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速之客
作品:《锁千秋》 白雪悠悠飞下,为房上灰瓦凝了层冷霜,昌德城浸在雪色里,安静地不发出一丝声响。忽有木门轻响,马蹄哒哒踏落雪,一穿着干净的婆子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面前的二层小楼。
一进楼内,最先瞧见的是柜内堆着的布料,五光十色,鲜艳夺目。柜旁,几位姑娘正拉着客人比划手中新衣;婆子东张西望,未寻见所找之人,却听见二楼绣娘们低声说笑的软语与绷架转动的轻响。
眼花缭乱之际,忽听清脆悦耳声由远至近。“这位夫人瞧着面生,头一回来?是想挑块绣料做衣裳,还是要寻些现成的绣品?”
婆子扭头望去,只见一位长相清秀的青衣少女含笑站在身边。
“是安姑娘吗?”
“是。不知您是?”安终晏笑盈盈问道。
“我是赵家的,前些日子我家小姐在你们这定了几块好布,又让你们用那布做件新式衣裙。做好了没?进展如何?明日宴席我家小姐急着要穿呐。”
安终晏稍加思索,道:“赵家的?裙子早就做好了,只是我爹三天前从西域回来,正好带了些少见的金丝线,我娘便想着把那金丝线缝到裙边花纹上做点缀,故迟了些。”
“那……”
“您尽管放心,晚上我亲自把衣服送去。就是可能晚些,望您能多等等。”
婆子见她笑的灿烂,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又安顿了几句,才犹犹豫豫地走了出去。
安终晏松了口气。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坐在家中绣花,可家中事业又不得不打理,实在是头疼。
她将自己整好的布料放在柜子上,边往柜台后面走边喊道:“小桃,你去家中问我娘要赵家的裙子。要是亥时都未做好,你就先回家,让车夫送来。”
小桃应了一声,离开了。
安终晏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暖炉,盯着账簿开始发呆。
坊内的姑娘们陆陆续续地打招呼离开。刚刚还热闹的屋子冷清下来,等回过神,只剩她一人了。
伸伸懒腰,细细打扫一遍屋内,等干完,天彻底黑了。外面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白天听不清的车轮滚动声此刻都显得震耳欲聋。
安终晏再次坐回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她在二楼一个墙角的抽屉里发现了这落灰两年的盒子。两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恰好让她忘了是为何放那。
盒子里放的东西她倒是记得清楚。一捆精致的暗器,前端乃是银子所制,细长如针;后端镶嵌着玉石,圆润可爱。
这是一份礼物,不可能被送出去的礼物。
“咯吱”一声,安终晏关上盒子,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温文尔雅,浓眉大眼的男子推门而入。他身穿白毛裘衣,头发半扎半散,未束冠,未戴簪。
他温柔的眸子盯着安终晏,目不转睛却不让人觉得冒犯。
这张脸安终晏自然不会不认得。衡权御史纪青刚之子,纪初云。他自幼便以谦逊有礼、言之成理而备受赞誉,纪青刚也常带他外出办事。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朝中权贵,无人不对他赞不绝口。
曾经的他可谓是大放异彩,但近三年却低调不少。有人说他即将继承父亲职位,正在养精蓄锐,准备上朝廷大展宏图;也有人说他孪生兄长的去世令他性格大变,孤僻偏执,故不再抛头露面。
“纪公子有何贵干?”安终晏起身,眼睛却不情愿地避开纪初云,转而去看挂在他腰间的衡权令。
纪初云恭恭敬敬冲她行礼,道:“两月前皇上生辰,我听人提到,城中安家绣坊应为第一,一时好奇,所以过来瞧瞧。”
“那您来的不巧,我们已经打烊了。”
“啊,真可惜。”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却无丝毫离开之意。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挨个查看柜子里的布料。
安终晏不耐烦地靠在柜台旁,目光随着纪初云的背影转了几圈,“公子,天色已晚,无事便自行离开,我们这些商贩也需关门睡觉。”
“来此,自然是有生意要做。”纪初云浅浅一笑,缓步靠近,“就是不知姑娘有何想法。”
“公子不说清楚,我又能有什么想法?”
纪初云又近了几分,恰好在安终晏难以接受的距离前停了动作,好看的眼睛微弯,似是审视,又像恳求。
“姑娘知道宿虎吗?”
安终晏微微歪了歪脑袋,神情复杂:“当然知道。曾经出名的大侠客嘛,小时候老听说关于他的故事,后来……出了些事,他变成朝廷重犯,不知所踪了。”
“他死了。”
安终晏的表情一僵。纪初云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的表情,他心满意足的直起身子,再次打量整个屋子。
“这大晚上的,公子为何特地跑过来说些吓人的消息?”安终晏用手在心口处顺了顺,似乎是被刚刚的消息吓破了胆,“死了,一个人就那么死了!”
纪初云意料之中的微笑变成了难以捉摸的蹙眉:是啊,她表情不对也可能是听了这种事,受了惊吓,算不得两人相识的证据。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不合季节的扇子,犹豫几秒,微微一笑,抬眼盯着她。
“姑娘难受也是应该,毕竟你们见过。两年前的堂审。姑娘被人控告杀了……”
安终晏心里燃起几分怒气,她转过身,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盒子扔到柜台上,语气冷淡下来,“既然公子不肯买布做衣,那便请回。”
“是在下冒犯了。”门被推开,冷风卷入,吹散了屋内的暖气,纪初云微微点头,“下雪了,姑娘穿厚些,别着凉。”
依旧是“咯吱”一声,绣坊重新安静下来。安终晏回头看着被关紧的门,心里不安。
师父当真没了?
门突然被人敲响,吓安终晏一跳。
“小姐,是我。我把衣服送来了。”熟悉的口音,是家中车夫唐二。
熟人的声音,减淡了心底的不安。都怪纪初云刚刚莫名其妙的话,她想。
“来了。”
她吹灭蜡烛,正欲离开,又瞥见了柜上盒子。思量片刻,她顺手把盒子塞进衣兜里,出门锁店。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雪。鹅毛大的雪洋洋洒洒地飘下,地上已然变成一片毫无瑕疵的白。
唐二缩着身子坐在车上,见她出来热情地挥了挥手,道:“小姐赶紧上车,夫人特意在车里放了暖炉,可暖和了。”
“麻烦你了。”
“不碍事,不碍事。”
赵府离得不远,驾车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送衣服倒是花了不少时间,赵家小姐试了半天,合不合身,好不好看,这两个问题,府里的人几乎都被她问了个遍。
这期间安终晏就靠在门口的柱子上,默默回想着纪初云说过的话。
她那武艺高强的师父死了?怎么可能?也没听见过小道消息……说不定是有人冒充?但看纪初云的态度也不像……
“安姑娘,安姑娘——”婆子摇着她的胳膊,“别傻站着了。给,这是工钱,我送你出去。”她把一个小钱袋递给安终晏,而后迈着小碎步急冲冲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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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一人,可要小心路滑。”婆子边说边阖上朱红的大门,独留安终晏傻站在原地。
一人?!
她回过头,本该停在那里的马车不翼而飞,只在地上留下几道杂乱的车辙痕迹。
寒意漫上心头,叫人心神不宁。深呼吸几下,安终晏借手中灯笼,仔细查看地上车痕。
与来时的平稳笔直不同,另一道痕迹歪歪扭扭地向前延伸,正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安终晏裹紧身上斗篷,沿着车辙缓步前行。
冬日夜晚的昌德城寂静无声,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有雪,虽晚不暗。
过了几条街,车辙突然拐了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巷中,唐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马车横卡在出口,地上掉了大大小小的木头碎片,马大约是撞断了脖子,诡异地垂下脑袋。
“小姐,坏事了啊——”
明明是听惯了的声音,此刻配着这幅场面,也骤然变得毛骨悚然起来。
唐二扭曲着手脚,缓慢转过身,像是破旧的提线木偶,在孩童手里僵硬地做着简单的动作。
“小姐——”
他飞扑过来,两只手直冲她的脖颈。
安终晏侧身闪开。尽管对方是用尽全力冲来,但在未碰到她之后竟能迅速止住,反手再次劈来。这种反应,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一招一式,狠毒阴险,明显是想把她往巷子里逼。
安终晏运用轻功跳在房顶,还未站定,就有一把闪着白光的刀劈来,她勉强闪过,手中灯笼就没那么幸运了,它顺着房顶滚下,掉在雪里熄灭了。
与底下张牙舞爪的唐二不同,屋顶上的是一位全身蒙得严实的黑衣人,他单脚立在屋檐上,从容淡定。
他提刀摆好架势,重新劈来。安终晏仍在躲闪,她在屋顶来回穿梭,可黑衣人毫无破绽的招式,远比唐二更有压迫力,她完全没有用轻功离开小巷的机会。
短短几招下来,她已被逼至绝路。身后是破烂的马车,前面是提刀前行的黑衣人和手脚并用爬来的唐二。
安终晏冷冷地盯着他们,毫不畏惧地盯着劈向她头部的刀,不再闪避。
刀直直地悬在离她不过一寸的地方,一直胸有成竹的黑衣人睁大了眼睛。
“动不了了吧?”安终晏伸出手,她手指上缠着难以发觉的细线,而那些线纵横交错,遍布整个巷子。
她神色复杂地盯着手脚被牢牢缠住却还在苦苦挣扎的唐二,他身边的线渐渐出现滚动的血珠,由少聚多,落在白雪中,格外刺眼。
弯刀抵在黑衣人脖上,安终晏扯下他蒙脸的黑布,是一张看上去老实不起眼的脸,他低着头,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你把我家车夫怎么了?”
黑衣人的嘴巴几乎不动地挤出几个字,“死人,不需要知道。”
他挣扎着用力拉下腰间信号弹,一道红光飞上天,无声消散。随着他的动作,细线收紧,勒入骨肉,瞬间致命。
“疯子。”安终晏低声咒骂。她翻过马车,解下斗篷,借着夜色,一边用斗篷抹掉自己的脚印一边迅速跑开。
她跑到一个岔口处,把斗篷丢在地上,紧接着轻功蹬墙去了另一边。刚靠在墙上,就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瓦片震动声,听上去至少有五人左右,且越来越近。
安终晏屏气凝神,听着上头的动静,没想到身后倚靠之物忽地消失,她向后跌进一人怀中。那人一手捂着她的口鼻,一手反扣她的手腕。
“姑娘,得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