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去！”


    李大炮终于松手。


    李大丫扶着门框，只觉得眼前直冒星星，两条腿也是软的，差点没跌坐到地上。


    缓了好久，眼前的星星才消散，她找回腿上的知觉，扶着墙、拖着沉重的步子，慢腾腾的挪走了。


    下楼的时候，紧紧的咬住嘴唇，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一直等出了部队营区大门，才敢放声大哭。


    眼泪像决堤的河往外涌。


    她额头痛！


    后背痛！


    被扯过辫子的头皮痛！


    但是，心里更痛！


    她知道不该诅咒妈妈肚子里的是妹妹，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了，努力当个好学生，好孩子，好女儿。


    她样样做的那么出色。


    为什么在爸爸心里，还不如这个没出生的弟弟的一根脚趾头？！


    想把她嫁入好人家，嘴上说着为她好。


    其实，还是为了没出生的弟弟！


    他们家一切的一切，包括妈妈，包括她，包括四个妹妹，全都在为了那个还没出生的弟弟而活！


    仿佛弟弟才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她们这些女的，都是脚底下最卑贱的野草！


    她真的就那么无足轻重、一生都要为了爸爸口中的弟弟而活吗？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心里很痛。


    一路哭一路跑，没有目的的跑。


    跑到一个拐角时，突然冲出一辆自行车。


    “唉唉唉——”


    那自行车也没想到突然直愣愣闯出一个人来。


    “哐！”


    一人一车撞到一起。


    李大丫被撞倒，自行车也朝一边倒了下去。


    颜墨卿没想到骑着自行车好好的，突然在拐角处撞了人。


    好在她反应迅速，在自行车倒地前、两条腿站稳了，没有摔着。


    但是对方直接被自行车撞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颜墨卿吓了一跳。


    不是遇上碰瓷的吧？


    不过这是六十年代，应该还不流行碰瓷，而且对方是个年轻姑娘，应该不至于。


    再扭头看看，附近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刚刚确实是自己把人撞在地上，想赖都赖不掉。


    所以不管怎样，必须负责了！


    “同志，你怎么样？”


    颜墨卿丢掉自行车冲过去，发现被撞的人趴在地上哭。


    “你哪里受伤了？”


    那姑娘抬起头，颜墨卿赫然发现，她额头上一块红肿。


    两只眼睛也哭的通红通红。


    这——这是我撞的吗？


    感觉不像自己撞的，但来不及多想，颜墨卿扶起那姑娘上了自己自行车。


    想找个卫生室，也来不及打听，


    这里离招待所不远，就骑车带她回了招待所。


    那姑娘一路上只是哭。


    等到了招待所，颜墨卿才确认，她头上的伤不是自己撞的。


    她哭，应该也不是因为自己。


    如果是因为一点外伤，不至于哭的这么伤心。


    可是已经带回来了，只能先给她红肿的额头抹了点药水。


    又给她拿了点卫生纸，让她擦眼泪。


    “对不住啊，刚刚拐弯没看到你。”


    “谢谢，”李大丫擦干眼泪，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姐姐，我的伤不是你撞的。”


    听说不是自己撞的，颜墨卿松了口气，委婉的问：


    “那就好，不过，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要不要我帮你报公安？”


    “不用。”


    颜墨卿见她哭的那么惨，明明就是遭受了暴力，而且不止身体上的暴力：


    “那你为什么哭，你头上的伤是谁打的？”


    “是我爸打的。”


    颜墨卿皱眉：


    “你爸？”


    当爹的，下手这么狠吗？


    这要是再偏一点，打到眼睛怎么办？


    毁容怎么办？


    花一样的漂亮闺女，当爹的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不过想想自己的渣爹——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是每个人都配当上父母的！


    “就算是你爸，也不应该这样伤害你，你要是以后不想挨打，你可以试着去找妇联帮忙，或者找街道办也行。”


    李大丫想到自己爸爸团长的头衔，在这块地方，谁敢管到他头上？


    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而且自己要是真的找什么妇联了，李团长一定觉得丢人，到时候一定大发雷霆。


    到时候不光她，妈妈，还有四个妹妹，全部遭殃。


    李大丫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闹的家里鸡飞狗跳，让妹妹们活在恐惧中。


    李大丫摇头道：


    “不用了，是因为我说错了话，惹我爸生气，他才打我的。”


    “你说了什么能让你爸这么打你？”


    李大丫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自己家里的丑事。


    她怕丢人。


    但是，她心里实在太憋屈了，真的很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


    看看面前的姑娘是个陌生人。


    而且住在招待所，估计以后也见不到面。


    有些话对着认识的人说不出来，但是对陌生人却能说出来。


    而且，面前的人看起来好温和，说话好好听，南方的口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莫名让人有种信任感。


    李大丫就卸下了防备：


    “因为，我说我妈肚子里怀的老六可能是妹妹……”


    李大丫一口气把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委屈，全部告诉了面前这个陌生人。


    说她爸一直想生个儿子。


    奈何她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全是女孩。


    其实，在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但一出生，都被奶奶偷偷在尿桶里淹死了。


    后来奶奶死了，妈妈带着她随军，后面生下的妹妹才得以存活。


    不然，她下面的妹妹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


    颜墨卿听的简直目瞪口呆！


    没想到，六十年代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不应该是旧社会才有的吗？


    李大丫一下子说了很多，像开了闸似的，把她爸最近想把她嫁给一个有权有势有背景的男人也告诉颜墨卿。


    她说她不想嫁。


    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好大学，做出一番事业：


    “我想给我爸证明，闺女不比儿子差，闺女一样可以出人头地、一样能为家庭争光！”


    颜墨卿冷笑，兜头泼了盆冰水：


    “没用的。”


    “……什么意思？”


    “我说你再努力也没用，你爸还是觉得他儿子才是最好的。”


    李大丫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寒战：


    “我不信，我不信我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我爸认可。”


    颜墨卿：这姑娘俨然已经被洗脑了、自己却还没察觉！


    算了，多余说这些。


    回头她在这劝半天，人家不领情，回去又跟那大男子主义爸爸相亲相爱一家人，她倒成了挑拨父女关系的恶人了。


    所以懒得再浪费口舌：


    “那你就回去，听你爸的话，嫁给那个有权有势有背景的男人，一辈子为你那个没出生的弟弟铺路吧。


    别回头到死才发现，你忙活一辈子，以为你爸会领你的情，但事实上无论你做再多，你爸都觉得你的付出理所当然。


    他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他儿子。


    哪怕他儿子臭的像坨狗屎，他也觉得他儿子是天底下最香的。


    你再好，在他眼里也只是个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