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她在教科书上看到的模糊漆黑的一片，靠近了，夜晚的大海反而更像巨大的墨蓝绸缎，只有在风吹过的时候才被揉出小小的褶皱。


    她痴痴的望着眼前，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想来看的大海，它果然那么的美丽。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极深的疲惫感。


    于是她无力的垂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膝盖上，或许是夜风吹拂，她的膝盖很冷很冷。


    但她却没有因此皱眉，只是沉默着听着耳畔，海浪冲刷着沙滩发出的一些潮水声。


    “夏天。”


    耳畔传来一声模糊的叫喊。


    “夏天。”


    声音变得更清晰，而且有一种陌生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后知后觉，有人在叫她，于是迟缓而茫然地抬起了头。


    目光扫过泛着细碎光芒的海面，她缓慢的心跳突然加快。


    远处的浪花翻涌，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大海中，正朝她伸出手。


    她瞪大了眼睛，一些画面从她的脑海闪过——


    “夏天，我们宝宝出生以后就叫她夏天好不好。”


    “希望她如同夏天一样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快快乐乐的成长。”


    家里的DV机中，年轻的男人轻轻抚摸着林海恩的肚子，带着期盼对着镜头说道。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呼唤她的声音，与DV机里男人的音色一模一样。


    夏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这却费了她很多的力气。


    无数次尝试后，她终于起身，踉跄地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直到潮水漫过她的脚背。


    冰冷的触觉，让她猛然打了个寒颤，似乎清醒了些。


    她望向大海，哪里有什么人影。


    可当她往后退了一步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温柔的催促。


    她又陷入了某种虚幻，眼前，月光仿佛在海面铺就了一条颤抖的银色道路。


    而远处的海面，父亲的面容变得更加清晰，他笑着，对她张开的怀抱。


    她的眼眶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轻轻喊了一声，“爸……”


    夏天的步伐坚定了起来，她一步步朝着大海深处走去。


    海水先是漫过了她的膝盖，随后是腰间，胸口，肩膀。


    夏天的耳边失去了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这片大海。


    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牵起，那双手的主人并不是父亲，而是更加熟悉的。


    是在她小时候抚过她脸蛋的，是她再大一点时牵起她的，是在她生病时轻覆在她额头的，是在她健康时带着她玩乐的。


    是母亲的。


    一个浪头在这时候袭来，夏天伸出了手抓向前方的虚空，任由冰冷的海水将自己淹没。


    “CUT！”


    林少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监视器，见沈北乔整个人已经沉入到海下，立刻大声喊下了cut。


    他把视线放在了海面，先上来的是跟着淌进水里去拍摄的摄影师们。


    然后，没有然后了。


    沈北乔没有从海中冒出来。


    林少白的瞳孔收缩，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将监听耳机摘了下来，向前跑去。


    他应该看见救援组的船就停在远处，并没有动。


    可他的脑海里闪过监视器的最后一个画面，屏蔽掉了周遭的一切。


    海水在沈北乔的面容上下涌动，她的脸和唇都已经毫无血色。


    那双眼睛已经被波浪拍打的根本睁不开，就在突然升起的浪头要将她淹没时——


    她突然向着前方伸出了手。


    通过监视器林少白辨别她的唇形，最后解读出来，她说的是妈妈。


    剧本上根本没有这一段，是沈北乔自己加的。


    从导演专业的角度来看，那是一帧很震撼的画面，不仅是构图上的，而是母女之情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升华。


    是了，是这样才对的。


    对父亲的怀念，可以是夏天一步步走入海里的理由。


    但是当她濒死之时，什么埋怨啊全都抛到脑后了，想起的只能是母亲，也只会是母亲。


    明明还挺怕的，但是浪头打下来的时候居然还想着处理故事，林少白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评价沈北乔了。


    她好像是第一个总能令他失语的人。


    好在林少白快跑到沙滩边缘时，水面突然炸开银亮的水花。


    沈北乔的脑袋冒出来，抬头，看见站在沙滩边缘的林少白，吓了一跳。


    “不第一时间出来，待在水里干什么呢。”林少白问她，声音冷冷的。


    “导演，你看到我最后那里了吗？”沈北乔眼睛亮亮的，“当时浪就在我头上，但是我突然就想到了……”


    “这个先放一边，我是说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来？”林少白却很执着。


    沈北乔从海中跃出来，跟着跑过来的小孙把毛毯马上盖在她身上怕她冷到。


    沈北乔踩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往岸边走，定在了林少白的身边。


    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他似乎有些生气。


    “对不起导演。”沈北乔先为自己的自作主张道了歉，其实离岸边不远，她索性就游了回来。


    “我希望能更加适应海水，刚才我踏入海水时被冷到的有点明显，我感觉夏天处于幻觉时，反应应该不会那么大。“


    她抹了把脸上的海水。


    “再来一条吧导演，我已经适应了海水的温度……”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她到底还是受了凉。


    林少白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单薄的后背，隔着毛巾，她后背瘦到突起的骨头还是有些明显。


    他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企图让她舒服一点。


    “沈北乔。”


    林少白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北乔抬头，发现林少白的眼里翻涌着很多她没有看懂的情绪，但是怒气已经全然消散。


    片刻后，他说话了，带着一些沙哑：“好好演，我会给你报最佳女配角。”


    没等沈北乔说话，林少白转身朝拍摄大部队走了过去。


    因为剧烈奔跑，心跳过快带来的不适感，现在才体现在他身上。


    他感觉头有点眩晕，抬手想按一下太阳穴，才发现不对劲。


    原来不止是心脏，他的手心竟已全部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