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侯府的第一餐

作品:《雪中取火

    暑月来时,洛听雪听说今年及其反常。


    江淮江汉及蜀地一带少雨高热,北地却严重暴雨洪涝,以往南涝北旱,今年反了过来,从不在家庭聚会上感情外露的洛老爹,都难免嗟叹几句。


    入秋时节听说边关被大规模劫掠了一回,严妈抱怨了一回洛老爹将书房砸得不成样子,沉不住气,又和她说武安侯被起复,林家问题不大,让她安心出嫁。


    在蜀地入冬终于下了今年来的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开怀大笑的洛老爹和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的严妈,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天才少年,装老成的洛小弟,将她目送到了武安侯府林家。


    腊月初九,癸水与丑土相克,克中带生,大吉,宜婚嫁,当初的卜卦似乎验证了一半。


    洛听雪举着扇子,余光只见珠帘轻摇,红烛摇曳,花烛映窗,喜字高悬,耳边充斥着武安侯府内眷喜气洋洋的交谈,以及喜娘走流程的唱和声。


    很快,哄笑声高了一个度,透过扇子的绢丝,她看到了一个称得上虎背蜂腰螳螂腿的高大身影。


    “团扇如月,却把娇娥挡,还请新郎做诗一首,看能不能让浮云散。”喜娘欢欢喜喜地cue着流程,不过她的声音终是被一些更大的声音掩埋。


    “少伯争气点啊,最好能一首就过关,别给咱都水司丢人……”


    “你快想快想,好让我们看看弟妹才是……”


    “就是就是,弟妹倾城佳貌,快让咱们也看看,别藏着掖着的……”


    林知愚左右看了看,想起寿宴那日女子的扬眉坏笑,垂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复抬眉稍显轻佻地念到:“出水芙蓉满溢香,才子佳人寻缘来。伊人团扇犹遮面,只为心仪郎君开。”


    诗作一出立马引得全场哄堂大笑——也太打油了一些,不过也符合林知愚纨绔子弟的名头。


    “妙哉妙哉!”当然也有人持相反的观点起哄出声,忠国公三子刘珂就是其中一个拥护者。


    刘珂觉得最后一句“只为心仪郎君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既调戏了新娘,那新娘呢,就算不满意可为了体面讨好,也必然会娇羞地乖乖移了扇子。他甚至决定轮到自己娶亲的时候也这么干。


    若是符朗当年作这种歪诗,洛听雪是绝对会让他重来的,而且必须做到她满意为止。虽然她自己的作诗水平也不咋地,但架不住她要求高啊。当然符朗要作这种级别的打油诗也很难就是了。


    怎么就联想到旧人旧事了呢?洛听雪在心底叹了口气。


    反正她是不打算为难林二的,合作共赢才是她俩永恒的话题,在好散前,先好聚才对。


    没有搞什么“兰花指轻移扇柄将团扇微偏,慢慢将眉眼一点一点露出,再把低垂的视线缓缓地望向新郎,两厢一碰又赶快娇羞地挪开”那套妈妈们教的礼仪,洛听雪垂直地将扇子移开,很爽快地交给傍边伺候的霜降,视线没一丝犹豫地朝林知愚射去,笑盈盈的。


    刚刚还闹哄哄的堂屋立刻安静了下来,当然也包括被突然对视的林知愚。他轻笑的嘴角平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坐在喜床中央不带一丝娇羞,笑如烟火般望着他的女子,什么也没乱想。


    哦不对,他脑中还是快速滑过一个念头的——她为什么每次都笑得不一样。


    在喜房中协调事宜的武安侯府大少夫人曾宜看着人群中央视线粘腻的二人,不由得笑了笑,又微微斜眼估摸了下天色,开口打破了宁静:“好漂亮的新娘子,今天真真是开了眼了。”——良宵苦短,把时间多多留给他二人才是。


    这声方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新房内又闹哄哄起来,祝福有之,赞美有之,逗趣有之,不一而足。


    先前起哄声最大的刘珂这次反而很是消停。他一动不动地静默在原地,贪婪地盯着洛听雪,心下肠子都悔青了。


    林家和洛家怎么结的亲他门儿清,早知道不要脸就能娶得这等天姿国色的美人,他会比林老二更不要脸,就算被他老子打断腿都千值万值!那洛狐狸分明就是个纸糊的,被作践成这样子都能忍,当初他到底在怕什么?!


    不论场中人作何想,这边喜娘已经将流程推到了尾声。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堂屋里很快人群尽散,只留下洛听雪及近身伺候的霜降冬至二人,以及曾宜。


    “陶府寿宴,我曾见过妹妹一面。当日心里就想这般天仙一样的小姐不知会花落谁家,如今想来,又觉得这缘分啊最是妙不可言!”曾宜浅笑着坐在洛听雪不远处,声线温柔,与英气的脸成反比。


    洛听雪早被严妈按头灌输了不少林家长媳曾氏的故事背景,她是极其倾佩眼前这位刚烈的女性的,正要热情回话攀谈几句,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曾柔给了洛听雪一个安抚性质的眼神,转头对着门外问道:“可是宁儿?”


    “是我,姐姐。快开门!”门外几乎立刻传回了一句清脆的回应。


    霜降还是很有职业情商的,不等吩咐,快步前去开了门,一位拎着食盒,粉嫩可爱的少女便显现了出来。


    少女一副小姐打扮,霜降笑着福了福礼,“让女婢来拿吧!”一边说一边上前想接过食盒。


    “我拿得动,”少女笑盈盈地避过,朝屋内望了望,见洛听雪也正好奇地望着自己,眼睛更笑成一对月牙,跨进喜房,边走边对着洛听雪说道,“天仙嫂嫂,你以后要记得,你在这的第一顿饭可是我曾宁送的!”


    人娇俏话也讨喜,惹得在场之人无人不笑。曾宜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接过食盒,佯怒着点了点少女的头,开始在桌上布置起饭菜。


    少女朝着曾宜吐了吐舌头,转头欢欢喜喜地近到洛听雪身前。


    不等其开口,洛听雪先笑盈盈地开口道:“我见过妹妹的。”


    这不就是进宫没多久就被狗人册封的宁妃娘娘嘛!在陶府戏园子就猜测曾宜和宁妃多少有点关系,果然。


    当初宁妃表现出来的人设就是个爱笑的人,狗人甚至当众夸讲说每每见其便心情舒畅,她还阴暗地蛐蛐过,看来大概率是误会了。


    “天仙嫂嫂必是记错了,你肯定没见过我……”


    年少版的“宁妃”话并没有说完,可不知为何,布菜的曾宜突然介入打断了她:“她与我有几分相似,你觉得见过也不奇怪。”


    “忙乱了一天,饿了吧?”曾宜温和地笑对着因她突然出声望过来的两人,视线淡淡地扫过曾宁,再看向洛听雪说道,“快来趁热对付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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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合,我再命人换。”


    懂事的人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挑刺的,不合也合,洛听雪自然笑着致谢走近桌旁,开始吹彩虹屁,况且一桌菜色浓淡适宜的夜宵——有虾仁玉子豆腐蒸蛋,萝卜肉丸子,一碟青菜,让食指大动的她也说不出假话。


    两人身后的曾宁后知后觉地嘟了嘟嘴,心想差点就毁了这热闹开心的气氛。


    她本想和天仙嫂嫂说她家没出事前与洛家并无交集,没有相识的机会,出事后更绝无可能。可真要这样说,定会让天仙嫂嫂尴尬为难,继续开心不是不开心也不是,还好姐姐及时打住了她。


    曾宁见前头两人欢欢喜喜地说话略过了刚才的话题,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又凑近前去,只听姐姐说道:“我前头嫁进来的那会儿,这个时候也是极饿。没成想,竟是小叔唤了他身边的丫鬟,说是婆母心疼我替我备下了些饭菜。”


    “我想着长者赐不可辞,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姐姐眼角柔和地望着天仙嫂嫂,“后来才从婆母那知道了前因后果。”


    “有些误会说开了便好,都是顶好的人,要白头偕老才是。”姐姐最后低低地祝福道,温柔又恳切。


    曾宁大受感染,见姐姐说完急急地接话道:“二哥哥真是一个极好的人,他……”


    话如同方才一般并没有说完,这次谁也没有叫停她,反而都笑着注视着她,等着她说完。


    可是一股难受的异样从心中升腾而起,与二哥哥过往种种——她小时想骑马但母亲不允许,二哥哥便带她去城外草场偷偷的学;被搜家时被官吏辱骂殴打,是二哥哥及时赶到不避嫌地相护……她私心里并不愿与眼前之人分享。


    “他……天仙嫂嫂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曾宁扬起一副买关子的娇笑对着洛听雪扬眉,迅速掩盖住适才的难过,揭过被她不小心挑起的话题。


    姐姐说难过的时候就使劲儿笑,笑着笑着,慢慢就会淡忘了。她给不了二哥哥什么,一个得益于二哥哥家恩德才苟活下来得人,不应该有多余的想法。


    曾宜赖到现在就是为了劝慰几句,让迫不得已嫁进来的洛家小姐能少几分芥蒂。如今目的达到,也方便洛家小姐能更自在地用饭,又聊了几句,便带着小妹告辞。


    送走曾家姐妹的洛听雪回身看着一桌饭菜,觉得碰瓷大戏还是稳赚不赔的。林二好不好相处暂时说不上,这妯娌关系还是会很融洽的,至少比对着符朦那只大蚊子好多了,舒心混个五六年不成问题。


    她拿起勺子吃了口蒸蛋,对林府的厨子也表示满意,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估摸了下时间,对着冬至吩咐道:“把药下在这合卺酒里。”用眼指了指桌边的一酒两杯。


    霜降知道劝不住索性就不闻不问,专心给小姐布菜,想着小姐吹完后,待会把剩菜和冬至全吃干净,明天早上也吃多些——吃饱了拉偏架也有力气些,多挡姑爷一些时候也不成问题。


    丫鬟嘛,第一奥义就是善后。


    冬至没想这么多,欢欢喜喜地往酒瓶里加“调料”,还很有耐心地擦干净撒漏的药末,来回地晃着酒壶让其溶解充分。


    丫鬟嘛,第一奥义就是和小姐一个鼻孔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