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


    苏省，李家村。


    “宋诗雨，你叔爷爷成了走资派，你别想赖在我们家，要么老实回城，跟着你们宋家人下乡住牛棚，要么就替青青去北大荒！”


    宋诗雨看着婶子朱秀芬狰狞的脸，忍不住攥紧了拳。


    她本来是省城宋家的女儿，父母都是抗战时候牺牲的烈士。


    在沪市做生意的叔爷爷知道当时形式乱，怕她被人给害了，只能把她送到乡下，交给自家以前的长工李德清照顾。


    李家人对她算不上好，叔爷爷寄给她的吃用也从来落不到她手里，但宋诗雨从来没计较过。


    可前段时间，城里传来消息，说是叔爷爷生病去世了，宋家其他人都要被送去牛棚改造！


    出了这事，李家就齐了歹心，想让她替朱秀芬的女儿李青青下乡！


    “婶子，你养大了我没错，但这些年我花的都是我爸爸妈妈的抚恤金，还有我叔爷爷寄来的东西。”


    宋诗雨的指甲几乎要陷到肉里：“你们现在这么不讲情面……”


    “什么你爸妈的抚恤金，那是我们养大你的报酬！宋振德是资本家，那些钱也本来就是该给我们的！你这个走资派的小姐，还有脸压榨我们劳动人民？！”


    朱秀芬粗暴打断了宋诗雨的话，伸手拽着她胳膊往外拖：“少跟我说这些歪理，青青看在这些年也算姐妹一场的份上，才给你这个机会，你可别不识好歹！”


    一旁的李青青也扬着下颌一副施舍态度，好像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宋诗雨是多大的恩惠似得。


    “国家让知识青年建设北大荒，你这个黑五类坏分子有机会去给国家做贡献，可是天大的福气，总比进牛棚好。”


    宋诗雨心知肚明，北大荒条件那么艰苦，比牛棚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心里也生了火气，忍不住冷声反怼：“你不愿意为国家做贡献，就想拿我的身份说事？宋家是全家都要下放不假，可是我父母都是英烈，我跟宋家也几乎没有过交集，你说我是坏分子黑五类我就是？”


    李青青一噎，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闷不吭声的宋诗雨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不是应该知道自己要去住牛棚就吓傻了，然后感恩戴德答应去北大荒吗？


    现在宋诗雨不愿意，那岂不是她要去那种鬼地方受苦了？


    朱秀芬更是脸色一沉：“宋诗雨，要不是青青心疼你，这机会也落不到你头上！你要是不去北大荒，就只能进城跟着宋家一起遭难，到时候死在牛棚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


    宋诗雨攥紧了拳，也不想再跟她们虚以委蛇。


    “我跟着宋家进牛棚，好歹身边还有亲戚，你的宝贝女儿孤苦无依去了北大荒，可就不一定会是什么结果了。”


    听她这么说，母女俩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李青青更是气不过，扬手就想给宋诗雨一耳光。


    宋诗雨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眼看着有下工的村民三五成群正在朝这边靠近，没等她的巴掌扇到脸上，便身形一歪朝后倒去。


    “青青姐，婶儿，我已经听你们的话离开李家，也不敢牵连你们了，能不能不要逼我替青青姐去北大荒？”


    “如果国家觉得我也需要下放改造，我愿意跟宋家人一块下牛棚，可国家倡导知识青年建设祖国，我要是替青青姐去了，那是在害她啊！”


    她眼圈哭得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顿时引来了那群村民的注意。


    虽说宋家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村里，但是宋诗雨从小在乡下长大，宋家从没派人来看过，只是偶尔贴补，他们也没觉得宋诗雨应该为了这事吃瓜落。


    更何况宋诗雨性子温柔，说是城里的“千金小姐”，却一点没有架子，大家伙对她印象都不错，看见她这幅模样，自然要过问。


    邻居家的周婶子忙上前扶她：“宋丫头，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


    宋诗雨咬唇看着李青青母女，一副不敢说话的模样。


    有耳朵尖的后生听见了刚刚宋诗雨那番话：“李家这是想让诗雨替李青青去北大荒呢！”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说好的每家出一个，宋丫头只是寄养在李家，咋能替李青青？”


    “说起来，李家平时用人家宋家的好处可不少，寄过来的钱票都用来给自家嚼用了，现在宋家遭了难，村里都没消息说要处理宋丫头，他们就已经等不及了？”


    那话说得毫不客气，怼得朱秀峰母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没说出话。


    “天地良心啊！”


    朱秀芬还想蒙混过关：“我们家就是心疼诗雨，才想着让她去北大荒，怕她到时候要跟着宋家一块儿受委屈！”


    可这时，村长也听说了李家这边的事情，匆忙赶了过来。


    “谁说诗雨要跟着去牛棚了？我上去才跟乡里反应了情况，她是根正苗红的烈士遗孤，宋家的事情绝不会牵连到她！”


    “她要是自己愿意下乡去北大荒给国家做贡献，可以来和村里申请，但要是她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这孩子！”


    听见村长这话，朱秀芬母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要是这样，那去北大荒吃苦的，岂不就成了李青青？


    宋诗雨却松了口气，她心里也怕自己因为叔爷爷一家的事情被牵连。


    “村长伯伯，我愿意去北大荒建设祖国，但是过去之前，我能不能先进城一趟？”


    她低眉顺眼开口：“我爸妈的骨灰一直存放在沪市的烈士陵园，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拜祭过了，走之前，我想再去看看他们。”


    李家把她赶出来，她以后自然也不会再留在这里，北大荒虽然苦，但她是烈士子女，总归会被照拂一些。


    但她愿意去，也不代表要便宜李青青！


    至于去沪市，是她想见一见宋家的亲戚们，至少去拜祭一下照顾她那么多年的叔爷爷。


    这样的要求本就在情理之中，村长也断然不会拒绝，痛快答应下来，让她晚点过去拿介绍信。


    李青青母女听见这话，脸色却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这该死的丫头，明明自己就愿意下乡，怎么就不能替了青青，还要闹出这种事？！


    她俩倒是想找麻烦，宋诗雨却没给机会，直接跟着村长回家去拿了介绍信。


    但今天天色已经不早，去城里买车票也来不及，宋诗雨只能明天一早再出发。


    知道李家之前把她赶出来的事情，村长也同情她，让她暂时住到村里小学宿舍去。


    宋诗雨心下感激，又一阵道谢，才带着介绍信去了学校。


    这阵子村小听课，学校里的老师们也都回了家，宿舍空空荡荡。


    宋诗雨随便收拾了一下，打来水准备洗漱，外面却忽然传来呼喊声。


    “宋诗雨，有你的信和包裹！”


    她疑惑跑出去，就看见邮差骑着锃亮的二八大杠，后面车架上载着个老大的布包。


    叔爷爷都出事儿了，谁还会给她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