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自己就否决了：“不好听，还是再想想吧。”


    给一种疾病取名还要考虑它悦不悦耳？不懂医学伦理，但极有可能是一号病人的阿邱积极提议：“不如叫‘赛莱丝蒂娜·卡森德拉·摩登伽女·莉莉丝·华胥·潘’吧？”


    “是个不错的名字呢——请给你的主治医生省点墨水吧。”奥菲特一定在冲着她积极的大脑（纯字面意思）翻白眼，“以前有些病名的作用是直观描述症状，的确方便了我们的诊断，然而这样的‘诨名’一旦在社会上广为流传，患者群体就很容易受到歧视，这就是我的顾虑。要是能参考角斗士的称号系统就好了。”


    “群体”吗？阿邱眼睛一亮：“除了我，还有谁？”


    寻找同类之余，她最关心的是：“但我才是第一个被发现的，对吧！”


    “接着说为什么是温床。”


    “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总地来说，遗传信息本该让你的体魄像小牛犊子一样地健壮，可你这些年来一直在背叛你的体魄。”


    遗传……阿邱嘴角的笑容霎时间消失。背叛一个永远不在场的东西，如果这也能当做定罪依据，那么塔尔塔洛斯一定装满了买菜时非主观意愿数错了银币的婴儿。


    “我就是故意的。谁想因为健康又耐痛而沦为实验犬啊！你们这群没人性的家伙。”话虽如此，她就像被发现并制止在地板上抹匀新鲜排泄物的比格犬一样紧紧皱起眉头，对着空气显出狼顾之相，遗憾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着，“我的生活习惯像饿殍一样不好，正是我逃离体检的手段！”


    “这样么。此外……”


    怎么又只顾说自己的！


    心理素质过硬的奥菲特医生早就习惯了无视医闹：“不参考那些风言风语，据我首次亲眼所见，你这颗脑子被激活的程度远超常人，但并没有人为开发的痕迹。”


    远超……常人？这是褒奖吗？阿邱稍稍消了气，鼓励她多说两句：“何以见得？”


    “你是左利手和右利手？”


    “是的是的！”


    “但你从没有刻意练习过，对吧？”


    “对，可能这就是我的天赋所在吧！”


    “这是发育期脑部过度活跃而躯体锻炼不足的特征。你的大脑，体积，或者说容量和一般人差不多，脑龄却有……如果以激活程度为基准，去除老化临界点的限制……显然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最高寿命。”


    阿邱听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有意思吗，书写阿邱救世主个人奋斗史的那位作者？白银右手、青铜左手，多炫的一个设定啊，作为只在开篇提过一回的伏笔，草蛇灰线了几十万字、久到契诃夫都忘了他那把破枪，在第一个副本即将迎来败局、主人公的底牌看起来已打完、鸿沟巨大、张力拉满、再不开坛子看反转酒就要变成醋了、打tag的时候就和观众签订好了契约的高光时刻，却只是……被一个……计划外的……面无表情的医生，如此轻飘飘地揭开，仅仅是作为诊断依据，即阿邱“异常”的又一有力证据，塞进了“她确实有病”的档案柜里，捆上锁链、沉到海底，等它穿越惊恐的鱼群陷进沙里，又有另一位英雄在打人比赛上收获了鲜花和掌声。


    ——这叫她怎么甘心！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公平世界假设如此说教。但就是那么巧，就是那么巧哦，小B好像总是学到屠龙之术呢！女神，说说你这么安排的理由吧，阿邱听了绝不会跳进你脚下那片被祝福过的海里溺死不吉利的她自己。


    降噪冰柜一样冷静的奥菲特还没停止出招：“我可不是保守派，我敢大胆判断，你的激变简直说得上是进化级的——既然是进化，同一个纪元里，为什么只发生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量的积累导致质的飞跃，正好‘遗传’到我这里就啪的进化了呗。”阿邱哼了声，“我算个什么东西呀，根据蟑螂法则，五步之内，你必找到一个脑龄有两千岁的超进化大大大大——大英雄！”


    “已经找到了啊。”


    “……？”


    “‘祖先’不就是吗。”


    行吧。


    “别夹脑子。”


    “啊？”


    “我说你别噘着嘴用你的鼻孔喷出一道烟。”


    脑子质于奥菲特的阿邱赶忙均匀了呼吸。


    一时无话。


    第三个五分钟还没过去，奥菲特可能有在手术中跟病人一直聊天的需求，不满足她的都有罪，突然吼了一声：“起来！不要睡过去了。”


    阿邱吓一激灵：“我真是倒了大霉才会落在你手上……”


    “倒霉的是我，你这个冥顽不化的大脑袋。”


    “你脑袋更大！”


    “所以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你……”


    说吧说吧，还有什么比她都异常成这样了也依然只是个没有任何作为的普通人更让她绝望的呢？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扇你。”


    “就这事儿啊！？”


    “你小的时候，我也算是抱过你吧。”


    阿邱根据自己有记忆的年纪推算——十七岁的奥菲特，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吧！


    “你当小孩的时候喜欢抱小孩？”


    “现在也不喜欢抱。”


    “好吧。”


    阿邱不敢细问。一是遵守约定，“不要打听太早的事”，二是，她怕以前的生活玫瑰色太浓重，显得她被百合花圈在此地是多么地可悲啊。


    可是……可是……这分明是她除了换血成人的方法之外，最想知道的事。


    事实上，二者不分高下。


    必须忍住。不可以打听，不可以深究。她答应过的，她只有现在和未来，那些过去不要也罢。


    但我行我素的奥菲特才不考虑她的难处，手里拿着真相和她的脑袋，站在彼岸诱惑她：“你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出生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阿邱和刺眼的手术灯对望。不，她是在逼视它。


    “不想。”


    她沉重地说完，闭上了双眼。


    照理说，奥菲特这时的身份应该切换成掘墓人才对，但她只是哈哈一笑：“我也没打算告诉你就是了。”


    生气使阿邱底线降低：“我小时候也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谁小时候不好欺负呢？”


    “你。”阿邱忍不住脑补小孩莉莉·奥菲特在游医队苗苗营里当恶霸的样子。


    莉莉没有否认：“从医这么多年，我的脾气早就磨没了。”


    “完全看不出来呢！”


    在过去的生活中，阿邱很难有这种经验：被卸下心防的方式，是有人放一把火把她的心防全烧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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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的提问还是温良恭俭让地擦着真相的边缘线：“我小时候是不是比现在活泼多了？”


    于是莉莉的回答也可以不假思索：“是，活泼到有点烦人了。”


    “……有多烦人？”


    时隔二十年，说起不喜欢的小孩，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丝的母性，全是数据报告式的结论：“精力旺盛，极其渴望关注，嗓门还比别的婴儿大，一分钟没人理就到处乱爬、吱哇大叫；五分钟没人理就哭得像天塌了；抱起来才能稍微安静一会，但四肢像是要游泳逃跑一样划个不停；就算睡着了，也经常发出怀疑的咕咕声。”


    “好烦啊，扔了吧，就扔海里，反正她会游泳！”


    “——就好像你接受不了自己已经降生到世上这个现实，要向周围诉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个说法让阿邱稍稍愣神。


    “刚学说话那会，你还不许我们敷衍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是小朋友，别拿我当小动物！’”


    阿邱本打算把这段往事当陌生人的经历来听，可这一句确实像她会说的话。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小时候的第一个理想总是很难实现的。”


    “总而言之——”


    “什么就总而言之啦！”


    “体质的影响是一方面，你的诸多问题，包括赛莱丝蒂娜·卡森德拉·摩登伽女·莉莉丝·华胥·潘，其实都是头脑太过活跃、无法彻底休息导致的。”


    “这么一长串你居然记住了……”


    “生理上，你的脑子和别人的没有任何区别，但因为你的用脑习惯，或许它比一般人的好使一点吧。”


    “那又怎样，伟大的图尔卡纳珠玉在前……”


    “——不同于‘祖先’对大脑的刻意开垦，你一直在按照自然进化的方向正确使用它。”


    阿邱不敢随意判断刻意和自然哪个更厉害，但莉莉断言她“正确使用”，证明她还是有点过人之处的吧？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脆弱全是源于头脑过于活跃？她既不是那种望着夜空忧伤的类型，也不是穿着束腰坐在花园里生病的类型，她是——


    “魔法师型的？”


    新手村的智者导师角色找到了，居然就是她自己？


    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啊！解释自己为什么想扇阿邱的时候，莉莉的语气染上了一丝兴奋，但阿邱觉得，跟她的振奋绝对不是出于同一个原因：“这是一颗很好的脑子、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脑子，希望你不要做伤害它的事——比如说，酗酒。”


    “又是其他病友告诉你的吧？”


    阿邱一阵无力。大筛子竟在她身边！很难不想象这样一个画面：在她和摩罗斯斗法斗得天昏地暗时，莉莉蛐蛐蛐地打听打听打听，豆子叭叭叭地交代交代交代，一个下午过去，把她那点家底全都掰扯清楚了。


    正在腹诽时，一阵令人胆寒的搅动声直达鼓膜。


    “有点麻烦啊。”莉莉的发言更让人感觉不妙，“就算没有局麻，你本来也感觉不到……对了，你平时都有什么兴趣爱好？最好是那种创造性的活动。”


    “呃——画画？”


    莉莉出去了一会，回来后，把沾着灰色液体的情商修炼手册和一支笔递给阿邱：“画吧。别想那么多，全按平时的来，这样我好进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