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又见东方

作品:《仙君总想把我推给情敌

    【入卿梦也】


    最近做梦频次增多,睡了很久,梦了很多奇怪的事,却统统在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


    铅灰色的世界里,我置身于一座石桥上,一身浅绿色的褙子长裙,双脚却赤足站在硌脚的石板上。


    石桥下不见水影却能听见水声。周遭空无一人,我却置身于闹市,耳边不时有人声掠过,叫卖声入耳。


    头顶似乎飞过一只喜鹊,鸣叫着停留在了斜方较高处,那里兴许是有一棵树。


    忽然,风起,裹挟着淡淡药草香拂来。


    我循着熟悉的味道走下石桥,赤脚走过的每一步脚下突然出现破碎的画面,渐渐地,走过的地方在身后显现出真实的模样。


    乌篷船转桨,春风过江。热闹的街道,过往的行人,河岸边翠绿的杨柳,石桥下静静流淌的河水。


    临街楼台上的少年拨弄着手中的琵琶,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小调。


    药草的味道似乎想领着我去什么地方,转过几条小巷依旧可闻。最后,消散在一座石桥上。


    等等,这个石桥……不是刚才最初的地方吗?


    我左顾右盼,不见熟悉的人影。味道也消散,不免心头失落。


    “在找谁?”


    是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喜,回头转身之际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砚清!”我惊喜地喊道。


    柳砚清勾唇浅浅一笑,牵起我的手,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我较小的手。


    “春已暖,你的手倒还是凉的。让你别忘披披风,偏不听。”他抬起我们拢在一起的手,温柔地数落我。


    “反正砚清会帮我暖手,披风不带也罢。”


    我晃动着两个人的手,和他走在春风十里。


    我好奇地问道:“砚清的手为何终年都是暖和的,有什么法子吗?”


    柳砚清笑道:“许是学医修道,药喝得多了吧。”


    “温玉在握,何惧霜雪。冬天都不需要暖炉啦。”


    我故作揶揄,他也不甘示弱。


    “回头上山,我给你开几副养生的方子?”


    我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知道的,除了茶,我喝不了苦的。”


    柳砚清无奈笑笑,摆了摆头。


    “苦茶和药汤的苦味相差不远,你反倒一个能喝一个不能。”


    “对啊!”我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空出的一只手抵住下巴,认真分析起来。


    “奇了怪了。莫非……偏不喜欢药味儿?但我挺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药草香,枕着你特好入睡。”


    说着,我又朝他胸口蹭了蹭。暖风熏得游人醉,我也想就着春风,醉倒在他的温柔乡。


    轰——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在我脑中汹涌席卷。


    霎时,胸口处突然撕裂般揪着我,有什么东西想强行从我的胸口处钻出来。


    柳砚清的动作像是被静止了一般,视野里的画面摇摆不定,我紧闭双眼,脑海里又突然闪现一些熟悉却陌生的画面。


    冬雾里的医鹿山,柳砚清塞给我一个暖炉,又被我以他的手更冷为理由还了回去。他还拿走我手里的书,说要检查近日学过的知识……


    师尊!


    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你看我啊……


    不许叫我师尊——


    空灵的声音,如飞鹰闪过,猛地袭来,又如星辰坠落,落在晦暗的视野。


    我捂住胸口,掌心死死地抓着衣襟,额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真切的回忆是何时发生的?我何时向柳砚清学过医术?这双手一年四季都是暖和的,怎么会被说比我的更冷?


    咬紧的牙缝里挤出痛苦的呻吟。周围的一切忽明忽暗,天旋地转,铅灰色的幻境与春意盎然的小镇交互闪过。身边的柳砚清定住,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一处。


    我的心头突地一滞,呼吸骤停。


    再次恢复意识时,痛感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也恢复如初。


    行人继续与我们擦肩而过,楼台上的曲子换了首新的唱词,燕雀啁啾,风拂杨柳——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了?”


    柳砚清低头看我,我懵懂地抬起头,看了看他温柔似水的双眸。


    虽然没明白刚才身体出现的异样是什么情况,但我弄懂了一件事——


    这里是我的梦。


    我梦到了过去,重生前,我和柳砚清切实发生过的事。


    身体异样之前的我,是从前的我。意识到是梦的我,是现在的我。


    神像所谓的“引梦”,是这个意思吗。


    曾经的柳砚清原来是这样温暖的一个人吗。


    我想起他每次与我相处时,刻意的躲闪,和不愿在我身上多做停留,眼睛里总是写满了冷漠和勿进。


    心想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涌出的血是酸涩的。


    “师——砚清。”我差点又叫错了。


    柳砚清对上我的视线,温柔似水的清隽之人静静地看着我。


    “你的手,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变凉?”我试探性地问道。


    柳砚清脸上浮出一丝不解。


    “用冰水净手的时候?”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假设!我是说假如!如果我死了,你会救我吗?”


    柳砚清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我紧接着追问道:“怎么救?”


    柳砚清可见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我。


    “为何突然问这个?你要救谁吗?”


    我愣了愣,神色慌张地转动着眼睛,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来打探消息呢。


    “没谁。就——问问。医鹿山的规矩不是不许救人,不可干涉生死吗。你说会救我,便想知道你怎么……救我。”


    柳砚清眨眨眼,犹豫着开了口。


    “你又如何知道,医鹿山的规矩不可干涉人的生死?”


    柳砚清是如何从我眼前消失的,我猜和现在与我并肩站在铅灰色幻境中的这个人有关。


    铅灰色的雾气突然吞噬了整个小镇。


    柳砚清的背影在雾中溶解的瞬间,一袭白袍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


    来者振袖一挥,幻象如碎瓷般剥落,露出后面荒芜的真相。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裹着白纱、通体雪白的身影,竟比消失的柳砚清更让我毛骨悚然。


    “看你都干了什么。”


    无可奈何的声音从头纱下发出,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了一声。我有些忐忑地揉搓着手,拇指指甲扣着食指指腹的皮肉。


    “难道这不是梦,而是我回到了过去?刚才的对话无意间改变了过去?!”


    在我一脸遭雷劈的慌乱中,那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


    我啧了下嘴,“那你生个什么气……”


    毫无征兆,旁边的人抬起脚直接给我屁股上狠狠踢了一下。我疼得跳起来,捂着屁股嗷嗷叫唤。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他居然打我还骂我!怎么感觉跟爹似的……


    嗯?爹?


    我捂着屁股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试图透过白纱看清他的长相。


    “神——像?”


    “放肆!”


    神像向后迈开一步,又在我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嗷——!痛啊!”


    “不痛你不长记性!”


    我倒吸口冷气,揉揉痛痛的屁屁。


    “神仙怎么能打人呢!”


    “吾只打你。”


    “为什么!”


    “竖儒!几败而公事。”


    蠢货!差点坏了你爹的大事!


    虽没读过几年书,但这句话我还是知晓的。


    额,神像已经生气到骂爹了吗……


    我收起脸上的怒色,捂着屁股默默安慰自己,别自讨苦吃。区区凡人,还是别跟神过不去。小人不计大人过。


    神像转过头,似乎在认真地看着我,良久没发出声响。


    我的心不禁紧张万分,提高警备,双手护住我娇嫩的屁屁,时刻紧盯他的脚,生怕又挨揍。神像弱下气势,转过身背对与我。


    “知错了吗?”


    我乖乖点头,双手抱在腹前,“孩儿知错了。”


    “孺子可教也。”


    神像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宽敞的大袖拂过之处变化出书案和笔墨纸砚。


    “吾念,你写。”


    “是。”


    研磨好墨汁,铺开纸张,提笔准备就绪。


    “爹要我写什么?”


    神像抱着双臂开始吟唱。


    他居然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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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他爹,呵……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未晞,颠倒裳衣……”


    虽然不知道神像唱的什么,但我还是一字不差地写在纸上。


    落下最后一笔,我忍不住欣赏自己的大作。


    太完美了!写得不要太好!


    “你笑什么?”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啊!”


    又是一脚狠狠踢在我屁股上。好不容易露出喜悦的笑容瞬间变成痛苦的狰狞。


    铅灰色的幻境里连连响起我的哀嚎声。


    “全是错字!重写!”


    “不会吧……东方为名,点到衣上……”


    我尴尬地指点笔迹,嘴里说着念着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写的什么狗屁不通。


    “一句话八个字,你写错六个。”


    “不会吧……一定是失忆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不许找借口!”


    “嗷——!爹我错了!”


    还好是梦,否则这一觉醒来屁股该肿了。


    神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抬起手,指尖点上我的额头。隔着白色的纱,能隐约看到神像的容貌。


    我紧紧地盯着他,心头咯噔一下——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为进一步确认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神仙,我便悄悄朝前半步,方便能看得更清一下。粗矿的眉毛,金色的眼睛,目光如炬,不容亵渎,气宇轩昂。


    “哇,您真的是神仙啊。”


    既然眼前站的真的来自神界的大仙,那么他的出现一定有更特别的原因。


    在神像一笔一划的教导下,我顺利写完了这首漫长不知其名的诗。


    真同爹爹一般,他看着我写完的诗,然后慢慢的把手里的纸卷起来,在我脑袋上轻轻敲了下。


    “多读书。竟然连诗经都不知道。”


    说着,把手里的纸递给我。我颔首接下,揣进怀里。


    “谨遵教诲!”


    神像像又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又掏出一张纸铺在书案上叫我继续写。


    “还写?!”


    我下意识抱怨,果不其然,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让你多学习是为你好!”


    “是……”


    冗长的梦境,写完《西洲曲》后我便醒过来,看外头已是日晒三竿。


    我揉着酸痛的屁股起身,转头看到了和发簪躺在一起的两卷纸。


    哪儿来的纸?如雪偷放在我枕头边的?


    铺展开来,两首歪歪扭扭的诗呈现,我厌恶地咂了咂嘴,迅速收起来免得被人看到我这奇丑无比的字。


    【烟波醒渡】


    “师尊莫不是为了救我,所以阳气耗尽,因而手脚冰凉,气血不足……”


    今日份的授课完毕,我趴在书案上,摊开的《诸病源候论》放在头顶,嘟着嘴嘀嘀咕咕。


    柳砚清也捧着书,不过和我不是同一本,是一本前朝的诗集,端着茶盏一边饮茶一边阅读。


    “有空多学习,少想无关紧要之事。还有,不许叫我师尊,不长记性。”


    我撇了撇嘴,猛地将书轻轻砸在书案上,大喊一声——


    “师……柳砚清!”


    柳砚清有一瞬的怔愣,抬眼瞟了我一眼又重回书上。


    “接下来的日子,每晚我烧一盆药水,盯着您好好泡脚!”


    “不必。”柳砚清的声音淡漠。


    见状,我的手在书和空中交替胡乱比划,解释起来:“书言,寒热之症非小事,且诸病治疗的方式各有千秋。师尊常年吃药却不起作用,是该用点别的方法。寒从脚起,泡脚不仅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还可以——”


    虽然心头没底,不知道对与否,越说越心虚,但我面上还是表现得一副学有所成的真诚。


    “再说下去,我就罚你抄书。”


    “罚就罚。”


    我摆出一脸无所畏惧。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终究还是学疯了?”


    “抄书而已嘛,比起你的身体,抄书……不算什么。”


    柳砚清轻挑眉,“《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三遍,明早给我。”


    “……”


    来真的啊。


    我刚才那句话难道没有让他深受感动吗!冷酷无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