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重寄

作品:《广夏:文德皇后

    李世民从胁下取出一个卷轴,双手呈送给长孙青璟:“这是母亲生前最珍视的物什。她临终时与你最为相得,她最爱的遗物理当由你代为保管。”


    很奇怪,他所有的无理取闹是因为母亲——比如他褊狭地误会长孙青璟企图改变母亲生前最爱的书阁只是为新主母摄事立威;而他所有的妥协、服输、言听计从、甚至对她暗暗的敬佩也是缘于母亲——因为她那种强毅以立身,宏达以应物,聪睿以穷微的处事之责总是带着母亲的影子。


    更难得的是长孙青璟与窦夫人相处不过月余,她的守经、执中与达权、应机并非来源于对窦夫人的刻意模仿,而只是天授夙慧的一部分。


    总之,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李世民,搬出母亲来,也许会得到谅解。


    长孙青璟好奇地接过玳瑁轴头,捧起其中一张题签,打趣道:“你不会是暗讽我女德有亏,旁敲侧击地提醒我多读读《列女传》吧?”


    “我不是那种人。”李世民严肃地说道,“我不会对自己亲选的妻子提这种荒唐的要求。”


    屏风后的少女们被“亲选”二字锤击得头晕目眩,纷纷追问阿彩事情原委。


    毕竟贵公子隔三岔五向心爱之人表白心迹,而且不加回避,真是闻之不胜欣忭!


    阿彩只是闭口默念观音,并不理睬激动的旁观者。她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思念蝈娘了。


    蝈娘办事比她麻利,蝈娘性子比她刚烈,最要紧的是蝈娘心比她大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承受,宠辱不惊。任家中狂风骤雨,鲸波万仞,她自在潮头啖瓜而观,好不豁如!


    蝈娘不在身边,阿彩便总是被小娘子与小郎君的一举一动吓得一惊一乍!


    “阿姊,公子与娘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婢女们嘁嘁喳喳,啅噪不已,定要问出个原委。


    “怎么好端端的又来赔罪了?”


    “刘娘子知道公子夜半跑来,又要责罚我们了……”


    阿彩学着蝈娘的夷然与长孙青璟的饰诞,拼凑了几句自认为高深莫测的言语:“明哲无溺,情深不寿……”


    众婢子只想听墙语、收风闻,对阿彩这种文绉绉的隐语毫无兴致,便有些不耐烦地抱怨:“不准拽文吟诗,说人话!”


    “各守本职,少管闲事!”阿彩瞑目静坐道。


    “噫嘻吁——”众人失望轻叹,“等蝈娘回来撬开这只扎势的河蚌。”


    婢子们压低声音说笑,又在屏风后探头探脑。


    “这是泥金写的……看着像宫里的藏书。我父亲倒是得过几轴当今所赐佛经,不过比母亲的这轴奢华浮夸些……”长孙青璟展卷轴,啧啧称奇,“你一定等着我问你这卷轴的来历吧?”


    她郑重地收起《列女传》第一卷,小心地捧在怀中,迎上李世民默认的笑脸:“你说,我听。”


    “这是周武帝送我母亲的六岁初度之仪,和立德立本兄弟的母亲生日时收到的一模一样。宇文夫人甚至抱怨过母亲拥有的五轴《列女传》所用泥金纯度高于她所有的,而且是冀俊的真迹。她甚至叹惋自己父亲爱甥女胜过女儿——母亲将这五轴《列女传》分别宝藏于大兴、洛阳、河东。等我有空集齐了,便一一交给你保管。”


    “好。”长孙青璟抚摸着包边缂丝,象牙书签以及玳瑁轴,深感礼物贵重。


    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个以简朴著称的帝王来说,这份送给养女的礼物太过奢侈了。


    有时长孙青璟也会觉得自己衔冤莫辩,明明只是为家族大计设法取悦皇帝,却被误认为给予取代前女主人的地位;有时她又觉得李世民的无理取闹滑稽至极,前一刻严厉指责她野心勃勃,后一刻又会忙不迭跑来求她与自己冰释前嫌。


    从星眸淬剑到共数花劫,毫无过度,陡上陡下,令人无暇收拾思绪。


    “你这人,当真挺不一样的。书我就先收好了。其他的事情,容我再想想。”长孙青璟咬唇道。


    “恕罪……多谢……我记挂母亲,也敬重你,我不会再——”


    “都过去了。”长孙青璟打断他。


    李世民急切地问道:“你我的嫌隙还能弥合吗?”


    长孙青璟抱紧了卷轴,向后轻移一步道:“看在你足够坦诚利落的份上,我郁结稍舒,愿观后效。”


    “我别无所求,你答应就好……”李世民显然把玩笑当真了。


    长孙青璟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他这种偏执:“我在给大嫂写回信。长安的家人很担心我们……我早该答复她,是我疏忽了,既然想起来了,便连夜补上……”


    她本意也就是转移一下话题,希望李世民不要再提起桑林之事,省得婢女们背后传来传去变得十分离奇古怪。李世民却认真思索起来:“哦,那你可以说说上元夜的惊险之事。你助父亲应对主上试探,父亲而今稳居右骁卫将军之职,你居功至伟。”


    “其实,也不算惊险……那日你与主上相见,也算灵光独耀天机骤启。我也无法独美!对了,承宗还没有收到你的元正节礼物,你须得补送他一个。”


    “秦六娘那个自鸣鸟不错——不过,被我兄嫂看见了,又要责备承宗玩物丧志。”


    “那我让蝈娘设法去通远市找个胡商问问。”长孙青璟说道,“我干脆把景弄所言之事一并附在书信后,令大嫂祭奠母亲时顺便焚烧给母亲……”


    “你记得,一定要将拂菻王身死国灭之事大书特书,我母亲最喜欢这种传奇……”李世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略带命令式的语气有些不妥,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本该是我来亲自告诉母亲的,难为你虑周藻密,想来你写的一定比我转述的精彩。你不用顾忌我之前所说的母亲喜爱的剧情,尽管由着自己喜好写。你大肆铺陈渲染的定然也是她喜爱的……”


    “那是自然。”长孙青璟的声音轻柔而又自负。


    石灯幢里的火光突然跃动了一下,好像窦氏生前灵动又温婉的眼睛。


    长孙青璟突然扭过头回避道:“你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哦。”虽说李世民也不清楚他的眼神又哪里得罪她了,不过还是用愉悦而又庄重的语调说道,“更阑漏永,宜早掩卷息烛,愿佳梦入华胥。”说罢,他便致意离去。


    众婢女迎上前来,叽叽喳喳、嘘寒问暖个没完没了。


    “夜深了,都歇息吧。”长孙青璟轻抚最年幼的婢女蝉衣的鬓发,柔声婉婉道,“食甘寝宁,才有气力步趋公子之后。”


    众婢低眉掩袖,吃吃作笑。


    蝉衣却努嘴道:“今日醵饮,娘子却早回别业,我都没有踏歌……”


    “小娘子醵饮过晚,你阿耶阿娘不放心,我也不放心。”长孙青璟点点蝉衣鼻尖道,“待到上巳节,我放你一天假,可好。”


    蝉衣闻言点头,刚侍候长孙青璟躺下又懊恼地咕哝道:“唉,我都听到娘子们开始唱《子夜歌》《西洲曲》了,我可喜欢那两首歌啦!”


    “胡说,哪里听得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就是听见琵琶箜篌声了——是你们耳朵不好,反赖我胡说。”蝉衣气鼓鼓地反驳道。


    长孙青璟合上眼睛,微微发笑。阿彩熄灭灯檠之上的烛火,为蝉衣掖好被子,便也守着长孙青璟歇下了。


    初春的夜风,凛冽之中夹杂着温软。雕花檐灯应和着风的节奏微微颤动,映照着檐角梅枝。花瓣上积攒了一夜的料峭春寒,汇聚成滴滴凝露,倒映着满园烛火。风过时,凝露轻颤,从花瓣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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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把箜篌的透亮绵长揉进琵琶的明朗清脆之中。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长孙青璟翻了个身,在梦中咕哝着。


    警醒的阿彩想道:蝉衣果然没有错,年轻的娘子们继续在狂欢,果然是她们这些俗人耳背。


    洛阳的城郊是不存在宵禁的,赶夜路的旅人需要找安全之地投宿,勤勉的农人披星戴月劳作,夜纺的织工从主人那里返回自己家中……所以,醵饮通宵达旦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平日的乡村太过寂静黑暗甚至令人恐惧,需要这样的狂欢来平衡。


    张后胤与长孙敏行这一老一少谈得投机会心,时不时击节而笑。行灶上的丁香饮早就煮得味同白水,他们也毫无知觉。


    年轻人的狂欢的兴致并不因清漏频移而减弱。少男少女们舞得累了,便分作两队团坐于地,弹拨起清幽婉转的乐曲。音乐与歌声也时不时传进两位学究耳中。


    “那位琵琶手不错,弹得缠绵悱恻;箜篌有些滞涩,不过也许只是故意炫技……但这些洛阳娘子唱《西洲曲》略直白奔放了些——还是我家乡的吴音好听。”张后胤好像年轻了十几岁,直白地、煞有介事地点评着这些平日里看不不入眼、听不入耳的音乐歌舞。


    长孙敏行大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藤笺,毫不留恋地丢入篝火之中。


    望着张后胤玩味的眼神,他坦承道:“张夫子,我是个懦夫。我总觉得这天下横竖要乱套。我今天本打算把陆夫子的《切韵》与我的绝命书一道藏在夹壁之中,等待破壁之时有缘的后人为其作笺注。然后像个真正的代北人一样,随便找个山洞一了百了……这世间的一切便与我再无关联……”


    “孩子,幸好你悬崖勒马……”张后胤席地而坐,眼神中夹杂着怜悯、理解与庆幸。


    “可是这世间总有几只迂阔的鹡鸰想把迷路的同伴带回河边。”长孙敏行望着火焰将藤笺上最后几列愚蠢的嘱托舔舐干净,喃喃说道,“我挺舍不得那两只,不,三只,也许更多的鹡鸰。所以这次,我真的准备把《切韵》的笺注写完……哦,村老还把那么多孩子托付给我,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过来,陪我喝酒。”张后胤敲击小案催促着。


    两人各执一杯。


    “好好活着,把书写完。完成九位审音家与陆夫子的遗愿,让诗赋合于新声,平仄相济。”他拊着长孙敏行的肩头郑重地说道,“勉之——哪怕是为了那两只把你从迷路的丛林中牵引而出的傻鹡鸰。”


    “这世间总需要守燎者。”长孙敏行举杯相敬。


    “来日之变,犹风云莫测。”张后胤透过一群群欢聚谈笑的好友,一列列的踏歌的少女,一个个大快朵颐的家庭,以及穿梭的孩童、角抵的青年等数不尽的憧憧的人影,看到了那两道游离于欢宴的、微醺的人群之外身姿。


    他们如惊鸿顾影,流电逐风般度针于篝火能所能及的光晕之中——倏忽间,幻觉消失了。


    张后胤面朝西方正襟危坐,以酒酹地,向着晚风高声道:“法言,你就将敏行托付于我,安心去吧。虽然你这人无情无义弃友人、弃爱徒独活于世间。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不忍心你收集的钟吕之声被湮没于世。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敏行每一次负笈云游都平安归来……”


    长孙敏行一言不发,只是再次为张后胤斟满酒。


    “敏行,总有一天,天下将会礼正乐和,宫商应节,德音谐律,平仄天成。穷途之时,姑且徐之,说不定便等到景随时异。”张后胤将新酒一饮而尽。


    浮白骋怀多半是虚妄,但万一空花结果呢?


    有人射杀白麟,有人等待白麟,有人藏匿白麟,有人怀疑白麟是否存在,有人明明是白麟却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