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舟揉面时，指尖冻得发僵。


    大师傅蹲在灶前抽烟。


    “今天的雾大，船怕是靠不了岸。”他往灶里添了根柴。


    江晚舟拎着食盒回家。


    快到时，看见个身影站在礁石旁，背对着她。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白衬衫，在雾里泛着淡淡的光。


    江晚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那背影、那站姿，像极了周清钰。


    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你怎么来这了?”她的声音在雾里发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那人猛地转过身。


    江晚舟看清他的脸时，心里的鼓突然停了。


    “你是？”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跟周清钰的北方腔截然不同。


    “认错人了。”江晚舟低下头，“抱歉。”


    男人笑了笑，露出颗小虎牙：“没关系，我是新来的医生，姓张，刚从岛外调过来。


    江晚舟“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张医生突然叫住她：“你是食堂帮忙的江同志吧？孙大娘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心善。”


    她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知道那人不是周清钰，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却让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突然泛起了酸。


    江晚舟刚回来，就看见沈星潋扶着墙往这边走，脸色比早上好看些。


    “刚才有个张医生来了，给我做了检查。”她坐在石凳上，手捂着肚子，“说恢复得挺好，让我别担心。”


    “哪个张医生？”江晚舟的手顿了顿。


    “就是新来的那个，听说医术不错。”沈星潋笑了笑，“他人挺好的，还问起孙大娘，说要给她看看腿。”


    下午，江晚舟去海边帮孙大娘晒渔网，老人的手抖得厉害，绳结总也系不紧。


    “老了，不中用了。”她叹了口气，往江晚舟手里塞了个海螺，“这个给明原玩，声音脆。”


    “张医生上午来过？”


    “来了，给我开了些止痛的药。”孙大娘往远处看，“是个好娃。”


    江晚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赵秀兰和张医生站在码头边说话。


    赵秀兰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手里的布包往张医生怀里塞，被他笑着推开了。


    “赵嫂子也挺关心您的。”江晚舟的声音有点干。


    孙大娘“嗤”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她那是做给新来的医生看。”


    张医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赵婶子走得急，药落在我这儿了。”他的声音很温和，“麻烦你转交给她家里人。”


    江晚舟接过药瓶，玻璃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谢谢张医生。”


    “不用客气。”他往孙大娘的方向看了看，“我刚才去看孙大娘，她不在家，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可能是回家了。”


    张医生笑了笑。


    江晚舟回到家时，江韧舟正坐在院里，他声音硬邦邦的：“赵嫂子说有人反映，大师傅私藏粮食。”


    江晚舟的心沉了沉：“不可能，大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现在说啥都没用。”江韧舟往灶房看了看，“明天队里的人会来，你少说话，别掺和。”


    天还没亮透，江晚舟就被灶房的动静弄醒了。


    沈星潋扶着墙往屋外走。


    “我去趟茅房。”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江晚舟赶紧披衣跟上。


    “我扶你。”


    回来后，沈星潋突然弯腰干呕，声音在寂静的院里荡开。


    “是不是药不对劲？”江晚舟拍着她的背。


    “没事，孕吐正常的。”沈星潋直起身，往屋里走的脚步快了些，“张医生的药不会很快见效，孕妇吃的。”


    早饭，大师傅往灶里添柴的动作比平时重。


    他用铁铲敲了敲锅沿。


    “今天有人要来检查。”


    江晚舟捏着馒头的手紧了紧：“我按平时的量做吗？”


    “嗯嗯。”大师傅突然抬头，“赵嫂子昨天还去军部了，说孙大娘私草药，不合规矩。”


    江晚舟的喉咙哽了下。


    送完饭往回走，看见赵秀兰和刘桂香站在供销社门口，手里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那草药来路不明，万一吃坏了人咋办？”刘桂香的声音比海浪还冲。


    “我看就是孙桂英想搞事，她男人没了，就见不得别人好。”


    “谁说不是呢。”赵秀兰往江晚舟这边瞟了瞟，声音突然拔高，“听说江班长家的还吃了，真是胆子大，就不怕吃出问题？”


    江晚舟加快脚步往家走，沙粒钻进鞋里，硌得脚底板生疼。


    她想起沈星潋发白的脸，想起孙大娘红肿的眼睛，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沈星潋正坐在院里择菜，见她回来就问：“咋了？脸这么白。”


    江晚舟把赵秀兰的话复述了遍，沈星潋手里的豆角“啪”地掉在筐里。


    “她们咋能这么说？”她往屋里看了看，声音压得低，“孙大娘是好心……”


    “可药确实是她给的。”江晚舟蹲在她身边，手指绞着衣角，“万一……”


    “没有万一。”沈星潋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我相信孙大娘。”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赵秀兰拎着个药包走进来，脸上堆着笑：“沈妹子，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我去医院领了些正经的药，比那些野草药靠谱。”


    沈星潋往屋里缩了缩，没接药包。


    “多谢赵嫂子，我好多了。”


    “那可不行。”赵秀兰把药包往桌上一放，“队里说了，孙大娘的草药来路不明，让大家都别用。你要是吃出问题，江班长在部队也不好做人，是不？”


    江晚舟看着桌上的药包，突然觉得它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自己的事，就不劳赵嫂子费心了。”


    赵秀兰的脸沉了沉，往沈星潋肚子上瞟了瞟：“我是为你们好。这岛上不比老家，出点事没人替你们担着。”


    她转身走时，故意撞了下门框，发出“哐当”的响。


    屋里的空气瞬间僵住，沈星潋捏着豆角的手在发抖，指甲掐进豆荚的嫩肉里。


    “晚舟，她们是不是要针对孙大娘？”


    江晚舟没说话，往灶膛里添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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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下午去食堂，江晚舟看见林小梅在自己家哭。


    “赵嫂子说我男人调岛的事黄了，是因为我跟孙大娘走得近。”


    江晚舟的心沉了沉。


    她想起赵秀兰往军部跑的背影，想起刘桂香尖刻的嗓门，突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


    江晚舟听她早饭午饭都没吃，带她去了食堂。


    大师傅把蒸笼摞得老高，蒸汽漫出来。


    “别听她们瞎咧咧。”


    “技术兵调岛的事早定了，谁也改不了。”


    林小梅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真的？”


    “我啥时候骗过你。”大师傅往她手里塞了个热馒头，“吃点东西，别跟自己过不去。”


    江晚舟揉着面团，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是孙大娘的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我男人用命给队里修船，我采点草药咋就不合规矩了？你们占了他的治伤名额，现在还要抢我的活路？”


    她往外跑时，看见孙大娘被两个军部的人架着，手里的药篮摔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绿的叶、黄的根，像被揉碎的星星。


    赵秀兰站在旁边，抱着胳膊冷笑：“孙桂英，你少在这儿撒泼，两小伙子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孙大娘挣扎着往赵秀兰面前扑，被人死死按住，“你们的规矩就是欺负人！”


    江晚舟冲过去捡起药篮，往孙大娘手里塞：“大娘，咱走。”


    孙大娘看着她，突然笑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还是晚舟妹子心善，不像有些人，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赵秀兰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往军部的人身边凑了凑：“你们看，她还骂人！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住手！”江韧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军帽下的脸黑得像锅底，“营里的规定是管坏人的，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架着孙大娘的人松了手，往后退了退。


    赵秀兰的笑僵在脸上：“江班长，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江韧舟往孙大娘身边站了站，“孙大娘是军属，她男人是烈士，谁也不能动她。”


    孙大娘看着江韧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赵秀兰咬着牙，转身就走。


    江晚舟扶着孙大娘往家走，老人的手在抖，攥得她的胳膊生疼。


    “谢谢你哥……”她的声音哑得像破锣。


    “我们也多谢大娘愿意救助我嫂子。”江晚舟捡起地上的草药，往篮里塞，“这些还能用，我帮你晒晒。”


    孙大娘突然抓住她的手，指腹摸着她的掌心：“晚舟妹子，你是个好娃。但这岛上的浑水，别往深里蹚，会淹死人的。”


    江晚舟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夕阳把海水染成金红，像铺了条烧红的路。


    她知道，孙大娘的话是真的，可有些事，就算知道会淹着，也总得有人往水里站。


    夜里，江晚舟躺在床上，心里却静不下来。


    她不知道，赵秀兰此刻正站在军部门口，跟一个穿干部服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月光在她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伺机而动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