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我听正红说,你和民兵上山,是不是碰见大猪了?”


    “对。”


    林泉看了一眼站后边的仲正红。


    沉默寡言,平常一副非喜非怒样子的他,今儿都眼睛炯炯地盯着林泉。


    “啥样的大猪?”


    “有多大?是不是上千斤了?”


    “它左边肩膀上,有没有插半截刀?”


    前面一句是方建军问的,后面两句是仲正红问的。


    他们说话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的。


    “你们慢点儿,我一个一个说。”


    “爸,什么大猪呀?”汪天悄声地问。


    “估计是老仲炮碰到过的邪乎玩意儿。”汪明正眯起眼睛回忆。


    “咱别搁这儿站着了,进我屋坐着说吧。”汪明正招呼道。


    方建军和仲正红也是不嫌冻,打算和林泉站风里长聊的样子。


    一行人进了汪家,喝上几口热暖呼起来。


    “那猪群是多大的规模?”


    “一百来头,一百朝上的样子。”


    林泉给碰到猪群,如同地龙翻身的样子描述了下。


    仲正红和方建军对视一眼,前者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比我和我爸十几年前碰着它的阵仗还大。”


    仲正红说,“那会儿它才八九百斤,聚起来的猪群有个七八十头。”


    “那会儿我家的头狗还是大黑,狗帮碰见猪群,声儿都没敢开就回来了。”


    “我和我爸躲树上,才捡回一条命。”


    “后面就不知道它们跑哪儿块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冬天,偌大的野猪群再次出世,甚至比以往更加势大。


    仲正红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冲动,一点没有平常沉稳的样子。


    “我今天又碰着它们了。”林泉抿了一口水,“隔着沟塘子打了一梭子,就擦个屁股。”


    “其他的全落它小弟身上了。”


    “单拎出一头野猪,多大都好料理。难就难在大家伙在中心位置,被野猪群护着。”


    “搁哪儿碰见的?朝哪边跑去了?”方建军忽地撑起身子探过来。


    林泉笑呵呵的,没接这话。


    “你这小子!”方建军坐了回去,“你也想打!”


    “但这玩意儿你单干铁定是不行的,只有枪法不成。”


    “你和叔说说在哪儿。”


    “你最近不收野猪吗?”


    “我和正红打下来的野猪,包括那个大家伙,都归你,不要一分钱。”


    “那你们费那老大劲干啥呀?”汪明正奇怪地问。


    方建军摆摆手,“你不懂!”


    “所以说你一辈子就下个套子呢,没点追求。”


    “不为别的,就为杀那头上千斤的猪神!”


    “杀了它,心里才痛快!”


    猪神,就是十几年前老仲炮碰见它后取的称号。


    仲正红默认方建军的说法,两人眼睛里闪动狂热的光。


    林泉暗暗啧舌,这才是打围瘾深到骨头里。


    就为了杀死两辈人难得一见的猪神。


    说实在的,方建军觉得要是他能干下猪神,这辈子都值了。


    “你个狗篮子,不会说话就憋说!”


    汪明正气不过嘲讽,脸涨得通红,抄起炕上的笤帚朝方建军脑袋拍过去。


    方建军挨了一下也不恼,一脸认真地说:“你别不服气,就这猪神,你绝对杀不明白。”


    “你能有招?”汪明正甩了笤帚。


    “林泉兄弟,你和我们说说是在哪儿碰见的。”


    仲正红说,“我十几年,没事儿的时候脑子里就会琢磨怎么杀这头猪神。”


    “现在已经想了一稳妥的招。”


    “这么大的野猪群,说不准什么时候散。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半月后。”


    “你贸然去打给猪群惊散了,那么大的山场,再想找见猪神很难。”


    “不如我们合伙去杀,肉啥的都归你。”


    他们,就图那名。


    林泉其实不怕跟丢猪群、也不怕跟丢猪神,毕竟有黑矛在山中一路尾随。


    林泉切了下视角。


    现在下午,庞大的猪群还在山坡上放食,嘈杂的声响混杂耳边。


    其中一个小山一样的身影格外惹眼。


    猪神漆黑的眸子往上撇了眼,似乎若有若无注意到了黑矛的观察。


    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能蹬鹰啊。


    林泉收回山中目光,冲仲正红他们招了招手。


    四个脑袋对林泉嘴边凑过来。


    “它们搁大孤峰转圈呢。”


    大孤峰,陡又急,山场闹腾插不开腿脚。


    这种地方,完全不适合打狗围,比较棘手。


    “成。”仲正红点点头,“我和建军明天就上山,你去吗?”


    林泉摇了摇头,“我先不去了。”


    他本能地感觉,仲正红和方建军这趟打不下来。


    “那我们回去准备了泉子,说的那些话都作数,打下来的野猪都归你,我们一分钱不要。”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的。


    他们全程都没问汪明正和汪天去不去。


    汪叔倒也不气,自己和儿子几斤几两是清楚的,跟着打这种猎物纯是拖后腿。


    “方建军就算了。仲正红平时看上去挺稳一人,碰上猪神也跟毛头小子似的。”汪明正嘟囔着。


    “爸?……”汪天小心翼翼地出声。


    他话都没说完,汪明正就知道他想说啥,一个脑瓜崩弹儿子额头上。


    “你给我老实搁家待着!”汪明正瞪眼,“这仗不是你能掺活的!”


    “不就是野猪嘛?又不是没打过。”


    “那不是一头野猪,是一百多头野猪!”


    汪明正又给了儿子一记打,“猪群冲过来,你来得及打嘛?一头就给你撞废,下半辈子躺炕上,还想让你爹你娘照顾你吗?”


    “……”汪天不说话了。


    “想都别想,让我发现,我把你腿打断!”汪明正语气很严肃,还是儿子成年后头回如此。


    “嗯。”汪天闷声应了。


    “林泉,让你看笑话了。”汪明正转过头,“这小子不知深浅,端多大碗吃多少饭的道理没整明白。”


    林泉的实际年龄比汪天还小,叫的是一声哥。


    但莫名的,林泉的气场却让汪明正像对待同辈一样对待他。


    林泉离开汪家,开着三轮往回走。


    路上听到一阵哭天喊地的声响。


    一群人披着白衣,抬着棺材,在给谁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