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顺风行了几天，正月十四，他们终于在太虚境一家小客栈落脚。


    “仙舟就是慢，不过还好赶上了。”司竹乐呵呵地去找掌柜开了三间房，三人放下东西收拾一番，司竹一刻都停不下来马上出去逛，玉姝没这个精神，往床上一躺就是睡。


    床板很硬，一格一格的木板床有些硌手，翻身还吱呀作响，不过这不影响她倒头就睡。只可惜他们来得晚了，其他客栈都被定下，就剩这一家。


    司竹出门了，玉姝睡着了，留下游褚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他没带什么东西，只有玉姝给他收拾的一些衣物。这些衣物都好好的，没有破布条子给他打结。


    他就在玉姝隔壁，思来想去，想见她。


    好像，应该敲门？


    游褚丢下包裹往隔壁去，敲了敲门，没人应，少年眼睛眨巴眨巴，翻了窗。


    玉姝睡得很沉，不过还是敏锐地察觉了窗外鬼鬼祟祟的动静，等游褚翻过窗时，一束灵光朝他射去，少年人单手攀着窗躲过这一击，浮空挂在三楼的墙外，所幸身后是人流稀少的河道，没人看见。


    “你干嘛？”


    我敲过门了。


    但是少年脑袋里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还是不够多，他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两个字：“门，敲。”


    玉姝无奈一笑，将半合的窗框拉开，让他跳进来。少年跳进来后就变成了木头人，两人对视半晌，玉姝先打了个哈欠：“算了，你自己玩吧，我累了。”


    游褚没说话，沉默地望着玉姝躺回床榻上，自己也学着，躺在小桌边上的藤椅上睡着了。


    等司竹带着游玩攻略回来，已经天色擦黑，玉姝二人正坐在桌边吃饭，是客栈提供的晚饭，菜式简单，三菜一汤。


    “回来了，快来吃饭。”


    司竹眼睛一亮，扑上饭桌，抱着碗筷尝了一点，小脸皱成一个包子：“这菜，味儿也太淡了。”


    玉姝没在意，一口一个大头菜：“确实。”


    游褚没有异议，嘴里念叨着什么，半天吐出一个“确实”来，此时已经聊到上元灯会的两人齐齐抬头。司竹凑近玉姝的耳朵小声询问：“这家伙终于学会说话了？”


    玉姝摇摇头，饶有兴趣地开口：“叫我一声。”


    游褚歪着脑袋，好像还在思考，最后缓缓点头，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看来还是不会，两人笑笑也就过去了，随后各自回屋，直到第二天晚上，三人一同出门赶上了太虚的上元灯节。


    太虚的灯节看上去没有衍天那样豪气，不过人间烟火味很浓，街上人很多，夹道摆着各式各样的摊点。司竹又买了一把糖葫芦，分给玉姝、游褚一人一串，自己走在前面。


    “油纸灯，上好油纸手工制作，小姐来看看吧。”


    道旁的小贩吆喝着，递过来一只手提灯，橙黄的灯光从朦朦胧胧的油纸后面透出来，映出两个小人，灯面上两个小人手拉手放风筝，温暖而和谐。


    玉姝笑了笑，风筝这种小玩意她也玩过，那时候刚到上清宫的小小游褚总是寡言少语，也不怎么叫她师姐。小神女不拘小节，大大方方原谅了他，以为孩子是想家了。


    那时正值春天，草长莺飞的好时节，也是出游放风筝的好机会，玉姝出宫给他找了只风筝来，小燕子图案的，灵动逼真。


    游褚没说话，但玉姝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两人在宫外玩了一个下午，还因为疏于练剑被教习逮住说了一通。不过那时的两人还是孩子心性，一点没放在心上。


    玉姝执灯回首看向游褚，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油纸灯，她抬手将灯盏交到少年手上，向摊主付了钱。


    “喂阿姝！前面可以放河灯，快来！”


    司竹清亮的声音穿过人群清晰落在两人耳畔，玉姝闻声抬头，穿过层层人浪挤过去，游褚一愣一愣的，跟得很吃力，玉词干脆牵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少年为之一愣，霎时间感觉心里流过一丝暖洋。


    待两人赶到河边，司竹神神秘秘塞过来两张红纸：“太虚的习俗，将心意写在红纸上放进河灯里，接下来心愿一定会实现。”


    玉姝接过纸条抬手一顿，半晌才写下四个字“天下太平”，她没什么具体的愿望，若是关于魔王诅咒之类的事，还是不要麻烦神明了，她更想自己解决，倒是真心希望这人间永远天下太平，像今天一样。


    写好了，搁笔，纸条对折。玉姝往旁边一看，司竹那小丫头执笔在小小的一方纸条上写了很多东西，什么“天下美食快快来”“今年剑道定然大乘”，像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玉姝噗哧一声笑了，转身发现游褚愣愣地看着满河道的河灯出神，歪头道：“阿褚想写什么愿望吗，我帮你写下来？”


    乌黑的眼珠定定的望进她心里，少年摇摇头，夜风拂过，束发的黑色锦带遮住了他的一双眼睛。待少年着急忙慌取下锦带，却发现玉姝已经没再看他，心里一阵失落，将小小的红纸悄悄攥在手心。


    “真有意思。”玉姝轻声感叹道，这满江河的莲花灯看起来流光溢彩，都点着微光一点点往远处飘去，就像这人间散落的星辰，如同天上街市。


    司竹终于写完，伸手搅乱一片清亮的河水让花灯飘远，乐呵呵道：“是吧。”


    放逐花灯的河道就在这一条街的尽头，往前走也没什么东西了。


    “再回头逛逛吧，刚刚看见那边有猜灯谜的活动，还有奖品呢。”玉姝起身挤过人群站在一片清净的地方，往远处街道里看。


    司竹一下子来了兴致，搂着玉姝往来路走，游褚踌躇着跟上。


    “猜灯谜了，猜灯谜了啊！醉星楼大家伙都知道吧，咱太虚境最大的连锁饭店！只要答对全部灯谜，大奖就是咱今晚醉星楼的花销，小老儿给您全免了！”


    “这第一道，千里随身不恋家，不贪酒饭不贪茶。水火刀枪全不怕，日落西山不见他。打一自然现象。”


    司竹蹙眉，脑子打结也想不出来，打了个寒颤：“我还是不凑热闹了，那边有很多好吃的，我去买点儿。”


    “去吧。”


    面对摊主热情的眼神，玉姝对答如流：“影子。”


    “这第二题，上无半片之瓦，下无立锥之地，腰间挂个葫芦，晓得阴阳之气。打一字”


    “‘卜卦’的‘卜’字。”


    被人连对两题，摊主也不着急，慢悠悠拿出这第三条谜题：“魔王复活之前是什么，打一字。”


    玉姝难得陷入了沉思。


    “这猜灯谜可是有时间的啊，一炷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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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半，小姐可猜出来了？”


    “……是魔气？”


    摊主哈哈大笑：“哎可惜啊可惜，小姐答错了，看来与今儿个的大奖无缘，不好意思了。”


    玉姝摇摇头，这谜题真是什么都敢猜。她拉着游褚走到一边，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司竹还没有回来，玉姝想了想，叫男主在小摊边等她，往前找司竹去了。


    又是半炷香过去，摊主身边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游褚动了动耳朵，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烧。


    “啊，好真的兽耳。哎，你瞧，还有尾巴。”


    ！


    路人的私语传入耳朵，游褚后知后觉，连忙捂住脑袋，他现在是人，不应该有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怎么现在冒出来了。


    若是被玉姝发现了……


    说什么来什么，少年躲在角落里，看见玉姝拉住司竹越靠越近，少年落荒而逃。


    游褚逃跑的手法并不高明，至少玉姝和司竹都看见了他急急忙忙的背影，油纸灯也没拿，就静静搁置在小摊上。


    司竹咬两口炸豆腐：“……他怎么了？”


    玉姝感觉不对，将灯盏交给司竹：“我去看看。”


    游褚跑得快，竟然在这时候学会了御风，匆匆忙忙赶回客栈，将门窗牢牢关紧，整个人缩在蓝白印花的棉被里。他身上热热的，好似有火在烧，耳朵耷拉在脑袋上，尾巴倒是收了回去。


    “笃笃笃！”


    “阿褚，你怎么了？”


    游褚不会说话，也硬生生憋出来两个字：“没有。”


    玉姝抿唇思考，没想到个一二三，两人隔着门板相对无言，直等到司竹赶回来。小丫头提着灯抱着吃食，颇为忙碌，却还是空出一张嘴来：“出什么事了？”


    玉姝轻轻摇摇头，将灯盏接过减轻了小丫头的负担，将油纸灯留在游褚门前，兀自回屋去了。司竹不明所以，紧跟着她的神女大人也回了屋，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过了很久，直到月上枝头，游褚才感觉身上的热量消退，他上手一摸，耳朵也不见了。红纸竟然一直被他攥在手心，现在被汗液浸透了，颜色脱落，大片红痕映在手里。


    游褚小心翼翼将皱巴巴的红纸拿到桌上，慢慢铺平，这样瞧着还是完好的纸条，可以写字。


    不知道为什么，烧过之后他的脑子清醒多了，先前蒙在眼前的白雾都消散了些，少年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师姐一定不高兴了。


    游褚犹疑着打开房门，一眼看见了今天师姐给他买的灯，灯芯依旧还亮，画面上的两个小人紧紧靠着。


    他毫不犹豫走过去敲了敲玉姝的门，没人应。


    “笃笃！”


    玉姝睁开了眼睛，听见一阵响动，却不是房门，而是窗框。


    她慢悠悠打开窗，花前月下，少年又挂在窗户上，眼神清澈，手中举着一枝红艳艳的梅花。


    见玉姝不语，少年眼神回避了一瞬，复又坚定地望着她：“我……这次，敲了。”


    玉姝心中好笑，却不说话，只点点头，见少年半晌没有动静，只能捏捏眉心开口：“大半夜的，找我干什么？”


    少年眨眨眼睛，将手心包着花枝的红纸递上来：“师姐可以，教我写你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