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是滚烫的。


    顺着林枫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苏晚晴的手背上，带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猛地抬头。


    床上那个本该毫无知觉的男人，眼皮正在微微颤动。


    监护仪器上，那条代表着脑电波活动的平缓直线，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林枫？”


    苏晚晴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


    也就在这一瞬间，林枫睁开了眼睛。


    没有刚刚苏醒的迷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只有一片被重塑后的，深邃的混沌。


    他醒了。


    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永远地睡去了。


    他的视线越过苏晚晴的肩膀，径直投向隔壁房间的方向。


    那堵厚实的墙壁，在他的感知中，形同虚设。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妹妹。


    “看”着她灵魂深处，那个贪婪吞噬着她生命力的，扭曲的，微小的空间印记。


    这才是病根。


    不是脑癌。


    不是能量侵蚀。


    是刻在她灵魂上的，一道枷锁。


    “晚晚……”


    他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身体内部传来的，是骨骼与经脉被撕裂重组后的，剧烈的抗议。


    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别动！”


    苏晚晴连忙按住他，“你的身体还没……”


    “我能救她。”


    林枫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苏晚晴的动作，僵住了。


    门口，传来了龙头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秦伯站在那里，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与凝重。


    他看着醒来的林枫，没有半分喜悦，只是沉声开口。


    “你自己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你精神海的损伤，是永久性的。体内的能量冲突也只是被暂时压制。你现在，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秦伯的话，是陈述，不是警告。


    他是武道盟的老人，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林枫现在的状态，比在瀚潭时更加危险。


    林枫没有反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那场疯狂的融合，是一场豪赌。


    他赌赢了，解锁了全新的能力。


    可代价，是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座囚禁着两头凶兽的，脆弱的牢笼。


    他缓缓地，将自己全新的发现，用最简洁，最冰冷的语言，描述了出来。


    “晚晚的病，是一种空间病变。”


    “她的灵魂里，被刻下了一个扭曲的空间印记，它在不断窃取她的生命力。”


    “归一会要的，不是她，是这个印记。或者说，是这个印记背后的东西。”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晴的呼吸，都停滞了。


    空间病变？


    灵魂印记？


    这些词汇，已经超出了她对武道的所有认知。


    秦伯那双浑浊的老眼，也骤然收缩。


    他想起了瀚潭，想起了那些被空间之力扭曲的尸骸，想起了三十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


    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林枫所面对的敌人，到底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存在。


    “武道盟的所有医疗手段，对她都没用。”


    林枫继续说下去，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被窃取生命力后，不断坏死的‘结果’，却看不到那个隐藏在更高维度的‘病因’。”


    “而我，现在能看到了。”


    他摊开那只勉强恢复了一些知觉的右手。


    掌心之中，一缕翠绿色的光芒，与一丝漆黑的空间能量，缓缓浮现，它们像两条相互追逐的鱼，在他掌心，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动态的平衡。


    在这两种能量的交界处，隐约有几不可见的，暗金色符文，在闪烁。


    “这是‘生机本源’，与我的空间之力，融合后的新能量。”


    “它，可以作为修复她灵魂印记的，‘锚点’。”


    “我要用我的力量，进入她的精神海。”


    “不是去破坏那个印记。”


    “是去，重塑它。”


    林枫终于说出了他的治疗方案。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前所未有的，灵魂手术方案。


    “不行！”


    苏晚晴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的脸色，比林枫还要苍白。


    “那太危险了！你的力量现在根本不稳定，直接注入她的大脑，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失控，晚晚她……”


    她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那后果，不是死亡，是彻底的，从存在层面上的，湮灭。


    “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枫的回答，依旧平静。


    他看向苏晚晴，又看向门口的秦伯。


    “我没有时间了。”


    “她，也没有。”


    这最后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苏晚晴和秦伯的心上。


    是啊。


    林晚晚的时间，不多了。


    武道盟最好的专家，最顶级的药物，已经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林枫这个听起来天方夜谭的方案，虽然疯狂，却也是这片无尽绝望中，唯一透出的一线光。


    秦伯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边。


    他低头，仔细审视着林枫掌心那团不断流转的，充满了矛盾与生机的能量。


    许久。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枫。


    “成功率，有多少？”


    “不知道。”


    林枫的回答，坦诚得令人心寒。


    “我只知道，不做，她必死无疑。”


    秦伯沉默了。


    他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龙头拐杖。


    房间里，只剩下监护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每一声，都像是在为林晚晚的生命，进行着最后的倒计时。


    最终。


    苏晚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她看着林枫，那双因为几天没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担忧与恐惧，都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的，无条件的信任。


    “我信你。”


    她转头看向秦伯，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秦伯，我信他。”


    然后，她又重新看向林枫，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需要什么？”


    “最好的隔绝能量干扰的仪器，最精密的生命体征监控，还是……需要有人在你失控的时候，给你最后一击？”


    “武道盟，苏家。”


    “只要我们有，只要我们能做到，都给你。”


    这个承诺，太重了。


    重到让秦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都微微动容。


    林枫也怔了一下。


    他那片冰封的世界里，仿佛被这句话，照进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他看着眼前的苏晚晴。


    看着这个在他最落魄时收留他，在他闯入禁区时担忧他，在他命悬一线时，依旧选择相信他的女人。


    他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任何外界能量干扰的环境。”


    “我需要两套最高精度的生命体征监控设备，一套连着我，一套连着晚晚，数据要实时同步。”


    “我还需要……”


    林枫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需求。


    “我需要秦伯你，用你的内劲，在旁边布下‘镇元结界’。”


    “我的力量一旦失控，结界可以在第一时间，将我们两个人，连同整个房间，一起压成齑粉。”


    “不能让它泄露出去。”


    这是一个托付，也是一份遗嘱。


    他将自己和妹妹的命，交给了苏晚晴的信任。


    也将所有人的后路，交给了秦伯的决断。


    秦伯那苍老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却冷静地安排着自己后事的年轻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抹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有欣赏，有惋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


    “好。”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字，代表着武道盟江南分部，压上了全部的赌注。


    赌这个男人的疯狂。


    也赌那个女孩，最后一线生机。


    “准备吧。”


    林枫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要将自己全部的精神，都调整到最佳状态。


    去迎接那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灵魂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