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里乱成一团。


    费雪医生满头大汗地指挥着护士进行着最后的努力。肾上腺素、心脏按压、人工呼吸……所有能用的急救手段都用上了。


    叶弈墨被程锦护在身后隔着玻璃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她刚刚才把真相说出口那个纠缠了她半生的仇人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她不甘心。


    她不是不甘心楚明薇就这么死了。她是不甘心楚明薇到死都不知道真相。她不甘心上一辈的恩怨就以这样一种荒诞又悲凉的方式画上句号。


    “加大电压！再来一次！”费雪医生嘶吼着。


    电流再次穿过楚明薇的身体。她的身体又一次弹起。


    但这一次监护仪上的那条直线只是轻微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又归于永恒的平静。


    “滴——”


    那一声长鸣像一把尖锐的锥子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也刺穿了叶弈墨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费雪医生颓然地放下了手里的除颤仪。他看了一眼时间声音沙哑地宣布：“死亡时间日内瓦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


    抢救室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空气中只剩下仪器的蜂鸣声和医生护士们沉重的喘息声。


    楚明薇死了。


    这个曾经在商界呼风唤雨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女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异国他乡的一张病床上。


    程锦看着叶弈墨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以为叶总会感到快慰或者解脱。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复仇的快感。她的眼神空洞地看着病房里那具被白布缓缓盖上的身体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良久她才转过身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通知傅薄嗔。告诉他楚明薇死了。”


    “是。”


    “还有”她顿了顿“联系金明。告诉他我老板死了。现在我来跟他谈。”


    程锦心头一震。楚明薇刚死叶总就要立刻跟对方的头号心腹对峙。这中间连一丝缓冲和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


    楚明薇的死就是“财务炸弹”引爆的倒计时。


    叶弈墨回到顶层的临时指挥室。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完。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电话很快接通了。


    “她走了。”叶弈墨开门见山。


    “你……还好吗？”傅薄嗔没有问任何关于金明或者炸弹的事他只关心她的状态。


    “我没事。”叶弈墨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只是觉得……很没意思。”


    “什么？”


    “我花了十几年时间去恨一个人。我以为杀了她或者看着她死我会很高兴。但现在她真的死了我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不高兴也不难过。就是空空的。好像心里有个东西被挖掉了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茫然。


    复仇这根一直支撑着她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为什么而活。


    “弈墨。”傅薄嗔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不是空了。那是你心里的那块冰终于化了。你不用再背着仇恨过日子了。”


    “你以后可以为你自己活。为叶家活。为我们……的未来活。”


    叶弈墨的心颤动了一下。


    是啊她不用再为复仇而活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要守护好父母留下的家业。她要让叶家在她手里变得更好。她还要……


    她睁开眼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重新变得锐利。


    “金明那边有消息了。”程锦走过来说道“他同意视频通话。五分钟后。”


    “好。”叶弈墨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在走向会议室的路上她对程锦下达了另一个命令。


    “关于楚明薇的后事。”她想了想“通知金明。遗体火化后骨灰由他带走。叶家不会对外发布任何关于她死亡的消息。她这一生已经够喧嚣了。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


    程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明白了。”


    他看着叶弈墨的背影心中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


    以德报怨或许算不上。但在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血海深仇的终点选择放下和宽容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胸襟更是超越了仇恨本身的大格局。


    会议室里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就是金明。楚明薇最忠诚的影子。


    他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刚刚得知老板的死讯。但他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专业。


    “叶小姐。”他先开口了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冰冷“薇总的遗言是她死后二十四小时内如果我没有收到中止的指令‘涅槃计划’将自动启动。”


    “你现在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准备执行遗言？”叶弈墨平静地看着他。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金明说“薇总的命令我必须遵守。”


    “是吗？”叶弈墨没有跟他争辩。


    她只是拿起桌上的那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和那封信对着摄像头。


    “在执行命令之前我想让你看两样东西。是关于你老板的。”


    金明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笑得灿烂明媚的年轻女孩身上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楚明薇。


    “这是……”


    “这是她和我的母亲。在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的时候。”


    叶弈墨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开始缓缓地念出信里的内容。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恨我当年的‘背叛’恨我毁了我们的一切。但请你相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她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通过电流传到金明的耳朵里。


    金明脸上的冰冷表情一点点地龟裂。他跟了楚明薇半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背叛”这两个字是她一生的心魔。


    他听着信里讲述的那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关于理念的分歧关于无奈的弥补关于迟到的约定……


    他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如果我没有回来。请你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放过文博放过我的家人。”


    叶弈墨念完了最后一句。


    她抬起头看着屏幕里那个已经无法维持表情的男人。


    “金明你跟了她这么多年。你告诉我她这一生活得快乐吗？”


    金明没有回答。


    “她一直活在被朋友背叛的仇恨里。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报复一个她以为的仇人。她赢了吗？她毁了叶家也毁了她自己。她到死都不知道她恨了一辈子的人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想保护她的人。”


    “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母亲当年是去赴约的而不是去送死的。”


    “现在她带着这个天大的误会和遗憾走了。你作为她最信任的人。你真的要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吗？你真的要执行一个建立在谎言和仇恨之上的遗愿吗？”


    “让叶家陪葬并不能让她起死回生。只会让她的悲剧和痛苦永远地延续下去。”


    “金明结束这一切吧。”叶弈墨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丝恳求“让她安息。也让你自己解脱。”


    视频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明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


    “我需要一样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说。”


    “薇总的骨灰。我要亲自带她回家。”


    叶弈墨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她赢了。


    不是赢了金明而是赢了这场持续了两代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