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下砚清

作品:《仙君总想把我推给情敌

    旷野无垠,魂魄碎裂。


    黑云压低,亡魂在岩板下哀嚎。每一步,血肉都被滚烫的岩浆剥落。


    视野被血雾笼罩,喉间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


    蝇群的振翅声钻入耳膜,吵死了……


    三千年漫长仙生突然扭曲,浮现出无数重叠的“我”:


    第一世,他隔岸观望,眼看着我送死;第二世,我诅咒与他至死不见,而他当真做到了。


    “真就是个无情的仙人呐……”


    我用力紧闭双眼,又睁开,哪怕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视野只变得更暗。


    当江风终于吹散血雾时,我的双腿已露出森森白骨。


    旷野上的蜉蝣嗅着血腥围上来,钻入耳鼻啃食内脏。


    朝生暮死的蜉蝣,活得比神仙长。


    黑暗吞噬视野前,指尖触到腰间的匕首——那个被风沙磨旧的“贺”字,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若我不在,就让此刃护你周全。”


    多讽刺啊,从未想过如今它会刺向自己的心口。


    “第一次没能救下你,第二次……我还是没法做到……”


    向我许下一生诺言的十九岁少年,像是受了某种诅咒,总在与我只差一点走向终局时,与世长辞。


    是因为我没有心甘情愿地答应他?


    辜负真心的人,要用性命去偿还?


    “抱歉……如果可以,我想忘记一切……连同你的所有记忆……”


    刀刃离心脏只剩一寸时,我的手腕被狠狠扣住。


    熟悉的药香混着血腥气缠上来,耳边响起一声叹息:“你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谁?!”


    刀被人夺走,甩到了很远的地方,与地面的石块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捅这里,可就一点活过来的办法都没有了。”


    “什唔——”


    一瞬间,炙热的唇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地吻上了我的。


    最初浅尝辄止的吻,渐渐掺杂入强烈的侵略、眷恋以及……不舍。


    双唇被撬开,湿热的舌长驱直入。


    这个吻带着久违的温度,让我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


    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争吵一别后,临死才再相见的人。


    我挣扎着推他,却被他扣住后脑加深。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砚清……”


    “我在。”


    答应我的呼唤后,又是一个毫不怜惜的厮磨。


    他为何还吻得下去?


    他不该怨恨我,嘲笑我死有余辜吗?


    “要你娶我,你不肯……我真以为你在报复我风流成性,又去找了八个男人。不对,是七个。”


    我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在晦暗的风中伸出手,想象着他站在我眼前的样子,描摹出他的轮廓,缓缓将手抚上。


    温暖的脸颊被我冷冰的手刺激了一下,但不躲开。


    “砚清,你恨我吗?”


    “以前……恨的。”


    听见答案,我苦笑了一声,自嘲道:


    “早在我向你求婚时,就该骂我一顿的……主动逃婚的人,有什么资格又向你求婚!”


    掌心下的头摇了摇。


    “你知道的。哪怕你与别人双宿双飞,我依然可以陪着你。”


    也得亏我听惯了他的疯言疯语。


    一并疯魔的人,竟生出一丝雀跃。


    “砚清……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我还不想死……”


    还没和你体验够人世间最欢愉的情爱,我还舍不得离开。


    只在梅林、竹林、山林……都还不够。


    “不许说死字。”


    三百来岁仙人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咬着唇,不断抽噎。


    “可我,真的要死了……下一次轮回,我可能会把你也忘了……不是另一个你,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说出的每一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嗓音里冒出来。


    止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发抖。


    我怕死,又不想背负一身情债苟活。


    九个男人,足够多了。


    温热的手掌附上我的脸颊,蛮狠地擦掉我脸上挂满的泪水。


    “说了不许说死字。”


    厉声吓得我噤声,感觉他似乎轻笑了下,随即人被温柔地揽入怀中。


    “我还在,不许擅自给自己下判书。你去地府,我就找阎王要人。你去天界,我就找天君要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找到你。”


    “砚清……”


    “嗯,我在这儿。”


    曾几何时,蓬莱仙岛的南风仙子偷阅禁书后,那颗被囚禁三千年的心便坠入凡尘。


    舍弃姓名,用谎言编织谎言,欺骗着凡人淳朴的爱恋。


    风流一生的仙啊,以为人间情爱仅是欢愉,直到遇见“他”才知痛楚。


    桑竹仙子临终前预言,他们是我此生跨不去的情劫。


    却没来得及告诉我,这劫是会葬送一生的。


    “风知归途偏弄弦,卷尽繁花过画檐。白梅噙霜墨,柳絮缠旧年。”


    人间的歌谣唱着孤独的灵魂。


    一世约定,世世如期。


    传说西洲是座孤岛,与旷野隔江相望。岛上白梅终年不谢,住着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氏族。


    千百年来,求渡者或暴毙江畔,或沉尸浊浪,却仍有人前赴后继,只为求生。


    关于孤岛的秘密,至今未解。


    不同江边磨人的寒风,起伏的胸膛是温暖的。


    药香萦绕,总能抚平躁动的心,同从前无数次一样,抚平我的伤痛。


    蜉蝣啃食的痛感淡去,但我的眼睛彻底看不见。


    他俯下身子,贴在我的耳畔。肌肤接触的地方没有燃起,反倒越发冰冷。


    “抱歉。”


    “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声重叠在一起。


    我将脸埋进他的身体里:“抱歉,跟你赌气,到死才肯见你……”


    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我的耳朵变得灵敏。耳边传来他平稳轻微的呼吸,一起一伏都打在我的心上。


    他说:“怪我。分明思念成疾,却不敢见你。”


    彼此思念的人执拗到到死才舍得出现。


    无药可救。


    视野里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一束光。逐渐恍惚的意识中,我好像看见了医鹿山满山的竹林和白梅。


    转瞬间,竹节开花。


    宣告死亡的花原来那么美。


    我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好像是我的……


    身躯变得轻盈,好似不久,我会成为透明的薄雾一般消弭天地间。


    我好像……有些困了……


    身侧,他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我越是使不上劲儿,他的手就更用力。


    “你的手……变冷了……”


    只是六个字,我用尽了力量才说全。


    温暖之人的身躯逐渐冰冷,两只没有温度的手扣住彼此,冰霜覆盖,似乎要我们不再分开。


    最后的意识里,当所有想与他说的话,在内心表述完全后,有什么从脑海中抽离——他的名字、他的脸、甚至那句“不许说死字”的怒意。


    这是在……流失记忆?


    如果还能醒来,我会记忆全失?还是,我再也不会醒来?


    “……我们说好的……别忘……”


    他没有回答我,偏过头在我耳垂处轻轻一吻。


    这个吻……算他,答应我了吧。


    混沌中,有人轻叹:


    “执迷不悟、不学无术之人,死了两次还不够。再有下次,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再睁眼时,已是人间秋色。


    我仿佛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重返人间时,连窗纱透进的微光都刺得眼睛生疼。艰难地支起身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这是睡了多久……


    “姑娘醒了!”


    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


    我眯着眼看去,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提着裙摆飞奔而来,扑到床前将我细细打量,绽开笑容:“太好了!我这就去禀告师尊——”


    “等等!”


    见她要走,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什么师尊?”


    小姑娘眨着眼,满脸困惑:“姑娘可是饿了?厨房正——”


    我揉着太阳穴,打断她的话:“不是不是,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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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里?你是谁?”


    她笑容凝固。


    “您又……不记得了?”


    “又?”


    叩门声打断了对话,一蓝衣少年走进屋恭敬行礼。


    “师尊感知到姑娘苏醒,命弟子来请。”


    我盯着他退到门外的背影,满脑子都是疑问。师尊是谁?这两个孩子又是谁?


    更衣净面时,铜镜里的脸陌生又熟悉。


    是还没睡醒的缘故吧……哪有人会不认得自己的脸。


    穿过九曲回廊,石桥尽头忽现开阔广场。松竹掩映间,一座巍峨大殿矗立眼前,“医仙殿”三字鎏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供奉的是医仙?”我问蓝衣少年。


    “医仙葛榆。”蓝衣少年脚步未停,顺口作答。


    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不过那是谁?


    “师尊就是医仙吗?”


    “不,医仙是师尊的师父。”


    啊……好复杂的师徒关系。


    绕过重重院落,最终停在一间药房前。


    推门刹那,墙上画卷猝然闯入眼帘——孤岛白梅如雪,偏偏左下角原野燃着血色烈火,诡艳得令人心悸。


    “师尊,姑娘到了。”


    药柜前的男子闻声未动,青衫广袖垂落,正捻着一味药材细看。待少年退下,他才转身。


    清隽之人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青瓷茶盏被推至面前,茶汤清透,热气氤氲。我慌忙接过道谢:“谢谢师尊。”


    他执壶的手蓦然一顿。


    “你方才叫我什么?”


    “师尊啊,我看他们都这么叫您,所以……”


    “您?”


    他截住话头,眸色微沉。我心虚地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茶,冷了。”


    听他提醒,我仰首饮尽,苦涩骤然在唇齿间炸开,呛得眼角沁泪。


    “这茶喝得越快,苦味越浓。”他淡淡说道,“你还是记不住。”


    第二盏无色的茶递来。甘霖入喉,瞬间化开苦涩,清甜萦绕舌尖。


    “好好喝!这是什么水?”我回味着口中的甘甜忍不住问道,“没有颜色,却有甜味,莫非是糖水?可普通的糖水能瞬间缓解苦味吗?”


    他闻见我的喋喋不休,嘴角微微上扬。


    “是甘露。所以,今日又是闹哪一出?学着清雨和如雪叫我师尊。”


    我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歪了歪头。


    “清雨和如雪是谁?”


    笑意倏忽消散。他凝视我良久,茶烟在彼此间缭绕。


    “你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我是否在说谎。


    我咬唇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解释道:“我……我刚醒过来,脑子一片空白,真的不知道您说的是谁……方才照镜子,甚至看着自己的脸,诧异了许久……”


    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底,就像是给自己洗脱罪名假装失忆的人。


    等等,失忆?


    “对啊,我好像是失忆了。”


    我脱口而出,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了句了不得的话。


    一手捂着脑袋快速翻找从前的记忆,结果一片空白。


    “我……怎么会没有记忆……”


    手中精致的茶盏在慌乱间掉落地面摔成粉碎。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


    胸口突然如坠千斤,血腥气漫上喉头。那些被蚕食的记忆化作黑雾,在脑海中翻涌绞紧。


    一双冰凉的手突然将我拉入怀中。药香沁入鼻息,他掌心贴着我的后背,声音沉静如深潭。


    “莫要强求,平稳心神。”


    眼前的人似乎有种让人平静下来的法力,我靠在他的怀里闻着药香渐渐平复下来。泪水洇透他衣襟时,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为何每次归来……都将我忘尽。”


    窗外积雪从松枝滑落,惊起鹤唳云霄。


    “每次?”


    我仰起挂满泪水的脸,他抬手拂去我眼角残泪。


    “罢了。早该猜到会是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我们……重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