夫人,婉拒了她去楚家内库挑选宝物的盛情邀请,仅向楚家借了一处修行灵眼。


    落梧州沙洲之外,离楚家百里之地,一方绿洲,灵力充盈,更有天然石壁高耸而起,遮挡沙尘与视线窥探。


    楚家已许诺,此处灵眼可一直借他们修行,不问归期。


    俊美的黑衣男人抬手落下结界,笼罩整个灵眼,禁止通行。


    他又打了个响指,狂风平地起,削琢石壁,打造出一处能落脚的洞府,边和沉墨清闲聊:“这个楚家倒不像金乌宗之流。”


    方才那位家主夫人确实是真心相邀,真情假意,一眼便知。


    沉墨清道:“楚家一向以家风闻名,传闻其渡劫期的先祖少年时为救一州百姓折损了大道根基,暮年难补,才不慎在天劫中陨落。昔日魔渊一战,楚家也出力极多。”


    魔渊之战,他还和楚家家主并肩作战过,也见过那位家主不惜受伤也要亲身为年轻后辈挡下魔物致命一击。


    如今,楚家家主正在闭关,无法见客。


    苍舜又打了个响指,狂风骤停,他笑道:“我们的窝好了。”


    沉墨清沉默。


    高耸石壁之上,一个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石洞,活似狗刨。


    他默默偏头,身边的妖皇微昂下颌,眼睛明亮,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就差没摇尾巴了。


    于是沉墨清点了点头:“咪咪确实心灵手巧,巧夺天工。”


    妖皇身后好像真的多了一条飞快摇来摇去的尾巴,笑眼弯弯。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符文一笔落成——眨眼间,风过石壁,方才还坑坑洼洼的石洞平切整齐,灰尘一扫而空,光洁如新。


    苍舜看着那道飘然落入石洞的白衫身影,眨了下眼睛。


    好吧,还是他更厉害一些。


    石洞入口,苍舜再设下层层禁制,隔绝天地气息,确保没人能闯入此地,打扰他们。


    他转身,看见沉墨清已安然坐在刚挖出来的石榻上,眼含笑意地对他伸手:“还请妖皇为我护法。”


    苍舜美滋滋地靠过去,变成一大团毛茸茸拱拱他,非常执着地让他的人族坐自己身上。


    【好】


    沉墨清被蓬热的绒毛包裹,神识一动,一道金灿灿的功诀已然出现在面前。


    《斩我诀》


    璀璨金光蕴含着极为澎湃的大道气息,甚至有些熟悉——他隐约猜测,这可能也是第一位登天的仙人遗留世间之物。


    斩我诀,顾名思义,要斩断已有之根骨灵脉,斩去自身修为,沦为凡人——再运转功诀,以其特殊的心法淬炼神魂,重塑己身。


    若是成功,根骨与灵脉不仅重塑,还会比之前更加坚固凝实,犹如受天道熔炉锤炼,铸就无敌金身,修为亦能回归——若失败,此生沦为凡人,彻底断绝修行可能。


    毫无疑问,一场豪赌。


    沉墨清思忖半晌,依然觉得可以全力一搏。


    多亏了枯木回春令,他的体魄与神魂早已经过数次天道淬炼。根骨与灵脉皆碎之痛,亦有经验。


    就算修为尽废,仙人之令,依然是他的底牌。


    而且……


    沉墨清微微偏首,看着轻拱自己掌心的雪白绒毛,对上那双赤色妖眸。


    专注而澄澈的红宝石内,静静地倒映出他的眉眼。


    沉墨清微微地笑了起来:“等我回来。”


    【好】


    妖皇昂起脑袋,温顺地抵住他的额角,轻轻磨蹭。


    又一声不吭地闷住他,用绒毛糊了他一脸。


    【只管放手一搏】


    你的后路,还有我在。


    沉墨清从绒毛里仰起一点下颌,轻轻地“嗯”了一声。


    寂静石洞,年轻修士双目轻阖,完全入定,隔绝外界。


    苍舜紧紧趴在他身边,庞大的身躯环绕着他,如一座沉默守望的雪山。


    他没有劝说沉墨清,纵然斩我之道过于危险,但他亦清楚,这个年轻人族生来即为剑道而生——符阵两道虽超脱凡俗,但他的剑道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凌绝寰宇,照亮万古长夜。


    修道百年,执剑百年,如今,正是剑回之时。


    灵海之内,沉墨清神识静坐。


    泛着淡淡金芒的灵海如抚平的镜面,波澜不起,映照出他白衫之下的挺拔脊背。


    修长双指并起,化指为刃,一点自己丹田。


    斩我诀,先斩根骨。


    九道符道根骨——同时斩下三道!


    年轻人族身躯剧颤,月白衣衫登时染上一层血色。


    痛,但还不够。


    昔日十二条剑道根骨伴随灵脉同时碎尽,每一寸身躯皆被剑气洗刷为血泥,今日之痛,何抵当日之痛。


    剩下六道根骨,再同时斩断!


    白衣化为红衣,透出鲜红刺目的淋漓血色,妖皇陡然弓起身躯,雪白毛发暴张,每一寸肌肉皆虬结紧绷,如山峦隆起,利爪深深插.地面,留下数道可怖的抓痕。


    低沉的咆哮回荡在石洞之内,连空气都被妖皇暴怒之下的威压搅得变形。


    这一刻,苍舜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意,脑海只回荡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他要那高高在上的天枢宗破败坠落,踩塌为泥,要玉百粉身碎骨,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沉墨清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亦无心察觉,灵海之内,神识剧烈颤动,指尖轻轻一动。


    斩我诀,再斩灵脉!


    斩己身修为!


    原本澎湃的淡金灵海迅速干涸,根骨尽碎,灵脉皆断,修为从化神直坠炼气!


    他凝神静气,在剧痛之中依然维持着一线清明,立刻运转斩我诀心法——斩却的修为与灵气没有第一时间消散,而是聚拢为璀璨的光球,漂浮在他的神识一旁,并不与他相融。


    若无法将斩我诀修得圆满,此身修为,便会真正散去。


    神识寸寸皲裂,沉墨清抬起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锐利眸光,似要穿透长空。


    以一身血肉铸就登天长道,直至血液流干,肉.身磨尽,也要向上攀登!


    ……


    天地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向闭关山洞,层层禁制,封锁十里之地。


    斩我诀修行缓慢,苍舜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沉墨清,转眼已过二十日。


    这段时间,也有楚家人来此探望,他都是直接神魂离体,本体依然留在沉墨清身边,掌握着一切动向。


    楚山和楚水经常跑过来,想看看之前那只雪白小毛绒——结果只看到一个脸色阴沉的高大男人,哇哇跑开,过了几天,又跑来探望那个说话很好听的温和修士。


    结果也不让看。


    “小气鬼!”


    苍舜:“回你们家去。”


    楚母也来过一次,向苍舜打听楚不渡行踪——据说楚不渡仍在青月州,并未归家。


    “渡儿想陪着他的中意之人,我也能理解。”楚母叹笑道,“凡人女子,孤零零拉扯了孩子二十年,实在是委屈了她。待他们夫妻归来,楚家定然要举办一场盛大婚礼,弥补这些年对她们的亏欠。”


    “届时,还要邀小友和你的道侣一同参礼。”


    苍舜平静应下,心思仍在沉墨清那里。本体旁边,年轻修士依然静静阖目,不再流血,周身修为尽散,与凡人无异。


    楚母便笑道:“小友和道侣果然情深义重,闭关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会下令,让其他人别来打扰你们。”


    楚母离开后,苍舜神魂立刻回归本体,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道侣。


    修仙之人,心意相通,便要昭告天地,结为道侣。


    若他和他昭告天地,恐怕当场就能招来天雷。


    不管,天谴又怎样。他就要他做自己的道侣,让这世间之人都知道,他们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就是不知道他会答应他吗?


    就算答应,应该也要等到复仇之后了。


    好吧,那他可以等着,多久都可以。


    妖皇轻轻垂首,怕压疼年轻人族,只敢用最柔软的绒毛贴贴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一蹭。


    他的人族已经二十日没有和他说过话了,所以,哪怕只是这么个简单的贴贴,也能令妖皇高兴地摇摇尾巴。


    摇了一会,看看沉墨清苍白的侧脸,又不高兴了,蔫蔫地趴成一大坨,尾巴也耷拉在了地上。


    下一刻,妖皇忽然肌肉绷紧。


    ……又出现了。


    胸腔仿佛钻入了一根荆棘,直抵心脏,让心口泛起一阵尖锐刺痛。


    这段时间偶尔会出现的心脏刺痛,越来越无法忽视。


    苍舜下意识瞄了眼沉墨清,见他依然闭着眼睛,悄悄松了口气,落地无声地来到石洞一侧。


    灿亮的妖纹盘旋萦绕,化作一口熔炉,无数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投入炉中,皆成了辅料——只为熔铸一把未成之剑。


    剑藏铁胎里,尚未出鞘惊世。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飞出,坠入熔炉,融于剑胎之中。


    天下第二的名剑尘芥,是以世间极为罕见的仙铁铸成,九千州上万年来只出过这么一块,举世难寻。


    妖皇的皮毛已是天地至宝,心头血虽然逊于万年唯一的仙铁,但世间万千灵物,亦无能与之比较。


    他要为这个人造出一把最好的剑。


    他亲手打造的剑。


    妖皇又回到闭目静坐的年轻人族身边,趴了下来,尾巴轻轻绕过那纤细的腰。


    心脏不疼了。


    于是打了个滚,落下一地毛毛,有不少都粘在了沉墨清的衣摆间。


    毛茸茸的雪白妖兽一声不吭地盯着满地的掉毛,目光默默上移,又落在了沉墨清搭在膝间的修长手指上。


    圆溜溜的妖瞳一眨不眨,凑近了一点。


    他好久没摸我了。


    妖皇头顶的兽耳微微耷拉了下来,脑袋低垂,又往前凑了一些,几乎要挨到那修长手指。


    头顶并没有落下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抚摸他。


    “……”


    绒毛有些乱糟糟的妖皇又趴在了地上。


    想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听见那些只对他说的好听的话。


    他会等着他的,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五年……又或者,五千年。


    昏暗的山洞里,一双红宝石般的妖瞳静静亮起,庞大而美丽的雪白妖兽和以往一样,孤零零地守候起了他的人族。


    第49章


    春去秋来, 寒暑交替。


    楚家一处灵眼,近来常为楚家人谈论的话题。


    三年前,少家主邀一对贵客来此, 借灵眼修炼。楚家富饶一州,拥有不知多少灵眼, 这本没什么。


    真正让他们热于讨论的是那位人族修士闭关三年,他的妖族道侣竟然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年, 一步未出闭关的山洞——感情深厚至此,实在令人艳羡。


    家主夫人有令,无关人等不得打扰贵客,尽管如此, 还是时不时有楚家弟子慕名前往——被灵眼附近的结界挡住, 无法进入, 便在外沿转一转,美其名曰沾沾桃花运。


    渐渐的, 那片灵眼竟隐隐成了楚家年轻一代弟子的恋情圣地,常有一对两对的小年轻结伴前往, 在附近逗留观赏。


    楚山楚水兄妹也经常悄悄跑过去, 他们不被外层结界阻拦,可以进到灵眼之内,隔得远远地望一望——


    偶尔,他们会望见一只守在石壁洞口的雪白妖兽, 孤零零地在山洞边缘刨啊刨, 装饰他和他的人族暂住的小窝。


    干净整齐的山洞内,妖皇今日的心情非常好。


    他能感觉到,这几月他的人族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身气息亦在节节攀升——看来, 离彻底重塑根骨,只差最后几步。


    斩我诀,斩却自我,涅槃重生,本就是一场漫长新生。三年弹指而过,他的人族已算进度神速,一日千里。


    苍舜开心地用绒毛蹭蹭静坐不动的沉墨清,又来到剑炉前。


    一柄苍青染金的长剑悬于剑炉,雪中青竹般笔直挺拔,三年来不间断的熔炼已然磨砺出锋芒。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没入长剑,锋锐剑身泛起一层青金寒芒,稳固凝实。


    原本铸就这样一柄惊世之剑需要更漫长的时光,但,砸下的无数天材地宝已完全弥补了时间的欠缺,妖皇三年来的心头血,更是令这柄剑还未铸成便已有大道之辉。


    苍舜两步回到沉墨清身边,围着他溜溜达达。


    快好了。


    也许是大道之意,长剑炼成之日和他的人族闭关结束的时间差不多,一看就是天生一对。


    苦修多日,不知岁月流转。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伤痕累累,终于支撑不住,破碎为万千碎片——又缓缓聚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一片地凝结在一起。


    这样的过程早已不知重复多少万遍,日复一日千锤百炼,鲜血淋漓,磨出一条血染的大道。


    血红长阶就在脚下,沉墨清仰首,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斩却自我,涅槃重归!


    ——斩我诀,十轮大圆满!


    灵海沸腾,掀起惊涛骇浪,金色之海再度汪洋呼啸,充盈每一寸灵府。


    跨入化神后,他的灵海只是表面泛着一层金芒,而现在,整个灵海皆变成灿烂的金色,宛若融化的流金,翻涌之间,更充盈着澎湃的大道气息。


    此后修行如得天道相助,直接站在天地大道上飞奔,一日何止千万里。玉百留下的四道剑气也早就在一次次破碎重凝的过程中被彻底磨去,甚至无需借助枯木回春令。


    昔日斩断九道根骨之地,一根崭新的金色枝丫破灵海而出,沐浴金芒,向上攀长,如一柄直指上苍的利剑。


    沉墨清静静落在灵海之上,垂眸凝望。


    金色枝丫飞速攀长,很快便有一人之高,簌簌抖动着,绽开第二根枝丫——


    随后,第三根!第四根!


    枝丫不断向上蔓延,从一开始孤零零的幼苗变得繁盛茂密,直至撑开一片金黄灿烂的穹顶。


    十二道根骨交织为璀璨的黄金之树,生长于灵海之上,参天蔽日,洒下一片金辉光雨。


    那是九千州年轻一代的第一剑修——光耀天地的剑意大道!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


    “好久不见。”


    昔年的剑道根骨尽数重归灵海,他的符阵两道造诣皆在,此后修行,天高海阔,条条皆是大道!


    大地震颤,沙漠卷起狂风,咆哮不已。


    苍舜走出山洞,眸底明光灼灼,凝望一人。


    那道修长身影踏立高空,乌发飞扬,红衣猎猎,任由沙尘漫天而岿然不动,宛若一株沐血青竹。


    大道之气自天上奔流而来,天地灵力汇聚一处,璀璨金光破云而出,洒落长空,为登高的年轻修士凝成一具无暇金身!


    他缓缓睁开金芒灿烂的眼眸,俯视这方山河人间,修长手指微抬:“来。”


    剑声先起,贯通天地,一剑穿石而出,如流星划开夜幕的炽热尾焰,燃灼于沉墨清指间。


    他握住剑柄,炽烈外放的剑光在这一刻收敛,苍青凝金的长剑微微嗡鸣,温顺地俯首于他的掌心之下——灵剑顷刻认主!


    沉墨清抬剑,随手一划。


    青金剑光劈开茫茫黄沙,一剑横扫百里之地,所经之处就连空气都被撕裂,留下炙热的青金剑痕,仿若永不熄止的青月金焰。


    狂风缓停,沙漠皆寂,天地无言,仿佛这一时刻,世间大道都在目睹九千州第一剑道天骄——今日重登剑道!


    “好剑,”沉墨清垂眼,对苍舜笑道:“此剑何名?”


    苍舜深深凝望那双三年未见的眼眸,轻声道:“你来起。”


    沉墨清指腹缓缓拂过沉青染金的锋薄剑刃,道:“不如就叫……咪咪?”


    苍舜:“?”


    苍舜:“不行!那是我的!”


    开始大声嗷嗷。


    沉墨清轻笑出声,道:“染苍。”


    苍青之色,苍舜之名。


    他的第二把剑,名染苍。


    苍舜:“……”


    他连剑都起我的名字了。


    那……他是不是也会答应做我的道侣?


    这个想法轻轻冒出,就像丰饶的沃土上,悄悄冒出了第一株生机盎然的幼苗。


    下一刻,苍舜眼眸微凝。


    心脏又泛起了异样,和之前一闪而过的刺痛不同,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心口的强烈痛楚——仿佛被荆棘穿胸,利刃穿心。


    苍舜一言不发,昔日曾以身镇魔渊的妖皇对这钻心之痛,只是皱了下眉。


    沉墨清却察觉到了什么,一步闪现到他面前:“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被雪白蓬松的绒毛糊了一脸。


    ——一大团毛茸茸拱进他的怀里,庞大的妖兽将年轻人族扑倒进山洞,重重地压着他,每一根塞满他怀抱的绒毛都泛着“想摸摸”的气息。


    沉墨清艰难地从绒毛里抬起脸,微微一怔。


    怎么才一睁眼,之前绒毛柔顺的小白糖糕,就变成了乱糟糟的长毛白糖糕。


    他的手指穿过细长雪白的绒毛,道:“我闭关了多久?”


    毛茸茸的妖皇一动不动地压着他,声音闷闷的:“三年。”


    沉墨清:“……”


    所以,这只妖皇守了他三年。


    乱糟糟的毛茸茸在沉墨清身上拱来拱去,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大,这个人不能摸到自己全部的绒毛,于是毫不犹豫地变成了一只雪白小兽。


    落到沉墨清腿上,又黏糊糊地扒住他的手臂,大声咪咪呜呜。


    沉墨清抬手一挽,抱起这只软趴趴的大毛绒球,掌心完全没入雪白绒毛之间,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


    然后就听到了从雪白小兽腹部底下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沉墨清嘴角微微扬起,拨拨那圆软的兽耳:“久等了。”


    【也不是很久】


    妖皇小声嘀咕。


    三年,不过是一千多天这个人都没和他说话,也没看他,更没有摸他。


    雪白小兽又开始往年轻人族掌心底下拱拱,缩成小小的一团,似乎很想把自己完全拱进他的手里。


    沉墨清将这团小小的毛绒抱起来,主动低头,温热脸颊贴上细软而乱糟糟的绒毛,摩挲了一下。


    苍舜:“……”


    雪白小兽呆住了,一动不动。


    呆呆地趴在沉墨清掌心里,趴了小半天,被他耐心地抚平了全身绒毛。


    于是乱糟糟的小毛绒球又变回了绒毛垂顺的漂亮毛绒球,依然呆呆的,被沉墨清轻戳几下。


    雪白小兽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抖一抖绒毛,飞快抱住年轻人族的手,小脑袋埋进他的掌心里蹭来蹭去。


    蹭掉了一堆毛。


    沉墨清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沾满的绒毛,问也不问,统统收走,准备之后拿来炼符。


    他做这些的时候,抱着他衣摆的雪白小兽睁大了圆溜溜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自己散落的绒毛收刮得一根不剩。


    站了起来,翘着尾巴,昂首挺胸地抬爪,围着他蹦蹦跳跳了好几圈。


    又一脑袋拱进他的怀里,滚来滚去,发出小小的“咪咪呜呜”。


    “走,”沉墨清起身,“带你去过生辰。”


    妖皇爪子一顿。


    【什么?】


    “下个月不就是你的生辰了吗?”沉墨清笑着捏住那只毛绒爪子,上下晃一晃,“之前错过的几次,今天给你补上。”


    苍舜:“……”


    我都忘记了。


    他,他还记得。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道侣大典,昭告天下?


    ——这个想法飞快划过,苍舜的心口又陡然剧痛了起来,像是荆棘完全扎进了心脏。


    这一次,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埋下头,一脑袋扎进了年轻人族怀里。


    嗅嗅这里,嗅嗅那里,软软乎乎的,像坨漏了陷的小汤圆。


    沉墨清垂眼,不知为什么,他隐约感觉这只妖皇有哪里瞒着他。


    是这三年间发生了什么吗?


    沉墨清举起雪白小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看。


    被举在半空的小毛绒球一动不动,非常乖巧的样子,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沉墨清没看出什么异样,安静片刻,轻轻放下手,让这只小毛绒球落在自己膝间。


    又顺手解开了腰带。


    苍舜:“?”


    雪白小兽直接从年轻人族腿上跳了下去,毛毛微炸,兽瞳睁得大大的。


    “我要更衣。”沉墨清伸手挠挠雪白小兽下颌,“怎么了?”


    苍舜没吭声,不知在想什么,一声不吭地原地坐了下来。


    等沉墨清解开外袍,只穿着单衫,顺手将外袍放到一边时,就见身边的小毛绒球默默地跑走了。


    钻进了他脱下来的外袍,在里面窝成一小团,只露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戳一下那条尾巴。


    细长的尾巴咻一下收了进去,外袍底下,一团拱起来的圆球飞快往里面爬爬。


    过了一会,山洞里响起年轻人族清淡的声音:“好了。”


    外袍轻动,拱起来的圆球向衣角边缘挪挪,从里面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毫不设防地看见了年轻人族依然只穿着单衫,乌发披落的样子。


    “!”


    小毛绒球嗖一下钻了回去。


    外袍底下的圆球在原地爬来爬去,爬来爬去。


    大声咪咪呜呜。


    沉墨清忍了忍,没忍住。


    轻声笑了起来。


    第50章


    乌发如云, 几缕青丝拂落肩侧,被修长指节挽起。清水咒微光一闪,周身洁净, 再换上新衣。


    沉墨清一扬手,直接从地上抱起那件散落的外衫。


    嗅到熟悉的香味, 外衫里的小毛绒球开始轻轻蠕动,很快,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又从里面钻了出来。


    圆滚滚的小毛绒球窝在沉墨清怀里,左看看右看看,神色自若,一双溜圆兽瞳眨巴眨巴。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沉墨清指尖点点那只小脑袋, 抚过有些乱糟糟的绒毛:“走吧。”


    【好】


    妖皇嗓音低沉, 听起来也非常冷静, 仿佛刚才躲着不肯出来的也不是他。


    过了一小会,苍舜微微低头。


    年轻修士一袭青白长衫, 束腰宽袖,乌发落腰间, 衬得腰肢纤细笔挺。


    苍舜目光微定, 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沉墨清任由苍舜瞄来瞄去,反正这只妖皇也只敢拿眼睛瞄他的衣服。


    从山洞直坠而下,落至绿洲, 踩上大漠黄沙——不知为何, 走了一路,苍舜依然没有化形为人,还是本体的模样。


    缩成一颗毛茸茸的小圆球,黏在他的人族怀里。


    过了一会, 黏在沉墨清肩上。


    又过一会,黏在他背上。


    再过一会,黏在了他的腰间。


    不知道怎么黏住的,反正就到处黏。


    化了的小白糖糕,摸起来也是黏糊糊的。


    沉墨清笑着用手指拨拨那绒毛,心底的困惑依然没有打消。


    向前走了一段,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雪白小兽也从他手臂间昂起脑袋。


    绿洲外,一群楚家的年轻小辈呆愣在风中,已不知吃了多久的沙子。


    “是他们吗?”


    “好像是!”


    “老天爷,遇到活的了!”


    这群楚家小辈来族中的谈情圣地……来灵眼附近修炼,还没靠近就见一道剑光开天辟地,当场傻在原地,呆了半天,又见一年轻修士抱着一团雪白小毛绒球向他们走来,一窝蜂围了上去。


    “前辈,你出关啦?恭喜恭喜!”


    “般配啊确实般配!”


    “长长久久,千年好合!”


    “……”


    沉墨清眉头微挑,看了眼身边的妖皇。


    他们在说什么。


    苍舜回以无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群楚家小辈非常新奇地围着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只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一开始还只是正常的恭喜,渐渐的就冒出了一些奇怪的词。


    “一个人族一个妖族,一个男的两个男的,简直是天作之合!”


    “般配啊确实般配!”


    “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雪白小兽听懂了,一下子支愣起小脑袋,非常骄傲地挺起胸膛,眼睛亮亮的。


    沉墨清:“……”


    他轻轻伸手,修长二指抵住妖皇尊贵的脑袋,将他毛茸茸地摁了下去,又对周围一圈人道:“诸位误会了。”


    楚家小辈们看看他,再看看那只乖乖窝在他怀里、轻轻拿脑袋蹭他的雪白妖兽,一个接一个地“嗯嗯”,“哦哦”,“知道了”。


    看起来没一个信了。


    沉墨清无言,正要再解释一下,手指被轻轻拨动,低头,对上一双专注而安静的眼眸。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妖皇的眼睛向来很漂亮,如无暇的红宝石。


    目光相对片刻,不知为何,沉墨清原本想说的话陡然一转:“我们想去附近逛逛,有推荐吗?”


    “那很多了!除了我们楚家城,还有东边的黄叶城,一定要去黄老板的馆子,菜色一绝!”


    年轻小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堆,沉墨清笑着应下,揉揉妖皇脑袋,抱着他走了。


    苍舜嘴角微扬,轻轻牵住那只修长的手,塞到了绒毛底下。


    楚家小辈们留在原地,望着那对远去的一人一妖,其中一人灵光一闪,锤了下掌心:“我懂了,他们应该是那种关系!还未正式昭告天地,没办结侣大典!”


    “哦——!原来是那种关系!”


    “快了快了!”


    一群年轻小辈又兴奋地叽叽喳喳了起来。


    黄沙延伸至天际,蓝空一望无垠,日照金色大漠,壮阔无边。


    一袭青白衣衫掠过起伏沙丘,沉墨清轻挠雪白小兽下颌:“先去黄叶城逛逛,为你补上生辰宴。”


    话音刚落,手臂上的雪白小兽飞快甩了下尾巴,细长尾巴一圈圈缠上他的手腕,毛茸茸的尾巴尖尖钻进他的掌心不停磨蹭。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生辰】


    沉墨清笑了笑:“今年的也过了。”


    苍舜抓紧他的手,轻轻地一晃一晃,眼睛明亮如星辰。


    【你答应过会告诉我的!】


    那时,他的人族和他说,要等到明年才告诉他——转眼,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许多年。


    雪白小兽开始在年轻人族身上乱爬,揪揪他的袖子蹭蹭他的头发,大声地“咪咪呜呜”,缠着他要一个答案。


    沉墨清按住这只闹腾的小毛绒球,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个日子。


    苍舜目光一定。


    居然就在他生辰的前一天。


    原来他们挨得那么近。


    红宝石般的眸底盈满笑意,苍舜轻轻将额头埋进沉墨清的掌心里:【那,我们可以一起过生辰了】


    【好不好?好不好?】


    低沉悦耳的男声轻快回响,像一小块弹跳的甜糖。


    掌心里的绒毛柔软而蓬松,带着暖烘烘的热量,沉墨清慢悠悠地“唔”了一声。


    他的肩上,雪白小兽一下跳了上来,又开始轻拱他的脸。


    他答应了。


    以后,他每年都会和我在一起。


    心脏忽然又泛起了剧痛,妖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熟练地趴了下来,变成一只安静的小毛绒球。


    沉墨清看着黏着自己肩窝的小毛绒球,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像是有事瞒着他,又不肯和他说。


    他垂了垂眼,神色如常地带着苍舜继续向飞去,即将飞出沙漠时,忽有沙浪激起,黄沙漫天飞扬。


    卷啸的沙尘之中,一个绿衣青年踉跄飞出,左臂不停流血。他身后百尺,几个修真者穷追不舍。


    绿衣青年咬牙苦撑,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沉墨清,愣了一下,当即调转方向,朝他飞来。


    沉墨清静站不动,青衫随风飘扬,任由绿衣青年飞到了自己身后。


    那几个追逐的修真者停在他面前,目光不善:“道友,此事与你无关,速速让开。”


    雪白小兽跳到沉墨清怀里,无聊地打了个滚,沉墨清掌心抚上那柔软绒毛,淡然道:“楚家地界,诸位也要动手吗?”


    “楚家?”为首的化神修士笑意轻蔑,“神不知鬼不觉,若道友不说,谁会知道?”


    他盯着那个不过元婴的青衫修士,眼神写满威胁之意。


    “那就难了,”沉墨清道,“你们付不起封口费。”


    化神修士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场冷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沉墨清神情不变:“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那化神犹豫了一下,见对面确实成竹在胸,不慌不忙,拱了拱手,声音带了几分试探:“敢问道友名讳?”


    沉墨清抬起修长手指,指节轻轻一敲,笑道:“无名之辈。”


    符文一笔绘成,雷从天降,照亮茫茫大漠!


    对面的化神:“??!”


    顷刻画就五品雷劫符?!无名之辈?!!


    他们的骂声淹没在雷光里,转瞬就听不到了。


    雷瀑收敛,几个修真者原本站着的位置只剩下数张残缺符箓。


    ——千里传送符,一张便要几十万灵石,纵然那几人没死,也是大出血。


    沉墨清身后的绿衣青年目瞪口呆,一脚深一脚浅地拐到他身边,看向他的神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是你救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强……”


    青年重重抱拳,低下了头:“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并非我本意,只是我当日心情不好,一时失口……实在抱歉!”


    沉墨清摸摸雪白小兽,坦然收下了几根抖下来的雪白绒毛,转向那个青年:“什么话?”


    绿衣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你都忘了?我们之前见过的!在你头一天来楚家的时候,我叫楚轻崖!”


    沉墨清确实想起来了,刚入楚家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楚轻崖态度并不算好。


    微微一颔首。


    楚轻崖:“……果然没想起来吧……”


    他的神色一正:“不管如何,你救我一命,便是我楚轻崖的恩人,我必报之!”


    苍舜眯起眼睛,又从沉墨清怀里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幽幽地盯着对面。


    “不必,”沉墨清顺手拨拨垂到自己脸侧的细长尾巴,“楚家借我灵地,帮你不过举手之劳。”


    “一码归一码,我还是算得清账的。”楚轻崖笑了笑,看向沉墨清的眼神满是感激和亲切。


    然后他就发现这位救命恩人肩上的雪白小兽开始瞪他了。


    “……?”


    楚轻崖不明所以,下意识微微后退一步,道:“当务之急是要先赶回楚家,方才那几人无缘无故对我出手,招招要人性命,我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又要对楚家不利……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样。”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紧紧攥拳,因为牵动肩膀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沉墨清与苍舜对视一眼,苍舜无所谓地晃了下尾巴。


    【先把他丢回去】


    “走吧。”


    重返楚家,家主仍在闭关,沉墨清带着苍舜拜会了家主夫人,得知这几年楚不渡依然没有回来,似乎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只是会隔三差五寄来书信,告知动向。


    一炷香后,他和苍舜走出家主府邸,留下楚轻崖继续向家主夫人汇报情况。


    日光下,绒毛微微发亮的雪白小兽蹲坐在年轻人族肩头,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蹭过他后颈,偶尔会试图悄咪咪钻进衣领里,又飞快收回来。


    沉墨清发现,这只妖皇在他闭关结束后总是用原形和他黏在一起,就算到了人前也不曾化形过。


    究竟瞒了他什么。


    他看着苍舜,苍舜也与他对视,眨了下眼睛。


    干嘛看他。


    低下脑袋,给这个人摸摸。


    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掌心落在头顶,指腹的力度温柔,妖皇舒服地眯起眼眸。


    然后就听见他的人族不紧不慢地道:“方才楚夫人说,楚家有一汪暖泉,最能滋养灵力,我打算去泡一泡,妖皇陛下和我一起吗?”


    苍舜:“……”


    苍舜微微睁大了的眼睛里,他的人族贴近了他,气息轻然:“一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