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没有尽头。


    那片深渊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空间，而是一个概念的集合体。是“无”，是“终结”，是精神的绝对零度。


    “皇后”的生物装甲在这种环境下迅速失去意义。它的感官系统，在这里接收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突然，有什么东西触碰了它。


    不是物理接触。


    是意识层面的入侵。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白启冰冷的数据流通过终端，直接灌入林靠北的脑海，“一种未知的精神系生物。正在尝试接管你的意识。林靠北，让我看看你的防火墙有多坚固。”


    话音未落，林靠北的世界彻底颠覆。


    他不再是裂谷中的怪物。


    他回到了焦土之上。昔日的战场。


    “队长！”


    “队长，这边！火力压制不住了！”


    熟悉的声音，是已经牺牲的战友。他们浑身是血，对他伸出手。


    “为什么？”一个断了腿的士兵，用仅剩的手臂爬向他，“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们都死了，林靠北。”另一个被炸掉半边身体的战友，空洞的胸腔里没有内脏，只有燃烧的余烬，“你为什么一个人活下来了？”


    “不……”林靠北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你不是活下来了。”他们齐声说，“你是变成了怪物。”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那不是人类的手。那是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的、闪着幽光的利爪。属于“皇后”的利爪。


    “怪物！”


    “你抛弃了我们！”


    “你用我们的死亡，换来了你的进化！”


    无数的怨念，化作实质的尖刺，贯穿他的精神。痛苦。远超肉体的痛苦。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自我拷问与罪孽感。


    “皇后”的动作，在现实的裂谷中，变得迟滞。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生物电场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波动。


    “主体意识受到强烈冲击，同步率急剧下降至31%。”白启的记录仍在继续，“‘皇后’的战斗机能出现停滞。有趣，这种精神攻击，是直接作用于记忆和情感的薄弱点。真是高效的猎杀方式。”


    他没有丝毫要介入的意思。


    “林靠北，你的意志正在被分解。”白启的声音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他最后的防线，“你的罪恶感，你的愧疚，是它最好的养料。你越是挣扎，它就吞噬得越快。”


    幻象中，那些死去的战友已经爬到了他的脚下，拉扯着他的腿。冰冷的触感，带着死亡的腐朽气息。


    “跟我们走吧，队长。”


    “你早就该死了。”


    林靠北的意识，像一艘在风暴中即将倾覆的小船。他知道这是假的。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敌人的精神攻击。


    但情感的洪流，足以淹没任何理智。


    “不……”他发出无声的呐喊。


    “想想苏千雪。”白启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恶魔的低语，“你如果在这里崩溃，谁来保护她？那个精神链接是双向的。你的死亡，会直接反馈到她的身上。你猜，一个普通女孩的大脑，能承受住这种强度的精神死亡回响吗？”


    苏千雪。


    这个名字，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剧痛中，林靠北的意识猛地一振。


    对。千雪。


    他不能死。他不能崩溃。


    但如何反抗？这些幻象，本就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梦魇。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过去。杀死它们，就是否定自己。


    痛苦。


    无尽的痛苦。


    等等……痛苦？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成型。


    白启说得对，这些东西以他的痛苦为食。那么，如果他主动拥抱这份痛苦呢？如果他把这份痛苦，放大到连敌人都无法承受的程度呢？


    “你想要我的痛苦？”林靠北的意识体，在幻象中，对着那些死去的战友，发出扭曲的笑声，“那就全都拿去！”


    他不再抵抗。


    他不再压抑。


    他主动沉浸到那份撕心裂肺的愧疚与自我憎恨之中。他回忆起每一个战友牺牲的瞬间，将那些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用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地切割自己的灵魂。


    “啊啊啊啊啊——！”


    精神的痛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然后，他将这股纯粹的、浓缩到极致的痛苦，连同一个最简单的意念——“撕裂”，通过精神链接，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皇后”。


    “这是什么？”白启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困惑的波动，“他在做什么？他在主动放大精神创伤？这是自杀行为！”


    下一秒，“皇后”动了。


    它那原本迟滞的身体，猛地绷紧。它没有去攻击任何可见的敌人。


    它只是抬起了利爪。


    对着自己面前的虚空，狠狠一划。


    没有声音。


    没有光效。


    但那一片“空间”，那一片承载着精神攻击的“场”，出现了一道无形的裂痕。


    仿佛一张画布被从中间撕开。


    那些入侵林靠北脑海的精神触须，那些由“梦魇鱿”释放出来的幻象媒介，像是被瞬间切断了信号源的电波，戛然而止。


    幻象，如玻璃般破碎。


    林靠北重新感觉到了“皇后”的身体。他大口地喘息着，精神的透支让他比任何一场肉搏战都要疲惫。


    “成功了……”


    他成功了。


    他将自身的痛苦，转化成了“皇后”的攻击指令。


    他成为了一个“痛苦共鸣器”。


    “原来如此……”白启的终端里，传来他压抑不住的兴奋，“不是单纯的防御。是以精神痛苦为燃料，驱动空间能力，直接攻击精神媒介本身。林靠北，你无意中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战斗模式。一种……反精神领域的概念打击。”


    裂谷的黑暗中，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它有着无数扭曲的、如同触须般的肢体，但那些肢体并非实体，而是在不断变幻的暗影。


    梦魇鱿。


    它似乎也被刚才那一下“空间撕裂”所震慑，暂时停止了攻击。


    “它在重新评估你。”白启的分析紧随而至，“你从‘食物’，变成了‘威胁’。恭喜你，林靠北。你赢得了对手的尊重。”


    “闭嘴。”林靠北的意识疲惫不堪，但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看着那片深渊中的巨大暗影。


    “这种攻击，对你的精神负荷极大。”白启继续他的分析，“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燃烧你的理智。你觉得，在你彻底疯掉之前，能杀死它吗？”


    林靠北没有回答。


    他只是再次沉入自己的记忆深处，挖掘出更多的痛苦。


    然后，将那份绝望，化作最纯粹的指令。


    “撕裂它。”


    “皇后”的利爪，再次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