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比谁都清楚，在她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来的、贪求来的，像两只偷食成功的老鼠，一边舔舐着残存的暖意，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次该如何靠近。


    他们无比庆幸着当初选择化形成人来到她身边。


    每次指尖触到自己这张脸，乌尔和乌恩都会在心里默默感谢那个咬牙坚持的夜晚。


    好像在遇见她之前的漫长岁月，不过是在血污与厮杀里浑浑噩噩地游荡，直到来到她身边，才真正触摸到 “活着” 的实感 —— 原来肌肤可以这样温热，原来呼吸可以这样平稳，原来心脏不止会为暴戾跳动，还会为一个眼神、一声轻斥而颤栗。


    他们在她身边，才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可光是贪婪地汲取着她带来的暖意，享受着这份从骨血里长出的柔软。


    偶尔也会让他们感到不安。


    于是开始学着笨拙地讨好。


    他们太想看见她的笑容了，能让他们忘记化形时的剧痛，忘记被排挤的委屈，忘记所有不堪的过往。


    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过是她众多近侍里不起眼、更不算特别的两个。


    可即便如此，能这样守在她身边，能在她抬眼时恰好对上视线，能在她需要时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开心好几天了。


    他们很知足。


    她总说他们俩笨，说他们傻，指尖划过他们的脸颊时，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可乌尔和乌恩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们刻意不去想，她今天晚上又宠幸了哪个近侍，身边是不是又有了新欢；不去问，她又纳了几个新人，那些家伙是否长着比他们更顺眼的脸；不去琢磨，她对那个狐狸精的纵容、对廷达洛斯的倚重，到底藏着多少特殊的心意。


    他们不想要太聪明。


    太聪明的话，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忮忌就会像藤蔓般疯长，刺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到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让她厌烦的事来。


    笨一点好，笨一点就能心安理得地守着眼前的方寸温暖，不去计较那些遥不可及的偏爱。


    所以当【王】毫无预兆地离开时，他们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寝殿的门再也没有为他们敞开，直到王庭里再也寻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无尽的恐慌才像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像是身体被生生挖开个巨大的缺口，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连带着灵魂都被抽走了大半。


    他们瘫在空荡荡的殿里，看着那碟总也等不到人吃的茶点渐渐腐烂，忽然觉得，留在这没有她的诡异世界，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些曾经让他们觉得满足的小事——对视的片刻，被她笑着拍开的指尖——此刻都变成了扎进心口的针，密密麻麻地疼。


    他们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笨，痛恨自己的迟钝，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察觉，没能早一点抓住那即将溜走的暖意。


    王庭的烛火依旧跳动，却再也照不亮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那片死寂的绝望。


    他们的记忆不算多，混沌的早年像被血污浸泡的旧纸，早就模糊不清。


    可但凡称得上 “美好” 的片段，帧帧都映着【王】的影子 —— 她指尖划过脸颊的温度，她被逗笑时扬起的眉梢，她困倦时靠在他们肩头的重量……


    快乐是因为她晨起时一句随意的问候，


    欢愉是因为她允许他们留在殿内侍奉，


    就连悲伤与不甘，也全是因她而起 —— 或许是她对旁人多笑了半分，或许是她蹙眉时没看向自己。


    所有的情绪都系在那抹身影上，像风筝被线牢牢牵着。


    可现在线断了，她离开了。


    他们又剩下什么呢？


    空荡荡的躯壳而已。曾经为了靠近她而精心化出的人类模样，此刻倒像副借来的皮囊，连抬手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他们甚至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双脚像被钉在王庭的地砖上。


    他们算得上什么呢？


    不过是她众多近侍里，不算起眼的两个。


    若是追上了，她回头看见他们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还会像从前那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说 “你们啊” 吗？


    还会愿意再收下这两个空有躯壳的累赘吗？


    王庭的烛火渐渐弱下去，在墙上投下两道佝偻的影子，像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儿。


    那些曾被他们刻意忽略的、关于 “不配” 的念头，此刻正从心底汩汩冒出，泡得整颗心都发涨发疼。


    可他们还是想要去找她。


    就像最初在荒原上那样，哪怕只能躲在阴影里，哪怕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也想跟着那抹身影，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王】会接纳我们吗？” 乌尔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


    “我们要让【王】接纳我们。”


    他们会努力变得更听话的。


    再也不会偷偷伤害别的近侍外室什么的了。


    他们以后不会这样了。


    乌尔和乌恩在心里一遍遍地发誓，以后一定一定，就乖乖待在【王】看得见的地方，她让往东绝不往西，她让闭嘴绝不吭声，哪怕只是做两尊不会说话的摆件，也绝不再给她添半点麻烦。


    所以，求求您再次接纳他们吧……


    求求您，哪怕只是像从前那样，偶尔垂眸看他们一眼，偶尔笑着骂他们笨，偶尔在困倦时借他们的肩头靠一靠……


    求求您，再疼疼我们吧。


    夜色浓稠如墨，可他们眼底却燃起了点微弱的光，像濒死的飞蛾，明知前路可能是万丈深渊，也想朝着那点或许存在的暖意，扑过去。


    如果【王】终究无法接纳他们，那么能够死在【王】手上，也好幸福的。


    被她亲手终结，总好过在这没有她的世界里，慢慢腐烂成一摊无人问津的污泥。


    至少那一刻，她的目光会落在他们身上，哪怕带着厌恶，带着杀意，也是独属于他们的、最后的温度。


    他们走过太多血腥的路，早就不怕死了，怕的是连死都入不了她的眼。


    诡异世界从来没有太阳，永恒的黑暗里只有血腥与腐烂在弥漫。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早已找到了自己的太阳 —— 那抹曾照亮过他们混沌生命的身影，那双曾带着笑意骂他们笨的眼睛，那双手曾轻轻拂过他们脸颊的温度。


    哪怕这太阳或许会灼伤他们，或许会将他们化为灰烬，也甘之如饴。


    两道身影在浓稠的夜色里越走越远，脚步算不上快，却异常坚定。


    身后是空旷死寂的王庭，身前是未知的前路，可他们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像两簇扑向火焰的火苗，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诡异世界没有太阳，他们奔向了自己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