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不得放肆。”洛夫人搀扶着郡守夫人走出来。


    季秋霜提着裙角，一副小姑娘生闷气的姿态，她年岁本就不大，在现代社会的话，可能才刚上大学。


    “我不管她跟你们说了什么，现在请你们出去。”季良看着姜云月，语气不太好。


    前面就被季秋霜怀疑过，现在又被季良赶，祀渊的怒气已经攀升到了顶峰。


    要不是因为姜云月在，他简直想把这郡守府推平了！


    “走就走啊。”他抓起姜云月的手腕，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到姜云月身上，不太习惯，但也不排斥。


    姜云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没看沉着脸的季良，没看正准备理论的季秋霜，也没看容貌艳丽的洛夫人。


    她看着瘦骨嶙峋的郡守夫人，轻声说：“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真的不管吗？”


    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郡守夫人几乎站不住，洛夫人在一旁惊叫：“姐姐！”


    季良也赶紧回过身去，从另一侧扶住她：“夫人！”


    郡守夫人伸出手去，抓住季良的衣领，脸上落下两行浊泪：“老爷，春晴是我们的孩子，我活不了多久了，老爷，你说我死之前还能再见春晴一面吗？”


    季良沉默了，洛夫人拿出帕子，替郡守夫人擦去脸上的泪，叹了口气。


    “不是一定要兴师动众。”姜云月叹了口气，“我可以保证，郡守府要瞒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祀渊感觉到自己拉着的人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姜云月，女子的声音淡淡的，脸上有一双坚定又悲哀的眼睛。


    祀渊不是很懂，季良说话那么难听，看着总是高高在上，姜云月为什么还要帮他找女儿。


    季良自己都不想找。


    季秋霜站在廊下，抽抽搭搭的，也哭起来，洛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开口，喊了一声：“老爷。”


    “……罢了。”季良闭起眼睛，“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不闹大就行。”


    说完便拂袖离开了，季秋霜抽抽鼻子，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痕，走过来找姜云月：“走吧，我先带你们去我阿姐的房间看看。”


    季春晴的房间书香味很重，满屋都是墨香，房梁上挂着许多素色的布帛，上面全是黑色的字迹。


    姜云月没想到季春晴的房间会是这样的，她抬手拿起眼前的布帛，看了看，很好，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字很秀气，有些地方的墨被晕开，在素白的布帛上，像乌云布满天空。


    季秋霜从枕头底下拿出几封书信，递给姜云月：“这就是我阿姐写给我的信。”


    姜云月接过来，正在思考该怎么跟季秋霜说自己不识字，直接说出来会不会显得不靠谱的时候，祀渊走过来了。


    骨节分明的手从姜云月手中抽走一个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念起来：“阿妹近来可好？许久未见，阿妹可还记得我的模样？若是不记得也无妨，青之今日为我描了一幅画像，赠予阿妹。”


    祀渊原本的声音很清朗，念信的时候低下来，像清泉流过砂石。


    虽然这封信的内容和他本人的气质不太相符，他念的时候也是一脸不屑，但姜云月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触动了一下。


    祀渊知道她不识字吗？


    “什么画像啊？”祀渊念完，前后看了看信纸，“没有画像啊。”


    季秋霜看到祀渊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烧起一股无名火，这是阿姐写的信，怎么被他念成这样！


    她快步走到祀渊身边，用力从他手上抢过信封：“画像在里面！”


    一幅叠的更小的画像被季秋霜从信封里倒了出来，她打开，递给姜云月：“这就是我阿姐，该说不说，这个叫青之的确实画得很好，很传神。”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就暗淡下去。


    姜云月接了过来，看到了一个坐在庭院里的女子，女子穿着一袭胭脂色的裙裳，右手抓着一颗黑子，前面是个下了一半的棋盘。


    女子并没有看棋盘，她看向的是画师，脸有些圆，眼睛笑的眯起来，嘴角向上微微扬起，双髻立在头顶，看着就像一只兔子。


    原来，季春晴长这样，倒是和季秋霜一点都不像呢。


    画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被叠了许多道，展开的时候却又一点痕迹都不显，像是介于丝绸和竹纸之间。


    季秋霜神色有点黯然，坐到窗边去，撑着脑袋。


    姜云月偷偷将信件都拿了过来，递给祀渊。


    祀渊：“？”


    “你帮我看看。”她靠近祀渊，小声说，姜云月比祀渊矮一个头，人又清瘦，凑过去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窝在祀渊怀里。


    祀渊喉头滚动了下，拿起一封信就又要读。


    “别别别！”姜云月小声说，扯了扯祀渊的衣袖，“你别念！你看看这些信上面都写着什么，回去后再告诉我！”


    可不能让季秋霜知道她不认识这个世界的字，否则形象就会崩塌，说不定还会被当场赶出去！那也太丢脸了吧！


    在邵正家的暗室里，祀渊就知道姜云月看不懂字了，当时他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姜云月看不懂字真是极好的。


    “你在求我帮忙？”祀渊好整以暇地打开一封书信，歪了歪头，距离姜云月更近了些，“我好像总是在帮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姜云月：“……”我也不想的，是这个世界有问题！要不我把汉语词典搬过来！我看你认不认得！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万万不能这样说，姜云月抬起头，眨眨眼：“今晚回去请你吃酒。”


    祀渊歪着头，而姜云月抬着头，两个人离得很近，气息纠缠到一起，祀渊能看到姜云月清亮的眼，小巧的鼻子，和，殷红的嘴唇……


    心突然急切地跳动起来，有一个离谱念头在祀渊的心里生根发芽。


    他有一点，想，亲上去……


    “行不行啊？”姜云月不知道祀渊愣着干什么，皱眉推了推他。


    祀渊回过神，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尽量不让姜云月发现端倪，为了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他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


    “嗯，你说的，今晚回去请我喝酒。”祀渊低下头，开始拆信封，因为心里有些晦暗的心思，他的指尖上都起了一层浅粉色的薄雾，动作也有些急切。


    姜云月感觉祀渊不是很对劲，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然，也不是很想知道。


    人家可是大妖呢！不需要我这个人族操心！


    她在季春晴的房间里到处转了转，这里摸摸那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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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季春晴应该是个才女。


    书架上堆满了书，随便抽出一本，都是卷着边的，应当是被人翻阅过不少次了。


    北面的窗紧挨着外面的一小丛竹林，床边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一张琴，琴下面有个蒲团，看着也有不少痕迹。


    季秋霜坐在南面的窗户前，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张棋盘和两个棋篓，姜云月在她对面坐下来，从棋篓里拿出一粒黑子，下到天元。


    “发现什么了吗？”季秋霜叹了口气，她不懂姜云月为什么要下棋，她也不想和姜云月下棋。


    “你阿姐是不是不常出门？”姜云月问。


    她也不会下围棋，刚刚纯粹是手痒，想摸点什么。


    “你怎么知道？”季秋霜坐直了。


    “每本书都被看的卷边了，有的边角都掉了，琴下面的蒲团因为久坐也有痕迹，棋子也是，黑子的边缘都快泛白了。”姜云月拿起那粒棋子，放到季秋霜眼前，“季三小姐，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她在这间屋子里花了许多时间，就一定没有时间再去外面。”


    季秋霜激动地握住姜云月的手：“是的！阿姐生性恬静，不喜吵闹，我还在泥巴堆里打滚的时候她就开始念书了，夫子都夸她聪慧，阿姐的琴技也极佳，在这会川郡内都是闻名的！”


    百里无云还真没找错人，面前这个女子，说不定真能找到阿姐！


    姜云月看了看面前的棋盘，“咦”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棋？她棋下得不好？”


    “不是不是！”季秋霜摇摇头，“是我不会下棋……”


    “阿姐之前总是跟阿爹下棋，他们俩下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打瞌睡，看都看不懂，所以，我也不知道阿姐的棋艺好是不好。”


    姜云月沉默了会儿，这两姐妹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


    祀渊靠在门上，季春晴寄给季秋霜的信都被他装好了，放在书桌上，他微微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云月觉得自己还是要先知道季春晴信里的内容再做调查，她拍了拍季秋霜的手：“天色已晚，今日我先回去。”


    “晚吗？不晚吧？”季秋霜看了看窗外的天光，“我觉得一点都不晚呀！你们住哪儿？郡守府里还有空房间，你们要不要……”


    “不要。”祀渊记挂着姜云月允诺的那杯酒，面色不善地走过来。


    “姜云月。”他喊。


    说实话，姜云月对季秋霜的提议心动了，住郡守府的话就不用花钱了！而且还可以趁机搞清楚季良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愿意追查季春晴的下落。


    但祀渊的脸色实在不好，姜云月非常清楚，如果自己不走的话，他会当场把自己不识字这件事抖搂出来。


    忍忍忍忍忍，我忍！姜云月咬着牙站起来：“还是不麻烦了，我们在外面住着挺好的！”


    女子清瘦的身影鬼一样的飘到祀渊眼前，姜云月皮笑肉不笑地说：“走吧。”


    祀渊低头看她一眼：“你会感谢自己现在做的这个决定。”


    姜云月不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刚出门她就问祀渊，为什么这么说？什么意思？


    祀渊将手背在背后，看着一脸急切的姜云月，笑了：“给季春晴画画像的那个青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