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玉门关的新兵，终将被裹上褪色的粗布战旗，葬在苍狼山脚。


    这些年轻的少年，前日还在操练场上跟着老兵学握枪，脸颊上带着未褪的稚气，夜里挤在营帐里说要等打完仗回家耕田地、娶媳妇；


    谁也没想到，这场残酷的围攻，收割了他们还没开始的人生。


    如今，他们只化作乱葬岗上一个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土堆，连亲人想寻他们的尸骨，都只能对着漫山荒草落泪。


    钟诺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收到黑风谷的急报后，她连夜点齐三百轻骑驰援，可刚行未至，便觉事情透着诡异。


    她悄悄传令给前锋营的斥候前去暗查，却得知黑风谷毫无异动。她当即勒住马缰，命麾下将士就地隐蔽，同时密令驻守云城的中军分出半数，暗中向玉门关关侧翼迂回。


    对方显然是冲着西南这地来的，更准确地说，是冲着她这个刚上任的西南大都督来的。


    眼下他初掌兵权不过三月，若玉门关，锦川城在他手上沦陷，朝堂上本就对他心存忌惮的外戚势力，正好有借口参他治军不力，皇上如果顶不住压力也只能收回兵权，他这个都督之位，恐怕转眼就要易主。


    “黑风谷那些衵岐骑兵……”系统不安的问道。


    “不是衵岐人，”钟诺玲打断系统的话：“是漠北的沙陀人。”


    系统沉默不语，人类世界的阴险狡诈不是它这个机器能够领悟的。


    “除了领头的那几个是衵岐人，其余全是沙陀部落的死士。”


    系统追问：“借刀杀人的把戏？”


    “怕是想杀我。”她轻嗤一声，转过身跟账外的亲兵道：“让林渊和所有教头到我房间来。”


    安顿排完所有的事情后，钟诺玲长舒一口气，肩头连日紧绷的力道骤然卸去。她踢掉沾着尘土的长靴，毫无形象地朝着床榻直直躺倒，后背与硬实的床板相撞，发出一声轻响，却半点不觉得硌人。


    这几日马不停蹄地赶路，累了就打个盹。此刻窗外天光渐暗，屋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疲惫如同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仿佛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久违的松弛。


    她闭上眼睛，连身下硌人的床板，都仿佛化作了最熨帖的依靠，让人只想沉进这久违的安稳里，再也不愿起身。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帐外传来亲兵清晰的通报，打破了帐内的沉静：“启禀都督，神医姜明宪来访！


    她忙起身穿戴好衣物，起身掀开帘子：“快引先生进来！


    “都督，你可真厉害，”姜明宪捋着胡子笑咪咪走过来，道：“都伤这份上了，还能让敌国国君下了降书！”


    “先生过奖。”钟诺玲谦虚道：“姜大夫过来，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无事，”姜明宪叹气：“锦川城里，如今到处都是没来得及清理的断壁残垣。那些被战火焚过的屋舍焦土堆着，我瞧着心堵。你别瞧我是个大夫，可素来见不得这般残破景象，闷得难受，来你这避一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营帐。


    “来，小姑娘，老夫给你号号脉，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姜明宪放下医箱。


    钟诺玲依言坐下，指尖轻轻搭在脉枕上。


    姜明宪凝神闭目，三指搭在她腕间，眉头随着诊脉的动作微微蹙起，片刻后才缓缓收回手。


    “还好，脉象虽有些虚浮，倒无大碍，只是气血亏得厉害，得慢慢补。”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医箱，从里头取出一个油纸包，倒出几包褐色药粉，“这是外敷的生肌散，每日换一次，伤口别沾水。还有这包是补气血的汤药，回去用温水煎半个时辰，早晚各服一碗。”


    钟诺玲接过药包，低声道谢：“劳烦姜大夫跑这一趟。”


    “客气什么，”姜明宪摆摆手，目光扫过她案上摊开的军报，又瞥了眼夜里烧完了的灯油，打趣道，“年轻人勤勉是好事，但也得顾着身子，你这伤要是反复，千楼那小子可要找我算账了。”


    钟诺玲闻言耳尖微热，：“多天未归，积累的军报多了些，不过也快处理完了。”


    姜明宪笑着摇摇头，又从医箱里拿出一小罐蜜饯，塞进她手里：“汤药苦，就着这个吃。记得，近几日别碰生冷辛辣，也少熬夜，养好了身子，才能更好地做事。”


    钟诺玲笑着应下。


    姜明宪默默吐槽:“小子，师叔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就靠你咯……。”


    ——


    浮千楼提着一盏马灯，刚从伤兵营查完岗出来，就见西侧粮囤的阴影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草垛间摸索。


    他脚步一顿，指尖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刀，借着马灯昏黄的光仔细望去——那人穿着寻常伙夫的粗布短打，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正往粮囤底部的缝隙里塞。


    营中规定，入夜后除了轮值士兵，其他人不得随意靠近粮囤、军械库等要害之地。


    浮千楼屏住呼吸，悄然后退两步，隐在不远处的杂物房下。


    这个人，他认识。


    沈烈是三个月前从云城那边军营调过来的，凭着一手精妙枪法和带兵狠劲，很快坐上前锋营教头之位，平日里对士兵严苛却公正，在营中颇有人望。


    他看着沈烈拍净手上尘土，又抬头扫了眼巡夜士兵的必经路线，随后装作散步般，慢悠悠朝着前锋营营房走去，背影与寻常巡营教头别无二致。


    待沈烈走远，浮千楼快步上前，抠出石砖缝里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卷用密写药水绘制的营寨布防图，还有交代了衵岐国主递了降书的事。


    “竟是他。”浮千楼心头一沉，将木盒原样塞回石缝，转身直奔中军大帐。


    沈烈身为教头，熟知营中核心部署，若让他把消息送出去，前锋营怕是要陷入险境，必须立刻告知钟诺。


    中军大帐内，钟诺玲正对着案上舆图沉思，案边堆着几封前线军情密信。听到帐帘响动，他抬头见是浮千楼，有些意外：“殿下，何事紧急？”


    浮千楼将刚才看到的事和盘托出，末了补充道：“沈烈在营中不知道是否还有同伙，若贸然拿人，恐怕会打草惊蛇。”


    钟诺玲听完眸色沉沉：“他藏信的位置极隐蔽，显然早有准备。只抓他一人不够，得顺着他揪出背后的联络网。”他抬眼看向浮千楼，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咱们给他搭个‘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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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安心把消息送出去。”


    两人低声商议片刻，计策逐渐清晰。浮千楼领命出帐时，钟诺玲又递来一枚刻着“钟”字的令牌：“调兵、传令用这个，切记，戏要做足，别让沈烈看出破绽。”


    半个时辰后，营中按计划动了起来。浮千楼带着两名亲兵，故意在前锋营营房外“争执”，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路过的沈烈听见。


    “明日将衵岐那几个人押往封城大牢，你可得记牢，让前锋营那几个都警醒些，等都督回京城的时候，一同带回给皇上亲审，可得看牢了，这事绝不能泄露！”浮千楼故作严肃地叮嘱亲兵。


    另一名亲兵佯装小心翼翼：“知道了！可沈教头还不知道押解的路线，要不要给他通个气？”


    “等都督敲定最终方案再说，眼下先别声张！”浮千楼说完，瞥了眼不远处的沈烈，转身进了旁边的帐篷。


    沈烈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操练场，只是脚步比往日快了几分。


    三更时分，营中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沈烈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从粮囤底部抽出木盒，借着换岗间隙，避开巡逻队，悄无声息地出了营门，朝着北坡断云崖而去。


    他不知道，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浮千楼正带着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兵，借着夜色掩护，紧紧跟着他。


    断云崖下，一棵老松树下早已站着一个蒙面人，见沈烈到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大人。”沈烈快步上前，从腰带里掏出木盒递过去，“时间紧急，我就自己过来了，这是最新的布防图，还有个重要消息，他们明日要将衵岐的卧底押到封城，前锋营负责，路线还没定，但出发时间是卯时三刻。”


    蒙面人接过木盒，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了，好处少不了你的。”说完递给他一张银票，又交代了几句，便身影一闪，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沈烈见黑衣人离开便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只见浮千楼带着二十名士兵，举着火把将断云崖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惊愕的脸。


    “沈教头，深夜到此，是来赏夜景的？”浮千楼声音慢悠悠的走过来，目光落在他还未来得及藏起来的银票上。


    沈烈心知败露，却不肯束手就擒，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想要冲开包围。可士兵们早有准备，长矛交错，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浮千楼身形一跃，直逼沈烈，手中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沈烈挥刀抵挡，两人交手不过五回合，浮千楼便瞅准破绽，一刀挑飞他手中的刀，脚腕一勾，将他绊倒在地。


    “押回军营，严加看管！”浮千楼沉声道。士兵们应声上前，将沈烈捆结实，押着往回走。


    沈烈垂着头，往日里挺直的脊梁此刻弯了下去，嘴里却仍硬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


    浮千楼目光掠过黑衣人遁去的夜色，锐利的视线落回跪地的沈烈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急什么？等把藏在后面的‘大鱼’全钓出来，咱们再一并清算。”语毕，他抬了抬手，沉声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