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降临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铁锈一般令人作呕，却直直的往鼻子里钻。


    那个夜晚，是富冈义勇第一次知道，不幸的味道。


    ＊


    白天为姐姐准备了结婚仪式需要用的花，已经很疲惫的富冈义勇早早的就坠入黑甜的梦乡。


    明天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他一定要鼓足精神，看着姐姐踏入新的幸福的生活。


    这么想着，富冈义勇小小的身体往被子里钻了钻，手还勾着姐姐的掌心。


    突然，寂静的夜色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富冈茑子察觉到声音是朝着他们房子来的，披了一件外褂，用力推醒了睡着的弟弟，看对方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抱起义勇将他放到衣橱里。


    她的手在抖。


    不知道是多么庞大的物体，才能靠着脚步声发出咚咚的震动。


    儿时听到的可怕的故事里，在没有月色的深夜，吃人的恶鬼会找到不听话的小孩子，一口吞食，连骨头都不留。


    他们家义勇这么听话，肯定不会被鬼吃掉的。


    茑子抬手摸摸义勇的发顶以做安慰。


    耳边咚咚声越来越大，显然反应过来的义勇害怕的眼眶发红，紧张的抓着茑子的衣服。


    “姐姐，我好害怕。”


    嗓子发紧，同样十分害怕的富冈茑子扯过自己披着的外褂盖在义勇的头上：“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的，待在里面不要出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不要发出声音，要忍住！”


    眼泪啪塔啪塔的掉下来，义勇点点头，自己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


    将弟弟推进衣橱，富冈茑子看了一圈，又把义勇的被褥也塞到了衣橱里，外面再用自己的被褥盖住才合上门，翻出了死去的母亲的被子摆放出来，装出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样子。


    她躺进冰凉的被子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握紧双手祈祷母亲能保佑义勇的安全。


    屋外的门被大力一脚踹开。


    没有月色，没有灯光的黑漆漆的夜晚中，高大的长着犄角的怪物一步步出现。


    他在空气中闻了闻，看到了躲在被子里发抖的富冈茑子。


    是新鲜的女人。


    鬼狞笑着，一把掀开被子，抓住茑子的腿将人举到空中，大张开嘴，咔啪一声，咬碎了肩胛骨。


    尖叫声混合着血四溅，浓重的血腥味淹没了晚餐余留的香气，愉悦的笑声和凄惨的悲鸣勾勒出不幸的景象。


    躲在衣橱中的富冈义勇眼前有一条没有关严的细缝，震颤的瞳孔看着大片大片浓稠的黑色泼出，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一只手攥着姐姐的外褂，眼睁睁看着茑子姐姐被一口一口咀嚼吞咽。


    ——求求了，快停下来，不管是谁，快救救我们，救救姐姐！


    他要保护姐姐，他要出去，可是腿却软了，完全使不上劲，就连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呲着快要裂开的双眼完整地看着，眼中的恐惧在鲜血飞溅中凝结成强烈的恨意。


    直到姐姐只剩颗头颅，落在地上咕噜噜的转动，最后停下，这场进食才停止。


    茑子姐姐的眼睛正对着衣橱的方向，看着藏在黑暗深处，颤抖着把自己紧紧捂住的弟弟，失焦的双眸中藏着最后的喜悦。


    ——母亲，父亲，我做到了，我珍爱的弟弟，会活下去。


    ——要忍住，义勇，要忍住。


    ——别出来。


    屋外安静下来，吃饱的鬼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微微发亮，初晨的曦光穿透云层洒了下来。


    在朦胧的，即将要消散的夜色中，富冈义勇终于找回了力气，他胡乱的推开堵着的被褥，从衣橱上跌到榻榻米上，站不起来就爬着，摇摇晃晃的靠近富冈茑子的头颅。


    就像是第一次学会爬行时一样，含糊不清的喊着姐姐，跌跌撞撞的朝着姐姐爬了过去。


    血液几乎将房间涂成黑色，干净的白无垢变得暗沉，他昨天摘的花被血压低了头，陌生的景象撕碎了甜蜜的过往。


    富冈义勇捧起姐姐的头颅，干涩的嗓子里摩擦出痛苦的嘶吼，他将最爱的姐姐的头抱在怀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啊！！！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救我们！！！


    ——为什么死的会是姐姐！！！


    ——为什么我的腿动不了！为什么没有保护姐姐！！！


    撕心裂肺的痛苦蹂躏富冈义勇的神经，布满红血色的眼眶里被恨填满。


    他看着迟迟才升起的太阳，怀中冰冷的头颅还在濡湿他的皮肤，失去光彩的眼中再也没有他人的影子，巨大的痛苦没有随着眼泪减少，反而越演越烈：“杀——把鬼都杀死！！！”


    ＊


    看着陷在痛苦中的鬼杀队员苦苦挣扎，却被红色的花越缠越紧，面隐童子坐在地板上，胳膊撑着头笑了出来。


    他早就闻出来了，这个人身上的悲痛的味道。虽然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出这个人藏在心底的记忆，但是这股味道实在太美妙了。


    似乎有那位大人的味道，藏着强烈的恶意和无尽的憎恶的力量。


    就这样化为他无比可爱的花的养分吧。


    就差一点了。


    就这么永远睡在这里吧。


    在梦中的世界一次次轮回痛苦，然后成为他力量的根源。


    阴沉的笑声从面具下泄出。


    红色的花将富冈义勇紧紧缠绕，花茎上的刺扎入皮肤，汩汩鲜血流出。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他只能沉浸在痛苦的记忆中挣扎。


    「义勇。」


    「义勇。」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好温暖，好熟悉的声音。


    沉重的眼皮无法睁开，富冈义勇呜咽出声，嘴里呢喃着姐姐。


    「义勇，醒来。」


    一双手温柔的抚在他的头顶，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


    「义勇，要醒来。」


    清亮的声音猛的震碎了残酷的梦境，刹那间睁开双眼，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先一步给出了战斗的指示。


    他的右手握在刀柄上，挥舞间砍断了捆绑着他的花茎，身体迅速的后退，拉开距离直到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富冈义勇注意到童子手中拿着的神乐铃，猜测大概是在第一次听到铃铛声音的时候中的招。


    看着庭院内满满的红色花朵，肯定了是这些花朵让他产生幻觉。


    没有印象的恶鬼，曾经的报告中也没有详细记录，应该是一直躲在这里，没有和鬼杀队有遭遇，或者说是，没有鬼杀队成员成功讨伐他。


    眼尾还在微微发烫，一滴泪不经意间滑落。


    刚才，感受到了姐姐的体温。


    宛如海水涨潮般汹涌而来的悲伤淹没了富冈义勇，紧接着就是无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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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愤怒。


    “竟然让我想起来了——！”


    那段无论如何也想要忘记的记忆！


    令人感怀到熟悉的愤怒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强力的情感了。


    毫无波澜的蓝色眸子掀起波浪，激烈地拍打着，几乎要冲出眼眶的强烈的恨意冲击着富冈义勇的心脏，他握紧手中的刀，双腿用力，整个人直接朝着童子弹射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让你看到你最希望改变的过去，怎么？不开心吗？”


    “虽然我也不会让你改变，毕竟悲伤才是我所需求的力量！”


    轻松地避开攻击，面隐童子还有闲心调笑几句。


    他手中的神乐铃轻巧的格挡对方锋利的斩击，手中牵着的红绳一拉紧，周围的花就会缠上来，形成一道屏障，而只要被花包围，就又会陷入到痛苦的记忆中。


    麻烦的鬼。


    但是，只是些小聪明罢了。


    富冈义勇再次冲到对方的面前，闪烁着愤怒的火焰的蓝色，宛如深渊般的瞳孔对上对方漆黑的扭曲的瞳孔，金属碰撞出激出刺眼的火花，两道身影交错再度分开。


    富冈义勇没有停歇再进攻，脚踏在地面的瞬间积蓄力量猛的冲了过去。


    他最擅长接近战，细密紧实的攻击会化成网将敌人包围。


    快速的挥舞手臂，碰撞摩擦出的火光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绚丽的色彩，两个人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面隐童子无法抵挡，手指弯曲发力的速度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糟了，要被打中了。


    意识到这一点，面隐童子第一时间护住了脖子。


    ——怎么回事，这不是个下级的鬼杀队成员吗？


    ——为什么这么强。


    不停的在大脑深处搜索，无数的记忆在脑中划过，他看到了许多鬼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那道蓝色的刀刃一闪而过的光芒。


    ——这家伙杀了这么多鬼？！


    还来不及震惊，紧锁的瞳孔就已经看到迎面逼来的闪光。


    富冈义勇的刀从上方斩下，面隐童子的面具从中间破开，还在向下坠落的刀身突然横转，立即自左向右要划开鬼的脖子。


    来不及考虑太多，面隐童子选择舍弃下半身，他用力上跳，下半身被日轮刀砍断，断面发出血肉分离的刺痛。


    真是许久都没有受这么重的伤了。


    有多少年了？


    十年还是二十年？


    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死，保下了脖子的面隐童子利用再生能力重新长出了下肢。他重新抓住了手中的神乐铃，面色阴沉，终于认真起来。


    失去面具遮挡，富冈义勇看清了对方面容。


    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小孩子，大概十多岁的样子，与面具一样黑漆漆的眼瞳中映照不出任何东西，过分苍白的面颊处各自画着红色的标记，而在眼珠里，几个扭曲的数字刻在上面。


    下弦三。


    吐出一口气，富冈义勇调整姿势，等待对方的攻击。


    “是我小看你了，原来不是之前来的那些下三滥。”


    “你身上穿的是姐姐保护你的羽织吧，但是只有一半，另一半是谁的？我在记忆中没有看到，没关系，我会找到的，再一次下沉吧，让我看看你悲伤的记忆。”


    不知不觉间花又爬了上来，还来不及斩断，富冈义勇再次沉入到梦境中。


    一个少女的身影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