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君臣换位,倒反天罡!◎


    沉默,是今日的万朝书院。


    正当谢安沉吟未语,思量着,该如何向东阳公主表态的时候,忽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咣当的巨大动静。


    “听说有人打算奉诏弑父!”


    门咧开了一道缝,檀道济兴奋地挤进一个脑袋,一阵龇牙咧嘴,跃跃欲试道:“不管谁要杀宋文帝,我一定得上门帮一帮场子!”


    身后,北府众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


    “我也是!”


    “没错,大家都要贡献一份力量……”


    “宋文帝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太快人心!”


    大家在未来,几乎都被宋文帝及其好大儿、好大孙灭了族,檀道济、柳元景、沈庆之等人,满门无一幸存。


    现在总算逮着机会报仇来了。


    东阳公主抚掌而笑,眉目粲然,端的是顾盼神飞,一派姿彩如玉:“承蒙各位肯施以援手,今日大事定矣。”


    檀道济眨眨眼,又从门缝里滑了出去,决定招呼一些小伙伴一同参与。


    最先来的是安乐公主。


    她信誓旦旦地说:“等我学成归家,就要参与皇太女夺嫡,现在能亲眼目睹一位女帝登基,也算是为来日积攒经验。”


    这等天大的热闹场合,岂容错过!


    “那好吧”,檀道济拍板做了决定,“欢迎殿下加入,但我们还需要找更多的人。”


    安乐公主和他走在一路,嘀咕商量着一些杀入皇宫的小技巧。


    半晌,陡然想起一事:“今日有军事工作坊,大家都聚在一起开会,正好去找他们。”


    檀道济点点头,问:“主持人是哪一位导师?”


    安乐公主告诉他:“好像是淮阳武王。”


    “……”


    这名字可不兴提的啊,张弘范早就被陈文帝打成飞灰了。


    檀道济神色惊愕:“你方才说谁?”


    “本宫记错了,是临淮武王”,安乐公主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轻笑道,“我死的时候,李光弼才两岁,又没见过他,喊错了不是很正常吗。”


    说话间,来到了一处庭院。


    谢晦从前参赛时,得到了一张巨大的高清世界地图作为奖品,并且还是随时可以互动和缩放观看的。


    如今,这张地图就悬浮在半空中,浩浩荡荡十余米,可供人观看。


    一群年轻人都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中有一人负手而立,英姿宏伟,眉目冷冽,好似藏锋于鞘的金铁利剑,正是李光弼。


    李光弼虽然性情严厉,作风铁血,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但这主要在治军方面,一贯是令行禁止,违令者斩,管你什么勋臣故旧天子门生,主打一个一视同仁,绝不轻饶。


    就比如那个仆固怀恩,纵子行恶,放任儿子抢夺降将之妻女。


    李光弼让他把人还回去,嘿嘿,他就是不听。


    无所谓,李光弼自有法子治他,于是驰骑趋之,一连射杀七人,硬是把被强抢来的女子又带了回去,送还给家人。


    气得仆固怀恩破口大骂。


    不过呢,在日常生活中,李光弼并不难以相处,反而颇为平易近人,很受学生们欢迎。


    他望着地图,感叹道:“世界之大,当真是令人敬畏。”


    今日是workshop,并非正式上课,所以便颇为随意,指着地图,聊起了世界各处的征伐战事。


    “现在来简单分析一下瑞典古斯塔夫二世的战术。”


    李光弼打开郑经提供的资料,将战术图画在了地图边的一块板子上:


    “此北方胡夷非同一般。彼之步卒阵,不尚重列厚垒,独喜铺展之形,如铺锦而列,广而不厚。”


    “乃令兵卒三列并行,以火器代矛戟,其发火器者,前列射毕则退,后列进继,此所谓间发如流,使火势不断。”


    “此法绝似我们唐时的递射之术,然以火铳代弓矢,威烈数倍。”


    ……


    如此说了一阵,众人默默记在心中,准备回头练兵的时候试一试。


    檀道济探出头,大声道:“唉,何日我北府大军才能君临万邦,真想一月南下澳洲,一旬横扫北欧,众志成城者胜,分裂之地可取!”


    “阿和”,沈庆之见檀道济过来,连忙蹦跶几下,对他挥了挥手,“这边!”


    “武穆王讲得真好啊”,郑经星星眼,作海豹鼓掌状,拍手拍得十分卖力。


    张凤仪一脸稀奇地看着他。


    郑经昨夜被压迫抄书,一直抄到深更半夜,今日魂不守舍,谁知一看到李光弼,竟忽一下子支楞了起来。


    她可从没见郑经这么认真过,甚至比张煌言看守还认真。


    郑经:谁懂啊,武穆王治军严整又性情凌厉,而且还用兵如神,上一个拿这个人设的还是我父王!


    这搁谁身上能不瑟瑟发抖啊!


    高长恭抬手戳了戳郑经,十分好奇地问:“为什么同样谥号为「武穆」,叫李老师是武穆王,叫岳飞却是岳王?”


    好问题啊,同学们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岳王听起来更亲切吧”,羊侃说。


    “因为辨识度”,谢道韫很有经验地判断道,“岳王的岳属于半个冷门姓氏,而李王,听起来就很容易和别的李姓封王者混淆,比如庄宗陛下。”


    既然如此,还有一个进阶版问题:“为什么同样是尚书令,荀彧是荀令君,而北魏的高允是高令公?”


    “这个我知道”,安乐公主面露沉思之色,“幸亏荀彧去世得早,所以,后世赠送一个美称「令君」。要是不幸像高允一般活到九十八,就只能称呼为「老令公」了。”


    不管怎么着,「荀令君」明显比「老令公」好听一大截!


    众人:“……”


    好、好像是这样的。


    李光弼见学生都闹腾起来了,也没拘着他们,放任他们玩闹,自己则端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茶。


    不防,陆云忽然笑吟吟,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手里还持着一本笔记本,正准备刷刷记录——


    “好教先生知道,我从冯梦龙老师那里学习了一些文学创作的素材记录小技巧,正好来联系一番。”


    “请问武穆王,听说你年轻的时候,险些被权臣抓走当上门女婿。”


    “你宁死不从,多亏了哥舒翰施以援手,才终于将你救回长安。而后你大为震悚,居家闭门不出了好几年,这事是真的吗?”


    李光弼神色一僵。


    “这也是从欧阳修的书上看来的?”他的语音中似乎带着无尽的凉意。


    “跟欧阳修没关系”,陆云翻了翻笔记,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这来自于你的墓志铭神道碑,由颜真卿执笔,他真情流露,悲从中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呢。”


    什么叫一粉顶十黑啊,这就是了。


    李光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作理会。


    高长恭闻言,神色严肃地说:“莫非,成为名将的必经之路,就是要当/或者险些要当上门女婿。”


    却是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北齐神武帝高欢。


    霍去病一怔,按照这个标准,他舅好像也符合?


    檀道济玩了半天,终于回忆起自己是来找人帮忙打架的,当即将事情这么一说。


    霍去病一脸懵:“为甚要奉诏弑父,东阳公主与王僧绰是何许人也,她家有什么故事吗?”


    檀道济有心想和小伙伴分享,奈何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半天支支吾吾,根本讲不明白。


    最后只好一跺脚:“去问小沈老师,他修《宋书》,一定知之甚详!”


    然而,一行人找遍了书院,都没看到沈约,反而遇见了正在花园里观赏芍药的王筠。


    “什么?你问我叔爷爷一家?”


    王筠当即来了兴致,将芍药花随手别在了襟边:“快坐下,我跟你们说啊……”


    ……


    王筠来自琅琊王氏,他的爷爷王僧虔,是王僧绰的亲弟弟。


    也是王俭的叔父……兼养父。


    那么问题来了。


    王俭作为东阳公主与王僧绰唯一的孩子,备受宠爱,珍如珠玉,为什么要让小叔叔来收养?


    当然是因为,东阳公主与王僧绰都死得很早。


    如果算上日后同样英年早逝的王俭,这一家子都命途凄惨,和早夭杠上了。


    别人是“长命百岁”,他是全家人加起来,都没超过一百岁。


    刘宋王朝的公主们,乃是一群神奇的存在。


    她们不仅能量十足,对政治的各个领域都要掺一脚,什么官员任命、封邑税收、战争与和平……


    而且画风格外清奇。


    有时尚弄潮儿、发明新妆容引领所有女性梳妆风潮的,有养了一大群面首、朝三暮四流连花丛的,有强纳姑父逼迫其成亲的,有经常雪天将驸马剥光了衣服绑在树上鞭打的,有因为驸马找小妾、一怒之下杀了驸马全家的,有提刀闯宫逼迫当朝皇帝的,还有和侄子乱/伦喜提贵妃之位的。


    怎一个乱字了得。


    对此,刘裕看完史书,表示喜闻乐见。


    我家的孩子虽然彪悍,但都是她们欺负别人,没被别人爬到头上就行。


    什么,你说她们太凶了,所以史书里的名声不太好?


    做人嘛,过得开心最重要了,名声能值几个钱!


    东阳公主尤是其中翘楚。


    她作为宋文帝与文元皇后袁齐妫唯一的女儿,天之骄女,金枝玉叶,自幼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


    少女时期第一次心动,就看上了王僧绰。


    王郎仪容俊美,气度丰雅,在朝野名声极佳,一致被公推为宰相之才——未来也确实当了宰相。


    更兼立身清正,并无乱七八糟的谥号。


    于是呢,东阳公主没有养面首,王僧绰也没有纳妾,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缔结了一段人人称羡的美好姻缘。


    可谓是刘宋皇室里,绝无仅有的一对清流。


    史书记载了王僧绰的爱妻名场面三连。


    其一,每逢事情问夫人。


    王僧绰对东阳公主十分尊重,逢事必与之商量,绝不一意孤行。时人不理解,往往背后引以为笑谈,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其二,勇于反击弹劾者。


    有人弹劾王僧绰不遵仪典,华堂处理政务经常带上东阳公主一起,形影不离。


    王僧绰冷笑:“奇也,我还未及冠就跟夫人成亲了,上班有什么不能待在一起的,你是不是嫉妒我?”


    其三,发扬谦虚的美德。


    面对吹捧他的人,王僧绰谦逊地表示,这都是沾光。


    “我能青云直上,一路升到如今的高位,一切都是因为我娶了夫人、和皇室有姻亲的缘故,否则,我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豫宁侯爵罢了。”


    万朝观众:“……”


    真服了,快来个人管管他啊!


    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平平无奇的侯爵”,这么蛮不讲理的文字!


    乍一看上边的事迹,好像王僧绰升官是走后门似的。


    其实,他这个宰相之位,绝无半点水分。


    整顿朝纲,安抚百姓,究识流品,谙悉人物,拔才举能,咸得其分,政绩都是实打实的。


    他是个真正的世之君子,品德高尚,光风霁月,让世人心悦诚服。


    东阳公主有此良人,自然也过得十分惬意。


    然而好景不长,并非每一个人都像他们夫妇一样,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多的是负心薄幸者。


    就比如东阳公主的亲爹,宋文帝。


    尽管宋文帝早年与文元皇后袁齐妫感情甚笃,但随后因为偏宠潘淑妃,立刻开始打压这位皇后,想让她把位置让出来。


    文元皇后袁齐妫抑郁成疾,偏偏为了孩子,又不能和宋文帝一刀两断,愤怒已极,遂选择避免不见。


    宋文帝每次入宫,她必定去其他地方回避,来了几十次都没见到。


    后来,袁齐妫病重,宋文帝似乎又念起了她的好,懊悔不已。


    就来到了病榻前,“执手流涕”,痛哭表达歉意。


    然而,袁皇后意志坚决,到死都不肯原谅他,没有说一个字。


    甚至“以被覆面”,转过脸不肯看他。


    皇后一死,宋文帝悲恸欲绝,不仅在葬礼上多次临棺大哭,还亲自撰写了哀册,有“抚存悼亡,感今怀昔”的字样。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