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一座僻静的小院内。


    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满院的书卷，和一株枝叶繁茂的梧桐。


    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女子，正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看得入神。


    她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华贵。


    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眉眼清冷，神情专注。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智慧与锋芒。


    她，便是北凉的二郡主，徐渭熊。


    当徐骁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徐渭熊甚至，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仿佛，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咳咳。”


    徐骁看着自己这个有些“过分”冷静的女儿，反倒是自己，先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干咳了两声，试图打破这片宁静。


    徐渭熊这才缓缓地，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放在石桌上。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看向徐骁。


    “父亲，您来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平静。


    “嗯，来了。”


    徐骁走到她的对面，坐下，看着石桌上那本摊开的棋谱，没话找话地说道：“还在研究棋谱？”


    “李义山叔叔的棋，又精进了。”


    徐渭熊淡淡地说道，“我若不努力，下次，就要输给他了。”


    徐骁闻言，心中更是苦涩。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什么都好。


    就是，太好强了。


    也太，不像个女儿家了。


    他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徐渭熊，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今日前来，是为了长安城的事吧。”


    她一开口，就直指核心。


    徐骁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看着自己这个聪慧得近乎妖孽的女儿，叹了口气。


    “你……都知道了？”


    “邸报上，写得很清楚。”


    徐渭熊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波澜不惊。


    “大唐新皇李承乾，玄武门兵变，登临大宝，改元开元。颁布新政，清佛屠阀，天下震动。”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是个狠人。”


    “何止是狠人。”


    徐骁苦笑一声，“他就是个暴君。”


    他将李义山的那些分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徐渭熊。


    从“炼国”，到“逆天”，再到北凉如今的处境。


    他没有丝毫隐瞒。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女儿面前，任何隐瞒和欺骗，都是在自取其辱。


    徐渭熊静静地听着，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恐惧。


    反而，渐渐地，亮起了一丝，莫名的光彩。


    “以天下为炉，以苍生为碳……”


    她喃喃自语，“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徐骁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


    徐骁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我和你李叔叔商量了一下，决定……”


    “与大唐联姻。”


    徐渭熊接过了他的话。


    徐骁再次愣住。


    “你……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


    徐渭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北凉如今，已是危卵之势。投靠离阳，是饮鸩止渴。固步自封，是坐以待毙。唯一的生路，就是向那位新皇，递上投名状。”


    “而联姻，是分量最重，也最能表达诚意的，投名状。”


    她看着徐骁，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父亲想让我，嫁给那位开元皇帝，对吗？”


    当这句话，从女儿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时。


    徐骁那颗早已被战火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想说“爹舍不得你”。


    想说“你要是不愿意，爹就是拼了这三十万北凉铁骑，也不让你受这委屈”。


    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他说出这些话，只会被自己这个女儿，看不起。


    “是。”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然后，他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女儿的眼睛。


    他等待着，女儿的质问，女儿的哭闹，甚至，女儿的怨恨。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句，他完全没想到的回答。


    “好。”


    徐渭熊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清冷，干脆。


    只有一个字。


    “好。”


    徐骁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同意了？”


    “为何不同意？”


    徐渭熊反问道。


    她的眼中，没有寻常女子面对婚嫁时的羞涩或抵触，反而，燃烧着一种，名为“兴奋”与“挑战”的火焰。


    “父亲，您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的梧桐树下，仰头，看着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嫁给一个庸碌的王孙公子，相夫教子，平淡一生。那样的生活，与死了，有何区别？”


    “可李承乾，不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向往。


    “他是一个，要将这天地，都当成棋盘的棋手。”


    “而我，徐渭熊，一生所学，便是这纵横捭阖的，弈棋之术。”


    她转过身，看着徐骁，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神采飞扬。


    “能与这样的对手，在同一张棋盘上，博弈一局。”


    “哪怕，最后输得粉身碎骨。”


    “也不枉，我来这人间，走一遭！”


    徐骁看着女儿眼中那璀璨的光芒，他彻底呆住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自己的这个女儿。


    她的心中，藏着的，不是儿女情长。


    而是一片，比任何男儿，都更加广阔的，星辰大海。


    “父亲，”


    徐渭熊看着他，缓缓地，行了一礼，“女儿，领命。”


    “请即刻，向长安，递交婚书吧。”


    “女儿也想，早日见一见，这位能让李叔叔，都称之为‘暴君’的，开元皇帝。”


    “究竟是何等的，风采。”


    就在北凉王府，为了一纸婚书，而搅动风云之时。


    江湖。


    这个与庙堂相对，充满了快意恩仇，也充满了血腥杀戮的世界，同样，也在流传着关于长安的传说。


    只是，江湖人关心的，不是什么新皇旧帝，也不是什么均田扩军。


    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力量。


    玄武门前，那位新皇，是如何一念之间，便让十万大军，倒戈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