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谢望雪的衣袍微微摆动着，虞之微望着那道模糊晃动的白影，一时有些失神。


    但只有片刻，她回过神后便问：“楚王是在三年前得知你质子身份的么？”


    谢望雪持梳的手一顿，道：“自我进了虞府他就知道，虞府内有些身份的老东西也都知道。那时容玮刚坐稳高位，姑母将我藏匿于谢府之中，容玮多疑却不愚，他没有做出任何激进的举动。”


    “姑母的孩子多病，鲜少有人见过他的脸，之后更是在我进府时就已油尽灯枯了。她于这世上，没了任何牵挂，最后以死逼迫虞文生保住我的命，便随其子一同去了。”


    虞文生乃是太尉，手中有兵权，容玮就是再想杀谢望雪，也要思量其能否相较的实力。可这么些年，虞文生也仅仅只是保住他的命而已。


    但虞之微觉得自己又何其无辜。


    她情愿自己知晓所有事，更是情愿知死相随。


    但这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虞之微冷下声来，“你不是质子吗？不是回不来吗？不是连封书信也不能传家吗？为何突然回来？”


    谢望雪放下木梳，跪在她身侧，神情竟泛着一丝酸楚。


    “我梦见你死了。”


    虞之微陡然心悸，搁靠在妆台上的手胡乱拿起胭脂瓶揉搓着，垂下眼沉默。


    “若华，从前，我最不喜受人牵制。此等情形下，最令我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也只有你。我惧怕你因此受到牵连，更怕有人挟你来逼迫我。”谢望雪贴近了几分，“是我之错，令你生忧，若华，你想如何？”


    他从妆奁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红色丝绳来，微昂起首轻缓着眨眼看她，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将红绳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圈又一圈。


    白皙脖颈间，诡艳的红绳下是依稀可见的青白。


    余下的红绳落于他指缝间。


    谢望雪垂下眼，握住了那只秀气修长的手。


    散落在指缝间的红绳被他勾着缠在了那只手上，如同连理软枝般缓慢攀附入她指间。


    虞之微侧着脸，幽深的黑眸间满是纠缠不断的红。


    “你我之间总是断不开的，无论你去到哪，我们总是会相遇的，不是么？”他微微弯起唇，道：“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便勒断我的脖子，杀了我。”


    虞之微侧坐去，完全面对着跪在她身侧的人，慢慢收紧了手中的力。


    散乱的红绳倏地紧连在她的五指之间，只听面前之人一声细微的闷哼，她将手往后又收了几分。


    望着那张如玉的面庞逐渐浮现一层淡淡的薄红色，而缠绕在他脖间下的皮肤愈发苍白，同周围浮起的粉截然相反。


    他却笑了。


    弯起的眼、唇，无一不在挑衅她。


    虞之微松了力，“你当我真蠢，我有这手法杀你，还会这么惨被人扔进湖里淹死？”


    谢望雪轻喘着气，还未调整好呼吸，便一把攥住那只连着红绳的手，往下死死扯着力。


    虞之微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看着因红绳牵引而高仰起脖的人，衣襟下起伏不断，而喘息声也愈发明显起来，她浑身紧绷，心像是被人用刀挑着，呼吸微滞。


    “你不愿杀我，那好，从现在开始，虞若华，”谢望雪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若是再跑，逃开我，说恨我，我会杀了你。”


    虞之微冷下脸：“你威胁我？”


    谢望雪扯出一抹笑来：“不是威胁，若华，这是提醒。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死，我们也会死在一起。”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笑道：“我只有你了。”


    即便是有底气，虞之微也被这番话消去大半火焰，她气，也恨，可居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


    尽管那点喜悦一闪而过，却也叫她尝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可她就是心中有气，拿起一旁的胭脂盒便往他脑袋上砸，“这样你就忍受不了我了？谢望雪，装不下去了，就开始明着威胁我？”


    被砸中的额角缓缓留下鲜血。


    他仍是没有丝毫的恼意，那双眼睛里，似乎更多的是苦意和茫然。


    谢望雪松开手，缓慢解开凌乱的红绳，轻轻拥住她的腰肢，将脑袋抵在她腹间，问道：“若华，怎么才能叫你消气，怎么才能叫你不恨我呢？”


    虞之微垂眼，微微俯身咬住他未解丝绳的脖子，咬得极深，直至口齿间冒出丝丝血腥味，她才慢慢松了口，轻声说道：“你去死，我就原谅你。”


    谢望雪说：“我们是会死在一起的，若华。”


    虞之微不再说话了。


    他便当她是默认。


    *


    到了傍晚，魏王差人送来宫内织好的衣物和首饰胭脂等女子用品到合宫口，虞之微看着能填满谢望雪一间书房的几台箱子，心里对陈惟日后的生活已然是有了清晰的概念。


    谢望雪叫来了人，将箱子里的常用物品整理出来后，全部更换在他的寝殿中。


    虞之微看着这几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尤其是其中一个男人，她觉得甚为眼熟，直盯着他看，他也像是察觉到般，直低着头走。


    不过片刻，虞之微便认出这是那时扔下她带走谢望雪并说她不重要的男人。


    虞之微指着他：“你，站着。”


    莫裘登时定住了迈前一步的脚，整个脑袋低了又低，声音也压粗了不少：“女郎有何吩咐？”


    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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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瞥了眼谢望雪，见他一副“请君随意”的表情，她便哼了一声甩下手，看着莫裘道：“女人多的是，公子当下性命垂危，他最重要，公子醒来不会怪罪。”


    莫裘咽了咽口水，根本不敢抬头，身体跟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桩子般。


    “这话可是你说的？”


    这话，这话听在莫裘耳朵里，简直是催命符。


    他只能摇头：“女郎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虞之微：“你若是不承认，那我只能换个说法，谢望雪，我瞧着这碍事的宫人不顺眼，冲撞了我，我要他一只手，再赶出去。”


    女子轻飘飘的话语在莫裘耳里已是死状，更别说旁的听到此话的人。


    这些人定然都是谢望雪的人，不然以这奸猾的性子，哪会把无法掌控的人放在身边。


    莫裘“扑通”一声跪下，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上，道：“女郎，是我之错，要我手可以，恳求您别将我赶出去。”


    虞之微点头：“拿刀来。”


    其余几人都在看谢望雪的脸色，见他点头，有人便立即取刀前来，递到虞之微面前。


    虞之微嫌弃道：“你看我砍得动吗？让他自己砍。”


    递刀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将刀递送到了莫裘手上，待到莫裘咬紧牙关砍下一条手臂后，那几人便一致上前搀扶着虚弱的莫裘。


    虞之微的眼里并没太大的起伏。


    谢望雪望向莫裘，道：“辛苦了，下去休息罢。”


    莫裘在几人搀扶下苍白点头，眼中带着几分感激道：“多谢女郎宽恕，多谢公子恩德。”


    人被带走后，留了一人在此清扫干净。


    “你的死士真听话。”虞之微道。


    谢望雪回：“也可以是你的。”


    虞之微并不理会他的打趣，只是闻着血气难受，欲作呕，转身回了寝殿，吩咐着谢望雪为她烧水沐浴。


    到了第二日，虞之微醒得迟了许多，叫人时却无人回应。


    殿内空荡，只有她一人。


    想来是出去了。


    少了人伺候，她只能胡乱束着头发。看着桌上冷了的早膳，她拾起一块糕点干巴巴地咽了进肚子。


    反正吃不死。


    梳洗好后，她也想出殿门转转，好打探这魏王宫内是何等情形。


    不想这还没踏出去，便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谢望雪，听说你藏了个美男啊？”


    听这声音，虞之微就知道门外的东西是个什么。


    她照了照昨日换好的新铜镜，这面镜要比先前那面清晰许多，只可惜还是有些模糊，不过她也能接受。


    满意地笑了笑，她便关了内殿的门，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