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溪村比哈塘村还要破败几分。


    冬日里,村道上尽是泥泞和牲口的粪便,空气中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张志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刘二赖子的住处。


    村东头,一间墙皮大片脱落,窗户用塑料布糊着的土坯房,就是他的家。


    张志国走过去的时候,刘二赖子正蹲在门口,就着咸菜,吸溜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米汤。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瘦得像根竹竿,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你就是刘二赖子?”


    张志国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开口。


    刘二赖子抬起头,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你谁啊?找我干啥?”


    他的声音尖利,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


    张志国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慢悠悠地抽出了一张“大团结”,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要吗?”


    刘二赖子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手里的面汤都忘了吸溜,口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哥,你……你找我有事?”


    他的态度,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有点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张志国收回钱,语气平淡。


    “进屋说。”


    “哎,好嘞!哥,你里边请!”


    刘二赖子连忙放下碗,点头哈腰地把张志国请进了屋。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张志国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进去。


    “哥,您坐,您坐。”


    刘二赖子手忙脚乱地把炕上那床看不出颜色的破被子卷到一边,又用袖子擦了擦炕沿。


    “你想打听啥事?只要是我刘二赖子知道的,保证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哈塘村的丁浩,你认识吧?”


    张志国坐了下来,开门见山。


    听到“丁浩”这两个字,刘二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一抹怨毒和嫉妒,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认识,怎么不认识?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听说,你们俩以前有点过节?”


    张志国观察着他的反应。


    “过节?哼!”


    刘二赖子冷笑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


    “那王八蛋,下手黑着呢!不就是肉吗?他差点把老子给打死!”


    “哦?他这么横?”


    张志国故作惊讶。


    “他可不就横吗!现在更不得了了!听说巴结上省里的大官,要当官老爷的女婿了!”


    刘二赖子越说越气,酸溜溜的话一句接一句。


    张志国安静地听着,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把那张十元钱的“大团结”,放在了炕沿上。


    “这钱,是你的了。”


    刘二赖子的眼睛又亮了,连忙把钱抓在手里,揣进怀里。


    “哥,您还有啥想问的?”


    “我想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张志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诱惑的意味。


    “丁浩以前,是不是还做过什么别的事?比如……对他家里人怎么样?”


    “对他家里人?”


    刘二赖子愣了一下,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


    “他就是个二流子,能对他家里人好到哪儿去?他爹还在的时候,他就天天在外面晃荡,啥活不干。他爹死了以后,家里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上!”


    “他爹……”


    张志国的语速放得更慢了。


    “我听说,他爹丁大勇,当年病得挺突然的,走得也快。是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刘二赖子脑中某个阴暗的角落。


    他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突然?是挺突然的。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说不行了。请了镇上的赤脚医生,也没看好。”


    “那个时候,丁浩在干什么?”


    张志国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向了最关键的地方。


    刘二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恶毒的神情。


    他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想听的是什么了。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把丁浩彻底踩进泥里的机会。


    “那个时候……他……”


    刘二赖子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志国的口袋。


    张志国心领神会。


    他面无表情地,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放在了炕上。


    一共二十块钱。


    这笔巨款,让刘二赖子的呼吸都停滞了。


    “哥!”


    “你就是我亲哥!”


    他扑过去,把钱死死地攥在手里,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你想知道啥,我全都告诉你!”


    张志国向他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别急,你仔细回忆一下。丁大勇生病那天,丁浩是不是跟他吵过架?是不是……动手了?”


    “对!对对对!”


    刘二赖子像是被点醒了一样,猛地一拍大腿。


    “我想起来了!他爹生病前一天,我好像看见丁浩跟他爹在院子里拉扯,他爹还骂他是不孝子!对!就是这样!”


    刘二赖子把牙一咬,彻底豁出去了,“我当时离得远,没看太清楚,但绝对拉扯了!丁大勇指着他鼻子骂,让他滚!丁浩那小子,年轻气盛,能忍得了这个?肯定是推搡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亲眼所见。


    “那他爹生病,丁浩不给请医生?不给吃药?”张志国继续引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诱饵,钓着刘二赖子心里的恶。


    “那还用说?”刘二赖子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他爹病倒在炕上,他就在屋里屋外晃荡,跟没事人一样!我还听村里人说过,他娘何秀兰让他去镇上抓药,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治了也白治,浪费钱’!你说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为了让自己的谎言更可信,他甚至编造出了一个所谓的“目击者”。


    “当时我家一个亲戚去哈塘村串门,路过他家门口,听得真真切切!”


    张志国靠在炕沿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刘二赖子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因为贪婪而闪烁不定的眼睛。


    这是一个完美的“证人”。


    一个对丁浩充满了怨恨,又极度贪财的混混。


    只要给足了钱,他什么都敢说。


    张志国心里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口供”。


    丁浩,不孝子,因琐事与父亲丁大勇发生争吵,并动手推搡。


    其父病重后,他不仅不积极救治,还说出“治了也白治”的混账话,消极对待,最终导致其父不治身亡。


    多么完美的罪名。


    一旦坐实,别说当省里大官的女婿,丁浩立刻就会身败名裂,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甚至可能被拉去批斗。


    张志国甚至可以想象到王建功看到这份“材料”时,脸上会露出怎样满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