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林诗瑶，听见这话，也不免尴尬了一阵。


    顾修平靠在躺椅里，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柔软的靠垫中，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你说的没错，”他沙哑地开口，“那个楚风，来路不明，说话神神叨叨的，我确实不该那么相信他。”


    他停下来，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仿佛刚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只是，我之前没有更好的选择。”


    房间里的中药味似乎更浓了。


    顾修平浑浊的视线落在林诗瑶身上，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


    “但现在，我有了。”


    他扯动嘴角，形成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温婉如果知道，顾家下一任女主人的位置，最后落在了你头上，她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林诗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疯子。


    这一家子，从老到小，全都是疯子。


    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想的不是如何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而是如何在死前，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他恨了一辈子的人。


    “林小姐，”顾修平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你，更喜欢哪一个？”


    门外，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还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林诗瑶：……


    “顾伯父，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顾修平眯起了眼睛：“林小姐，我的人生不剩多少时间了，你觉得，我会把时间浪费在开玩笑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吗？”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枯瘦的手指在毛毯上点了点。


    “虽然我那个大儿子，看起来要更加人模狗样一些，在外面也更有权势。”


    “但我还是建议你，多考虑一下我的小儿子。”


    林诗瑶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倒不是我偏心，”顾修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嘲弄和欣赏的神情，“而是我觉得，你们才是一类人。”


    “他有足够的野心，也有足够的狠心，只可惜，缺了点情商，和一点点运气。”顾修平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评价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而这些，你都有。”


    “你们要是联手，别说一个温家，就是整个京城，都得被你们搅得天翻地覆。”


    他看着林诗瑶，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到那个时候，我想看到的场面，就都能看到了。”


    林诗瑶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轻声开口：“伯父，您对阿决，可真有信心。”


    “不是对他有信心，”顾修平毫不犹豫地纠正，“我是对你有信心。”


    门外，激烈的打斗声愈演愈烈。


    林诗瑶站起身，对着顾修平微微一笑。


    “伯父，您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要是再不出去，您的小儿子怕是会吃大亏了。”


    顾修平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破风箱般的笑声。


    “他？”


    “他吃不了亏。”


    “那小子，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倒是另一个……”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恶劣的快意，“怕是要不行了。”


    林诗瑶心里咯噔一下，再也顾不上和他周旋，猛地转身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的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狼狈。


    齐晟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依旧死死地挡在顾修平的房门前，只是这堵墙，此刻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他的外套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嘴角破了，渗着血丝，小麦色的脸上青了一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着，胸口剧烈地起伏，正大口喘着气。


    而他对面的阿决，情况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脸颊上同样挂了彩，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病态的、兴奋至极的光。


    他像一头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野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要命的疯劲儿。


    齐晟有点烦。


    他并非打不过阿决，他在体校时是正儿八经学过散打的，又长期锻炼，体能是相当好。


    对付这种“非正规军”，简直轻而易举。


    但架不住这个疯子跟不要命似的缠上来。


    弄又弄不死，甩又甩不开。


    看见林诗瑶出来，阿决舔了舔自己同样破了的嘴角，尝到了血的腥甜，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大了。


    “嫂子，”他开口，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显得有些沙哑，“你可算出来了。”


    齐晟听到声音，紧绷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想转头，却被林诗瑶冷淡的声音制止了。


    “别动。”


    齐晟僵硬的身体因为她这句话，纹丝不动。


    林诗瑶缓步走上前，站定在两人中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的介入而被硬生生切断。


    她先是看向齐晟。


    脸上挂了彩，嘴角渗着血，眼角也青了一块，配上他此刻隐忍又倔强的表情，像一头刚刚经历过恶战，却仍在拼死守护领地的小狼。


    林诗瑶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疼吗？”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齐晟的身体却因为她这个触碰，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没事。”


    林诗瑶收回手，又转向另一边的阿决。


    阿决的情况比齐晟好一些，但脸上也有一道明显的擦伤，嘴角同样破了，狭长的眼睛里，是未曾消散的疯狂和兴味。


    他冲着林诗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混着血丝，显得格外邪性。


    林诗瑶平静地开口：“这里不是疗养院吗？医务室在哪？”


    阿决挑了挑眉，用下巴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


    “那儿。”


    “带路。”林诗瑶言简意赅。


    阿决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双手插在兜里，迈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步子朝前走去。


    林诗瑶拉着齐晟：“走吧，去处理一下伤口。”


    齐晟闷闷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疗养院的医务室不大，但很干净，各种医疗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个时间点，里面并没有医生。


    林诗瑶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医药箱，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