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些写着“供销社账目摘要”、“农机配件核算”字样的笔记本快速收拢，又格外小心翼翼、仿佛无比珍重地去捡那本牛皮纸包着的厚册子和另外几本边角磨损更厉害、似乎经常被翻看的旧书（伪装出的“军旅题材”相关书籍和笔记）。


    韩立军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清晰地看到了那几本旧书的名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旗谱》，甚至还有一本薄薄的、手写的《关于XX战役后方保障工作的几点回忆与思考（摘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讶异和浓厚的兴趣！


    一个年轻的、看似普通的女同志，带着账本和专业性极强的古籍研究笔记（他隐约看到了“本草”、“经络”字样），同时还在阅读这些充满时代烙印和军旅思考的书籍？


    这奇特的知识组合，以及那手令人过目难忘的好字，还有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与那沉稳字迹略显矛盾的慌张与窘迫，瞬间勾起了韩老极大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小同志，别慌，慢慢捡，没摔着吧？”韩立军开口了，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但又刻意放缓和了一丝语调。


    林晚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眼神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被长辈撞见狼狈模样的羞赧，连忙摇头：“没、没摔着，谢谢首长关心！我马上就好，对不起挡着路了……”


    她一边说，一边加快动作，但在捡起那本《关于XX战役后方保障工作的几点回忆与思考（摘录）》时，手指“不小心”将笔记翻到了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条理清晰地写满了关于当时物资调配、人员调度的心得体会，甚至还有简单的图示分析！


    韩立军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


    作为亲历过那个年代、指挥过千军万马的老将，他太清楚这些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扎实功底和清晰逻辑了！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会计能有的视野和分析能力！


    “哦？你还看这个？”韩立军的声音里带上了更明显的兴趣，他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腰，似乎想看得更仔细些。


    林晚像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笔记合上，抱在怀里，脸颊更红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没、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学习一下……”


    她的反应，像极了一个羞涩又认真的、沉迷于知识和技术的好学青年。


    就在这时，那位被短暂干扰的列车员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帮忙收拾。


    “小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怎么看这些东西？”韩立军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但那锐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晚。


    林晚抱着收拢好的行李，站起身，微微垂着眼，恭敬地回答：“报告首长，我是一名供销社的会计，林晚。这些……只是我的个人爱好，闲着没事瞎看的，让首长见笑了。”


    她的站姿不经意间挺直了些，带着一种这个时代年轻人特有的、略显拘谨却又认真的气质。


    “供销社会计？林晚……”韩立军重复了一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审视着什么，随即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


    “爱好是好事。看的书还挺杂，字也写得不错。现在像你这样静得下心来看书的年轻人不多了。”


    “谢谢首长夸奖，我还差得远。”林晚适时地表现出被夸奖后的些许不安和谦虚。


    “嗯。”韩立军沉吟了一下，像是随口问道，“你这是出差？还是探亲？”


    “出差。”林晚回答得简洁而清晰。


    韩立军又看了看她怀里那几本旧书和笔记，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行了，快回去吧，拿好东西，别再毛毛躁躁的了。”


    “是！谢谢首长！”林晚如蒙大赦般，再次微微鞠躬，然后抱着行李，快步向硬座车厢的方向走去。


    背影看上去甚至有些“仓皇”的意味。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锐利而充满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拐过连接处的拐角。


    拐过弯，脱离韩立军视线的那一刻，林晚脸上所有的慌张、窘迫、羞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深沉。


    她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但节奏已经平稳下来。


    第一步，投石问路，留下深刻而独特的“第一印象”，完成。


    她几乎能肯定，自己精心展示的“矛盾点”——沉稳字迹与慌张表现、会计身份与军旅历史爱好、普通女青年形象与深奥古籍研究——已经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成功地在韩立军心中激起了足够大的涟漪。


    尤其是那本“偶然”露出的、关于战役后勤思考的笔记，绝对精准地命中了这位老将军的兴趣点和关注域。


    现在，她需要等待。


    等待那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自行扩散。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闭上眼睛，如同一个真正疲惫不堪的普通旅客。


    然而，她的意识却高度集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可能做出的任何反应。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


    列车广播再次响起，预报下一个停靠站。


    就在列车开始缓缓减速，即将进站时，一位穿着整洁铁路制服、神情严肃的列车员出现在了硬座车厢的入口处。


    他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视了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林晚身上。


    他大步走了过来，脚步沉稳，在一众或昏睡或茫然的旅客中显得格外醒目。


    “同志，请问是向阳公社供销社的林晚同志吗？”列车员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周围几个被惊醒的旅客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晚适时地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警惕：“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列车员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笑意：“软卧车厢有一位首长想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几句话想问问您。请您跟我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