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更张(2)

作品:《广夏:文德皇后

    庄吏心中恼恨众农人不识好歹,但是更加厌烦无事生非的国公次子。


    他本就觉得国公与夫人太过溺爱这位公子,竟然早早暗示百年后将洛阳私田与积善坊宅邸交给他打理。


    这一系列宠溺过度的举动直接导致这个还未成年的郎君便理所当然地将田庄视为自己的私蓄,甚至异想天开,在勋贵们约定俗成的潜例暗规之外如此胡来!


    本来异想天开,或者阴养死士也在预料之内,但是这几年,皇帝每次出征之前,勋贵们照例要在贡赋之外献上珍玩、锦绫、伎乐、良马、鹰鹞……


    若是依着这位公子的心思办事,李家早晚入不敷出。


    若是岁计不足,唐公定然责备于庄吏一人。


    至于始作俑者嘛,大概只会被他父亲轻轻笑骂几句:“你看吧,这就是当志士的代价!”


    李世民预想之中众人感激涕零、泣血稽颡愿意效死的情景并未在现实中发生,他不免有些尴尬。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佃户、荫户口中名声极佳。但是极佳的名声并不意味着大家信赖他有足够的实力庇护农夫们躲过饥荒、徭役。


    毕竟,除去国公儿子的身份,李世民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也许国公大声咳嗽一声就足以令他退缩。


    农人们窃窃私语半天,为首的老者向庄吏作揖道:“先生,莫怪我们愚钝不识得公子善心。容我们再商议一下。”


    “那你们赶紧商议。日中之前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我们就照着旧田契续约,不准反悔!”庄吏站在石案上,俯瞰着众人,没好气地说道。


    “公子你看……”庄吏跳下石案,转到法堂廊下,无奈地望着靠墙小憩的李世民,“你也亲眼看到了,一群愚夫……”


    “倒也不全怪他们。”李世民蹙眉道,“朝廷这几年信用败坏,百姓怎么往坏处想都不为过……在他们眼中,我和裴蕴大概是一路货色。”他本想将矛头对准皇帝杨广,但此处人多嘴杂,便收敛了一些,嘲弄起皇帝身边的红人。


    “这群田舍翁大概可以从此刻一直商议到日中之后,几方各执一词,也商议不出一个结果。”庄吏叹口气,将田契放在身边。


    “可惜我没能耐,自己尚且仰仗父兄活着,无法为他们推利更多……”李世民苦笑道,“说到底,我也只是一只硕鼠罢了。难道少吃了一口粟米还要农人感激涕零不成?”


    “公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讲。老国公功勋卓著,荫蔽子孙,又有何不妥?”庄吏道,“世世代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法堂外乱糟糟的响动搅得孩子们没法好好习字。长孙敏行便吩咐孩童们停笔继续背诵《急就篇》。


    坐在前排的郑佛佑口齿清晰、声音洪亮,很得长孙敏行喜爱。长孙敏行便令这孩子坐在师兄弟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念书。


    因郑佛佑识字速度异于常人,长孙敏行抽课时便另外教导他一些切音之术,这孩子竟也学会了百来个上下音,令长孙敏行又惊又喜。


    他望着这个声音洪钧,相貌周正的孩子,默默想道:“若是士子可以投牒自进就好了。不过他托生在此处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若将来真是大才,何愁不能像于主簿一般,由唐公举荐应试……”


    画饼毕竟无法充饥,长孙敏行很快从妄念之中脱身,他还是选择静观其变。


    他一开始也未向长孙青璟、蝈娘乃至郑佛佑承诺什么,便不再徒生烦扰。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天赋异禀,托生在荫户家中,以后的路未免走得艰难些。


    院中的喧哗慢慢低下来,化作啅嗫耳语。寺中沙弥为众人送来桂花蜜浆与紫苏熟水。


    “遇到意外啦?”长孙敏行走出法堂与李世民并肩坐下,要了一杯蜜浆,执起李世民手头攥着的一沓各朝均田律令,正是长孙无忌委托他带来的。


    “我与无忌在大兴时也研读过这些授田令。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无忌很有把握地告诉我,单论均田,齐律比周律好,国朝开皇间大索貌阅,民众尚能承受。至于现在么,各种律令权法,一道比一道猖披恣睢,哪有什么均田令可循。这些农夫不仰仗你的良心,难道依靠朝令夕改的朝廷?”


    李世民紧蹙眉头,只是摇头:“耕者有其田是亘古不变的常理如今朝廷信用败坏成这个样子,连带我想稍微推利,农人率先想到的不是来年日子稍微好过些,而是公子又在耍什么把戏?——我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向他们剖心以证?”


    “或者你到今秋时返还他们一些米粟,免去一些借贷利息——可惜无忌不在我们身边,不然他总能想出些新的法子帮你。”长孙敏行思索道,“这些田舍郎与他们的家人都挺敬重你。我方才也在想,倘若你再年长十岁、二十岁,是不是就可以取信于他们了?”


    “诏令数更,民疑于下,吏玩于上,国家就像布满蚁穴的堤岸,早晚崩塌,无法挽回。”李世民凝神默虑片刻,似有所念道,“都怪我太过年轻,手中又无权柄。我后悔没能早点体察这些农户的疾苦……”


    “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为食于道比怨天尤人通透近俗,而正本清源比设棚施粥所虑长远。”长孙青璟从一群功母之中脱身向法堂走来,以温柔而坚毅的语气说道,“吝啬见弃,施者小惠,立制大谋。二郎有心除弊,着力剜骨祛毒,涤秽布新,只管放手施行便是,再不要过多自责。”


    “你手中攥着什么?”李世民递给长孙青璟一杯紫苏熟水,指着她手中握着的一沓纸问道。


    “这是我新算好的账目——本想算好了问你要钱,现在我改主意了。你除旧布新,一下子要做这么多大事,只怕入不敷出。我方才与功母们算帐,新织机确实靡费良多,又要高价请罗眼师操作,收回本金尚需时日。我细想一下,自己好像带来了几锭马蹄金,也够用了,便不再腆着脸问你要钱买新的提花织布机了。”


    “你这是什么话?”李世民笑道,“说出这话也不顾及我的颜面吗?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我非但不守祖业还擅用妻子嫁妆……”


    “你不要拂她意。”长孙敏行笑道,“她心如铁石,万夫莫夺。你再多说一句,只怕她又要气恼了。”


    “我哪敢不听她的擅自主张……”李世民戏谑着转向长孙青璟,“我没说错吧?——你在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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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向说一不二,长孙娘子?”


    “然则如何?”长孙青璟侧首反问。


    “我是说,唯君所命。”李世民用略带夸张的语调回答。


    三人一起微笑起来。


    庄吏只觉得二人情状,腻若脂膏,令人不能直视,不由下意识地撇撇嘴。


    “先生,像于主簿这种入流官,月俸大概多少?”蝈娘听得郎君娘子们谈得投机,仗着自己是主母贴身婢女的身份询问庄吏。


    “一千钱!”庄吏不假思索道。


    “啊!他需要不吃不喝不奉养老人不抚养孩童中途还不能遭遇白事三年才能买得起一张织机!”蝈娘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都变了调子。须知于主簿的身份对于她和她周围的亲友已经位极难逾,她根本无法想象对于于主簿来说都难以购置的物什是如何奢靡不近人情。


    庄吏望着吃惊的蝈娘,平静地答道:“是的,你算的不错。”


    “而熟练的织工不知要劳碌多少年才做得起一件夫人们穿了一次就弃置的锦衣!”蝈娘不假思索地慨叹道,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的无心之言可能会招来长孙青璟的嫌弃。


    准备教授幼童们数术的沙弥正与长孙敏行交接今日所授课业,却也被蝈娘直率的言辞感染,停驻倾听了片刻,才摇头叹息着进入法堂。


    “温习尺度。”沙弥有些三心二意地开启了今日的数术讲习。


    “度之所起,起于忽。十忽为一丝,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十分为一寸,十寸为一尺,十尺为一丈,十丈为一引。”孩童们又是一阵充满了新鲜感的有口无心的喧嚷,令人忍俊不禁。


    长孙青璟同样被蝈娘熟练计算的口头账目震惊了,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轻飘飘一个打算竟然是低级官吏与杼轴熟手好几年的生计。


    对于蝈娘的言辞,长孙青璟怅惘沉思,久久不能释怀。


    法堂中孩子们大声背诵的尺度换算在长孙青璟的耳中竟然变成了月俸、年俸乃至锦缎价格的换算。悲悯同尘的齐物观使得她坐立不安。


    蝈娘意识到眼前众人是因自己“失当”言论而短暂沉默,不禁懊悔地低头,等待责骂。


    长孙青璟回想起这个干练少女上元夜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想起她穿上改制锦绣旧衣时的欣喜,想起她请求允许她幼弟进入这个简陋法堂开蒙读书的恳切。


    她第一次意识到强分贵贱、妄言等差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她有些惭愧,鼓起勇气向满脸绯红、绞手而立的蝈娘说道:“蝈娘,你去火室中为我摘几支芍药,我供养观音用。”


    “是。”蝈娘只是垂眸称是,不敢再看长孙青璟一眼,便如遇赦宥般转身向净因寺后的火室跑去。


    长孙青璟突然觉得她与蝈娘无非是同一棵树上甚至同一个花萼上飘落的两片无甚区别的花瓣。她侥幸被风吹上青云,而蝈娘却不幸沉入泥淖。


    至于同萼所生的花瓣究竟是上青云还是入泥淖,那全然凭风的喜好而不由花瓣本身的美丑颜色德行决定。


    长孙青璟突然敛衽正色问道:“二郎,我是个虚荣奢侈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