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狼狈

作品:《渐黄昏

    “见个面吧。”杨老师言简意赅地撂下这四个字,挂了电话。


    约定的地点是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位置挺隐蔽,是位于街巷夹角的私人咖啡店,门口没有醒目的招牌,像是藏在楼宇之间,等待恰好途径于此的路人发现。


    “偶尔周末你们放假的时候会和朋友来喝,最近没来了,事情比较多,”杨老师把菜单递给苏宵,“这家店主营的是美式,偏苦,你喝不喝的习惯?”


    “都可以。”苏宵模糊地应。


    “奶咖喜欢吗?”女人耐心地问。


    苏宵木讷地点点头。


    她现在还是很懵。


    女人在电话里什么也没交代,只是约她出来见面。


    似乎是看出苏宵的紧张和别扭,或是还有公务要忙,女人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打。


    或许老教师最深入人心的本领就是不怒自威的魔力。


    她低下头移开视线,苏宵才敢慢慢抬起眸。


    家长会那次苏宵并没有仔细看她,只觉得她和尘暮长得有些相像,这会认真观察过女人的眉眼,才发现其实尘黎的样貌,完全是她的翻版。


    她也是琥珀色的瞳孔,三庭标致,即使不加任何妆容修饰,也出落得一副美人胚子。


    可惜她似乎不怎么爱笑,一双隐匿在镜片之下的眼睛沉稳而锐利,肤色偏向冷白,像是……


    “您好,请慢用。”店员适时的插入,打断苏宵的浮想。


    另一边,女人似乎结束了公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苏宵却没有什么一起品鉴下午茶的心情,开口问道,“杨老师,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十中历年都有要选拔尖子生的传统,因为要给高三一个过渡期,所以一般分班在高二上学期,以今年元旦竞赛成绩作为主依据,也会参考高一的成绩,名单是前天出的。”话到这,女人看苏宵一眼。


    接着又自顾自地开口,“当然如果你要转学的话,也没必要了解这些。”


    苏宵一怔。


    转学这事,除了班主任章鹏飞知道,就只有付熠他们。


    女人看出她的疑惑,缓声道,“十中负责学生档案调动的老师是我相熟的朋友。”


    苏宵没说话。


    “择好校了吗?”


    “还没有。”


    “档案调动还需要一点时间,在此之前,如果你有任何择校的困难,我很乐意帮……”


    “您约我出来,只是想跟我说这个吗?”苏宵温声打断。


    女人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从包里取出一本草稿本,递给她。


    苏宵沉默地看过去,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苏宵翻开。


    只看一眼便确定,“是尘暮的字迹。”


    “可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苏宵抬头。


    女人娴熟地又翻过几页,在某张写满了几何公式的草稿前停下,指尖划过不轻不重的一道线。


    苏宵。


    苏宵。


    清隽秀丽的四个字,也是尘暮的笔迹。


    女人声线淡淡的,“他第一次背警告,执意不转去附中,放弃尖子班的名额,大概,跟这有关系。”


    苏宵不知该怎么回应,脸颊浮起一层难看的红,吞吐道,“阿姨,我……”


    “你不用担心我会怨你,或者把这些通通怪在你身上,”女人不紧不慢地说,“照现在来看,是我儿子在纠缠你,你才是被打扰的那个。”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他打扰你的机会。”


    苏宵低着头。


    “以前是我有所疏忽,监管不力,之后尘暮的学习和生活我会严加把控,”女人口吻里夹着不容商榷的冷硬,“他的人生,要走的路,也必须按我的规划来,所以我不允许任何阻碍的出现,更不容许任何耽误他的可能。”


    苏宵头低得更深。


    “去一个新的城市,迎接新的生活,没必要把旧东西,旧情绪带过去,所以要断,那么就应该断的干净一点,对吧?”


    女人放杯,起身,“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懂我意思。”


    *


    考试的最后一门是章鹏飞监考。


    收答题卡时,他把话递给了尘暮。


    下午一放学,校门口会被围的水泄不通。


    所以尘暮是用跑的。


    大敞的校服外套灌满了风,少年的发梢也被寒气压弯,扯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脖颈血管不断愤张。


    一路上,尘暮闪过无数个宣之于口的问题。


    想知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想知道她回来之后是不是就不走了,想知道……


    但站在马路边等红绿灯的二十秒里,他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看着信号灯显示器上不断倒数的数字,尘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快点见到她。


    ……


    目光翻阅一排排的书架,尘暮在形单影只的人群里急切地寻找。


    没有找到她。


    人潮涌进来了。


    少年紧紧攥着衣角,不断地擦过一个个陌生的背影和肩膀,像个迷路的小孩,着急,无助。


    或许是他还不够仔细,或许只是她被藏匿在人流里面了。


    他越来越急迫,也越来越狼狈,他听到耳边轰鸣的谈笑和吵闹声。涌进来的人逐渐增多,有人推搡着他,他不小心挤到了别人,脏话不知从谁的嘴里冒了出来。


    尘暮还是没找到她。


    他快要疯了。


    “同学。”有个阿姨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在找人吗?”


    “你是不是叫……”阿姨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片刻后才接上后半句,“是尘暮同学对吧?”


    已经僵滞的心跳似乎又有了回温的趋势。


    闻言,尘暮迟缓地点头,下意识去寻苏宵的身影,眼睛像融化的雨雪般湿滑,“她在哪?”


    “半小时前有个女生留下这个,让我给你。”阿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


    “她已经走了。”


    *


    苏宵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


    行李箱的滚轮轧过马路,一道道深浅的辙痕。


    苏宵看着自己眼前的黄昏,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在橙黄的光影中慢慢陨落,恍然好像回到了高二刚开学的那天。


    那会她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看着过往的车流和人潮只觉得冰冷,孤寂。


    也曾不止一次想过离开。


    而现在,直到真的迈开那一步,才发现,身后让她牵挂的,似乎又多了那么一些。


    ……


    夕阳彻底坠落之后,光亮就被寒风击垮了。


    早晨五点的航班,距离飞机起飞还有10个小时。


    机场离得远,苏宵便就近订了一晚酒店,但她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也不知道她还能去哪里,思来想去,她给付熠打了个电话。


    苏宵有段时间没来他店里了。


    店里的装潢又翻了个新,人也换了一批,几个她眼熟的伙计已经不在了。


    原来人的离去是无声无息的。


    曾经她以为伤感惆怅是步入成年人世界才会有的情绪,但回望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离童话世界已经很远了。


    “付熠。”


    彼时付熠刚结束上一个客人的工作,看苏宵冻得直哆嗦要去给她倒杯热水,听她喊自己,脚步一转。


    苏宵温吞地说,“我想纹个身。”


    “你不是最怕疼?”付熠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


    苏宵围观了会付熠工作的过程,刚才纹身的女生比她大不了几岁,全程眼睛都没眨过几下,苏宵觉得这点疼算不了什么,“我能忍。”


    付熠匪夷道,“好端端的纹什么身?”


    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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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这么久,苏宵从来没跟他提过这需求。


    “走之前,”苏宵抿起笑,“留个念想吧。”


    付熠缄默地去里屋倒了一杯热水,又去灌了个热水袋,看她的脸慢慢恢复血色,才开口问,“想纹个什么图案?”


    苏宵没犹豫地答,“青提。”


    “青提。”付熠重复一遍,印象里,他不记得苏宵爱吃这东西,“你很喜欢这个?”


    苏宵垂眸沉默了一会。


    “嗯。”她轻轻应一声,“有点喜欢。”


    ……


    苏宵在付熠家睡了一觉。


    小家伙知道她要走,缠着苏宵讲了好久的悄悄话,讲学校的事,朋友的事,还有她哥的事。


    她说,“姐姐,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哥每天晚上都要去阳台打好久的电话,还学阿寸哥哥抽烟,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他一定会很想你的,”付辛玥环着苏宵的腰肢蜷在她怀里,话音逐渐被困意搅得含糊不清,“我也会很想,很想你……”


    高悬的明月肆意地洒落,微不足道的光亮将两个小小的身躯衬托的越发暗淡。


    *


    凌晨三点,付熠叫了个网约车送苏宵去机场。


    一贯到了周末必须得熬夜开黑的蒋寸也早早就在楼下候着。


    只是祝宁西不在。


    她已经两周没跟苏宵联系过了。


    爱情和友情并不冲突,苏宵也不觉得她跟蒋寸掰了就得跟自己断了联系,抛开蒋寸这一层关系,她也还是祝宁西的朋友。


    “你得跟宁西捎个话,”车上,苏宵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蒋寸,语气强硬地命令,“我答应过要请她一顿饭,请她下次务必赴约。”


    蒋寸没吭声,闲散地靠窗闭着眼,看样子像睡着了。


    苏宵想了想,“我还是自己联系好了,估计她早把你拉黑了。”


    “她出国了。”蒋寸懒懒地应。


    “……什么时候?”


    “分手那天。”


    一路沉默。


    车子到站,苏宵没让他们再往里送到安检处,就停在候机厅。


    她不是个习惯分别场合的人,煽情伤感的话说不来,只简单的三个字,“我走了。”


    蒋寸抬眉,算是个告别。


    付熠却在苏宵转身的要走的一刹忽然拉住她的细腕,问了一句,“消肿了吗?”


    这话昨晚付熠给她纹完身就问过她。


    苏宵点头。


    付熠似乎是不太放心,皱了下鼻翼,向她靠了一步,额头半倾,像是要亲自检查。


    因为不想被别人看见,苏宵选择纹身的位置在蝴蝶骨靠上的地方,这会机场人杂,不太方便。


    “真的消了。”苏宵扭捏地转了转腕子。


    付熠仍然不放,肩身的阴影渐渐压过来,就在苏宵下意识地抬手抵在胸前想要推开他时,


    付熠却忽然抱住她。


    尘暮看见的,恰好就是两人身影重叠的这一幕。


    那会已经在机场候了十个小时,暖白灯光照在他身上,像渡上的一层寒霜,机场广播不停地播报着航班信息,人流攒动间,只有他孑然一身地停在原地,狼狈又无助地反复等待。


    或许他该庆幸禾青只有这一个机场,庆幸他还没有错过苏宵,或许她还愿意给他一个亲口告别的机会。


    所以尘暮如愿见到了她。


    可是他却依然只能停在原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在另一个男生的怀里轻轻颤抖。


    尘暮疲惫地阖上双眸,手里紧握的字条一字一句缠绕耳蜗神经,麻痹躯壳。


    ——“尘暮,我要转学了,不要联系我,我也不会打扰你,希望你一切都好,以后不要遇到我这样言而无信的人。”


    “吧嗒”的轻响。


    纸条坠地。


    少年依旧孤零零地站着,而纸条的字迹早已落了水雾,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