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品:《可我是个正经人》 碰完拳, 小狮子耸了耸鼻头,往连睿廷怀里拱,旁边两个大人吓一跳, 生怕狮子没轻没重撞伤人, “睿廷!快躲开。”
薛三立马拉住他,却不想连睿廷非但不躲, 反而环住小狮子的脑袋, “辛巴没有要伤害我。”
小狮子果然只是一个劲地拱他下巴,软软的毛搔得皮肤发痒,连睿廷避了下, 小狮子又追上来, 前肢扑到他身上,一人一狮齐齐卧倒在地。
“辛巴, 你先躺好。”连睿廷抚摸小狮子的头, 安抚它翻身露出白白的肚皮,他的手逗猫棒似的悬在上空, 小狮子伸出前爪抓手,他另一只手趁机摸上肚皮,软软热热的, “三三,你快来摸摸,比小狗的肚子还软。”
薛三跪坐到对面,分出一份功夫注意小狮子的状态, 试探地抚摸肚皮, “嗯,还很热。”
两人坐在地上和小狮子玩闹起来,两个大人不敢掉以轻心从旁守着。男人看着看着, 笑说:“果然同龄更容易玩在一起啊。”
托马斯失笑,蹲下给他们拍照:“睿廷,小三。”两个小朋友闻声转头,定格下各自灿烂的笑脸,中间竖着两只棕黑的梅花爪子和粉粉的舌头。
整个下午托马斯负责拍照,两个小朋友负责和小狮子玩。他们用草叶做了个圆球,隔着小狮子抛来抛去,小狮子忙得转来转去。
玩累了,连睿廷找男人要了些生肉给小狮子喂食,“辛巴快快长大,成为勇敢的狮子王!”
他摸摸有肉就忘记小伙伴的狮子,回头问男人:“叔叔,它什么时候会离开?”他知道小狮子终归要回到草原。
男人:“等它爸伤好了我们就会放归。”
连睿廷:“叔叔,养小狮子是不是很好玩?”
“好玩啊,你想养吗?”男人笑笑,“等你长大了可以来做志愿者。”
“真的吗?”连睿廷双眼发亮,他低头凑到小狮子耳边,说:“等我长大了就来照顾你的宝宝,到时候再见啦,辛巴。”
那天最后一张照片,是连睿廷和薛三分站两边,与小狮子一起威风凛凛地仰头吼叫。
临走前,连睿廷再次握拳碰了碰小狮子的鼻头:“Hakuna Matata,辛巴!”
回去后,连睿廷和阮蓁事无巨细地分享了这次经历,他和薛三捧着托马斯的手机,趴在床上看了许久。
他们约定长大后,一定要来养一次小狮子。
动物大迁徙那天,连睿廷相当激动,早早地醒来,难得比薛三先一步洗漱完,像只小麻雀,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三三,你期待吗?虽然我看过很多野生动物,但一次性看成千上万只,还是第一次,肯定特别壮观。”
薛三本来觉得没什么,冷静得仿佛只是出门吃顿早饭,被他念叨了一路,不禁生出几分兴奋:“期待,我也没见过。”
他们乘坐越野车进入马赛马拉保护区,不久视野里便出现数不清的角马和斑马群,黑压压,时而奔跑向前,时而停下来吃几口草,时有几只拱头打闹。
车速跟着马群缓慢行驶,两个小朋友趴在窗户边,举着望远镜看得仔细专注,最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瞪羚的身影。
“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狮子鬣狗猎杀的场面。”托马斯没用望远镜,瞅着窗外开口道。
他身边的Omega附和:“应该会很刺激。”
阮蓁瞪他们一眼,她可不希望两个小孩近距离目睹残忍厮杀的画面,尤其睿廷喜欢动物,留下阴影可就不好了。
但她没想到,睿廷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懂事理智。
没多久他们真遇到狮群围猎的场景。这是迁徙途中难以避免的一环,从塞伦盖蒂到马赛马拉再回到塞伦盖蒂,数万幼崽新生的同时,仍有近半的动物无法回到出发地。
托马斯和那个Omega开始讨论起狮群会杀掉多少只斑马,连睿廷和薛三一动不动地观看,阮蓁忍不住摸他们的头,“宝宝,害怕我们就不看哦。”
“我不怕,妈妈。”连睿廷转头对阮蓁说,“斑马很可怜,但狮子也要吃肉,这是它们的天性,不能因为同情一个,就让另一个饿肚子。”
他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刚好清楚地看见狮子咬断斑马的脖子,鲜血染红了草地。
移开望远镜,连睿廷凑近问薛三:“三三,你害怕吗?”
薛三摇头:“不怕。”人不是也会吃很多动物的肉吗?
连睿廷昂首自豪道:“妈妈,我们都不怕。”
阮蓁露出个欣慰的笑:“好,囝囝和三三真棒。”
越野车继续向前,停在马拉河边,等候许久的角马姗姗来迟,成群结队地泅渡过河,暗中蛰伏的鳄鱼伺机而动,搅得河水泛起浑浊的血沫,一群群角马仍义无反顾地踏入河里,仿佛完成一场与生俱来的使命。
傍晚时分,洒满落日余晖的草原,大象家族悠哉地进食,为一天壮观中掺着凶残的参观之旅划下温馨的句号。
迁徙持续时间不短,他们又陆续来了几次,结结实实大饱眼福个够,离开的计划才迟迟提上日程。
次年,阮蓁一位摄影师朋友准备开个名为“幸存者”的影展,她对主题很感兴趣,带着两个小朋友一同前往饱受战争洗礼的中东采风。
连继衡得知后气得和她大吵一架,吵到最后,各退一步,阮蓁同意连睿廷十岁回国,归根结底是她意识到,连睿廷应该接受正规教育了,再复杂一点的课程她已经教不了。
阮蓁从来没想过连睿廷一定要走哪一条路,她只想把所有可能性呈现到他面前,让他自由选择,无论哪一条,哪怕最后和连继衡一样走上仕途,她也全力支持。
这时候连睿廷还不知道父母已经决定了自己十岁的去向。
他有一点点低沉,因为一个在酒店外面卖花的小女孩。
那天大人照例出门,他和薛三看了会书便下楼闲逛。在人群来往稀疏的路边,一个胸前背着一篓玫瑰的女孩,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女孩穿着简朴,赤着脚,面黄肌瘦。
最主要的是,连睿廷觉得她的神情有点眼熟,呆滞,麻木,严肃。
他仔细观察了会,回头看向身边的薛三,那张长开许多的面容不带表情,眼里却依稀能看出不一样的神采。
“她好像你刚来时候的样子。”连睿廷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肯定不情愿,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薛三望着那个小女孩,淡淡道:“我没有不情愿,相反我很情愿,因为在你身边会有饭吃。”
连睿廷凑到薛三眼前,鼻尖差一点碰到,凝着他如墨的瞳孔,问:“那你现在高兴吗?除开有饭吃这一点。”
薛三眼睛一眨不眨,认真说:“高兴。”
连睿廷笑了笑,揽着他的肩膀,继续看小女孩:“那她是因为什么呢?我们去买束花吧。”
篓子里的玫瑰看着不多,他们便全部买下来,打算回去送给妈妈。
连睿廷见女孩背着空篓就要走,问:“你要回去吗?”
女孩脸上浮现茫然,显然听不到他的英语。
连睿廷换成学过一点点的阿拉伯语重复一遍,女孩摇摇头,说要去拿花。
连睿廷:“我可以和你去看看吗?”
女孩没拒绝,转身在前面带路。她话不多,问一句回一句,对他们并不好奇。
连睿廷的阿拉伯语仅限日常沟通,是去埃及玩的时候现学的,再深入的话题问不了,气氛渐渐陷入沉默。
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子,同龄的孩子多起来,那些人不如女孩对他们毫无兴趣,纷纷投来打量的眼神。
薛三蹙着眉,紧紧握住连睿廷的手。
连睿廷不仅不介意,心情反而莫名沉重,这里的孩子好像共用一张脸。
女孩在一家花店停下,卖花的钱分出一半给店里的男人,对方收好钱,往她篓子里塞满玫瑰,这一会,又来了一男一女拿花的孩子。
女孩走到两人身边,指了指花篓,又指了指前面的路,说她要去卖花了。
连睿廷和她再见,目送那道瘦小的背影远去,他走进店里,问男人:“她是你的员工吗?”
男人:“不是,他们只是从我这买花再去卖而已。”
“为什么?”
“赚钱啊,不然那么小能做什么。”男人瞅了眼面前两个明显来旅游的男孩,没好气:“爹妈死了,自己不赚钱等着饿死啊,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命好。”
话有些尖锐,连睿廷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的视线从花店里的玫瑰移到怀里的,停顿了会,朝着城市边缘方向走去,像是冥冥之中的牵引。
他们来到脏乱残破的地方,最先看到托马斯,对方抬了抬下巴,阮蓁和几个叔叔的身影映入眼帘。
“妈妈!”
阮蓁回头,噙着笑小跑过来,“你们怎么来啦?”
连睿廷捧起花:“跟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来的,送给你。”
阮蓁笑意加深,分别亲了下连睿廷和薛三的脸,“谢谢你们,但是妈妈现在不方便拿,你们先带回酒店好不好?”
“好。”连睿廷拢好花,望向远处的叔叔和灰色前景里伤痕累累的人和物,来之前阮蓁和他说这里遭遇过战争。
只在书本影视里得知的概念,亲临现场,在和他一样大的孩子的眼里感受到了。
“走,”托马斯一条胳膊揽着一个人,“回去了。”他扫了眼两人怀里的玫瑰,笑说:“你们不会买光了那女孩的花吧。”
“是啊,不多。”连睿廷拨了拨娇艳的玫瑰,火红的花朵在这块灰沉沉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瞩目。
他仰头眺向托马斯:“叔叔卖过花吗?”
“当然没有。”托马斯漫不经心地说,“我干的是工地的苦力,洗盘子,”他扯起嘴角,笑不达眼底,“和很多坏事。”
连睿廷低头看花,片刻侧目看薛三,如果三三没有来自己身边,也会经历这样的生活吗?
“叔叔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依然去做了,只是想填饱肚子吧,”连睿廷牵住托马斯的手,“叔叔依靠自己长大已经很厉害,以后不做就好了。”
托马斯垂眸注视他的头顶,心想,小少爷还挺有同理心。
他覆上连睿廷的脑袋,叹道:“这些不是你该想,别自寻烦恼。”
连睿廷看他一眼,闷声说:“我又不是木头当然会想,如果我是这里的小孩可能还不如叔叔。”
“如果你是这里的小孩,你不会想这个问题,”托马斯捏他的脸,“你看小三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多情怀都是吃饱饭撑出来。”
薛三愣了愣,虽然他确实什么都没想,但是,“老师,你不要说睿廷,我觉得他很好,因为睿廷会想这么多,他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
托马斯:“想太多就容易不开心,你看他拉着张脸,你是希望他开心,还是希望他同情别人?”
薛三一下子纠结起来,他自然是希望睿廷开心,但正因为睿廷很好,所以自己才会过得好。
这些年,他几乎忘记最初连先生找他来是给睿廷当佣人的,他成为了睿廷最亲密的朋友,享受了他的好,就不能否认这份好的存在。
“我没有不开心啊,”连睿廷琢磨了会,“好吧,是有一点点,”他晃了晃托马斯的手,“你给我买个冰淇淋我就高兴了。”
“这么好哄?”
“对!”
他会为那些人不开心,是隐约感受和理解了没经历过的痛苦,而他之所以不会经历,是爸爸妈妈给予了自己幸福和爱,他更应该多爱自己才对得起爸爸妈妈。
成功吃上草莓冰淇淋的连睿廷,把从小女孩那买来的玫瑰插进水瓶里,摆放在客厅,左右看了好半天。
他转向旁边和自己一起插花的薛三,盯着他的脸好一会,拖长音调:“三三~”
“我在。”薛三坐到他身边。
连睿廷捧住薛三的脸,细致瞧他的眼睛,随后手向后环住脖子,嘴巴贴着耳朵:“三三,我现在才理解,啊,不能说完全理解,你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高兴,你以前肯定很辛苦,还没有了爸爸妈妈,不过现在没事了,有我在,我是你的家人和朋友,你永远不会孤单。”
他的嗓音轻轻柔柔,湿热的气息扑满皮肤,薛三眼眶里渗出湿意,酸酸胀胀,他连续眨了眨,拥紧连睿廷,心想,我真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薛三一直没在失去家人这件事上感知到应有的痛苦,连睿廷会同情流浪猫、战后的孩子,会因为同情而不开心。他哪怕拥有相似的经历,仍旧无知无觉,好像天生就缺少了某部分情感。
是连睿廷慷慨的施与,填补了一小部分空白,他开始觉得照顾睿廷保护睿廷,不再是必须要做的活,而是发自内心的渴望和活着的意义,他不再想活不活无所谓,他要好好活下去,和睿廷一起活下去。
他们没有在中东待很久,再次回到了意大利,阮蓁忙碌起来,连睿廷和薛三继续过着练武练琴的生活。
托马斯安排了几次薛三和西埃罗对练,除第一次西埃罗获胜,后面每次薛三稳稳地把握着胜利,他对自己逐渐自信。但老师好像对他不太满意,加大了训练强度,恨不得一天十二个小时不停歇。
薛三一句话没多说,闷头苦练,胳膊和腿经常东一块西一块青紫,今天的没好全,明天又叠加新的。
连睿廷每天晚上帮他擦药都心疼死了,搞不懂托马斯莫名其妙搞什么。
薛三安慰他:“说不定老师是觉得我可以学更厉害的功夫了。”
“可他不是老说学武不能急于求成,要滴水穿石吗?”连睿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某次薛三照旧练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喘粗气。连睿廷实在看不下去,放下小提琴,搬椅子坐到托马斯对面,打算和他好好谈一谈:“叔叔,你最近怎么了?有心事吗?”
托马斯微怔,笑道:“你才多大,问我有没有心事?”
“不可以吗?”连睿廷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态度认真,“你不要害羞,每个人都会有心事,憋在心里容易不开心。”
托马斯:“哦,那你的心事是什么?”
连睿廷:“我的心事是托马斯叔叔最近怎么了?”
“……”托马斯啧了声,抬手招来薛三,视线在两张相伴五年的脸上来回看,一个听话努力的学生,一个机灵有趣的小孩,果然就算养条狗,时间一长难免滋生感情。
他一手捏一个脸蛋,叹道:“话不能由我来跟你们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什么呀?”
连睿廷纳闷,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和薛三讨论了很多可能,都没有合理的结果,最后只能等待这个“到时候”到来。
也不知道“到时候”什么时候来,反正连睿廷十岁生日来了。
那天人很多,连继衡也来了,热热闹闹的一天,连睿廷睡觉嘴角都是上翘的。
翌日,徜徉在幸福里的连睿廷被爸爸揽进怀里,听他语重心长地说:“囝囝,跟爸爸回家好不好?你看你跟妈妈生活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应该换过来和爸爸生活,不仅爸爸,爷爷奶奶姑姑弟弟都很想你,回去陪陪他们好不好?”
连继衡说这话时,阮蓁就坐在旁边,她噙着温和的笑,浸满爱的瞳孔满是儿子的身影。
“可是我舍不得妈妈。”连睿廷看着阮蓁,嗫嗫道。
阮蓁鼻头一酸,不由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太自私了。强行让小小的连睿廷跟自己到处跑,何尝不是以一己私欲把他限定在一条路上,而这条路未必是他真正喜欢的,他应该拥有正常的家庭。
阮蓁咽下酸楚,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妈妈会去看你,和爸爸一样,经常和你视频好不好?”
连睿廷看看她,又看看连继衡,蓦地想到托马斯的异常,扁扁嘴:“爸爸妈妈,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吗?”
连继衡怔愣了下,心疼道:“是的,爸爸早就和妈妈提过,你不是知道吗?爸爸问过你几次。”
“可是之前妈妈都不同意。”连睿廷委屈巴巴地瞅着阮蓁,可把阮蓁的心瞅化了,她抱过连睿廷,亲亲他的脸,“对不起,妈妈让你伤心了吗?这次妈妈同意,不是不爱宝贝了,是妈妈觉得囝囝该去上学了。”
阮蓁搂紧儿子,脸挨着脸说:“妈妈希望你长大后,认识并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业,不会因为缺失和错过,没办法去做喜欢的事。”
“妈妈答应你,会多去看你好不好?”
连继衡抚摸儿子的头,哄道:“爸爸妈妈的爱永远不变,国内还有舅舅呢,很多人想念你。”
连睿廷脸埋进阮蓁的颈窝,闷闷地说:“那你要多来看我,要比爸爸勤快!”
连继衡心塞,弱弱辩解:“囝囝,爸爸是没办法……”
“好,妈妈一定多去看你。”
“说好了!”连睿廷黏了会阮蓁,猛然回头,薛三正揪着手,迷茫无措地站在沙发边。
他立刻跑过去,牵上薛三到连继衡面前,“爸爸,三三要和我一起,我们说好了永远不分开。”
连继衡颔首:“一起回去,他挂在我户口,法律上算你哥哥。”
“啊?”连睿廷呆了,这就哥哥了吗?我还想当哥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