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秦时阙对这个义子是真的不错。


    今日来上书房，还亲自把赵明澜送过来。


    皇帝私心里想着，秦时阙对别人家的孩子都这么上心。


    回头等秦时阙自己生出来一个，还不知道多喜欢呢。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还不赞同：“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朕不是在骗你了。”


    他也不至于骗秦时阙啊，那个男儿不想有个自己的家。


    更何况秦时阙……


    他这种时日无多的。


    总不能等到人死了，才发现满心满眼都是遗憾吧。


    皇帝有些不忍，苦口婆心的：“朕不会害你的。”


    皇帝这话，也让秦时阙沉默了下来。


    他欲言又止，看着皇帝，也让皇帝有点无奈：“想说什么就说，难道朕还能吃了你？”


    那当然是不能的。


    秦时阙缓了一下，才说：“皇上，您能请个太医过来，给微臣把个脉吗？”


    秦时阙这话一出，皇帝都愣了一下，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秦时阙却没有说别的，只说：“您请太医过来，给我把个脉，您就清楚了。”


    他这话说的，让皇帝愈发疑惑，也有点担心。


    就算是一把刀，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何况秦时阙这些年对北越忠心耿耿，更立下无数功劳。


    皇帝朗声传召太医，等待的功夫，还有些焦灼：“你还跟朕卖关子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是最近乍暖还寒，冻着了？”


    春日的天总是反反复复的，且风大也冷。


    皇帝猜测着，秦时阙的眉眼里，都带着点忧愁。


    皇帝很少在秦时阙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见状还有些焦灼。


    这秦时阙，直接说呗，还不肯，非要卖关子。


    总不能是他得了什么绝症，或者是身体又弱了？


    皇帝猜测着，然而秦时阙不肯说，他只好难耐地等着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才行了礼，皇帝就拦住人：“免了虚礼，给他看诊。”


    皇帝一指秦时阙，那太医立刻应声：“是。”


    太医到了秦时阙身边，给他细细地诊脉。


    偌大的宫殿内一片寂静，就连皇帝也屏住呼吸，想看太医到底诊脉出个什么结果。


    然后，他就看到那太医到眉头也是皱着，神情越来越凝重。


    这下，就连皇帝也有点慌了神儿。


    ……不会真的是什么绝症吧？


    他才想着，就见太医收回了手：“回皇上，微臣诊脉完了。”


    皇帝顿时问：“那还不直接说？他这是怎么了？”


    谁知，那太医也跟着开始支支吾吾的，不太敢说的样子。


    太医先是看向秦时阙，就见秦时阙一脸淡定：“您就直说吧，我心里是有数的。”


    他两个人跟在打哑谜似的，皇帝也不耐烦了，质问：“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吗？还是说，连对朕都不能说实话？”


    后面这话，就重了。


    那太医吓得连忙谢罪：“微臣不敢！”


    皇帝一摆手：“那就赶紧说！”


    也不知道怎么，皇帝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那太医开口的那一瞬，全部成了真。


    “回皇上，宁王的身体沉疴旧疾不少，如今每况愈下，又添了新的毛病。他如今怕是……与子嗣无缘。”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也让皇帝骤然愣住。


    等等，他不会听错了吧？


    皇帝艰难地问：“什么叫与子嗣无缘？”


    太医看了一眼秦时阙，见他还是这么淡定，就确定秦时阙肯定早就知道了此事。


    所以他又说了一遍：“就是，按着他如今的身体的状况，恐怕难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话说得很直白。


    也让皇帝有一瞬，看着秦时阙的目光里满是同情。


    秦时阙这辈子，完了呀。


    倒是秦时阙，终于露出点苦笑：“皇上，其实这事儿，我先前就知道了。”


    皇帝也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秦时阙要让他请太医呢，皇帝请来的人，不会是跟秦时阙串通过的，更不可能跟自己撒谎。


    秦时阙是要找人给自己作证，证明他没有撒谎，也证明……


    他如今就是一个废人了。


    皇帝终于明白，看着秦时阙，想说什么，又觉得哪句话都伤人：“……怎么会这样？”


    秦时阙叹了口气，笑容苦涩：“我现在就有预感，如今这身体越来越不争气，我也怀疑过关于子嗣的问题，就偷偷地寻了个大夫，答案与今日太医所说的，几乎一致。”


    秦时阙这话，也让皇帝陷入沉默。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皇帝说着，又看向太医，询问：“若是朕的私库药材随便你用，可有法子给宁王治疗痊愈？”


    哪怕是给秦时阙留个孩子呢，他这会儿倒是不想什么男的女的，只要是个后代，就聊胜于无。


    但太医却是摇了摇头，艰难地说：“微臣有罪，此事怕是微臣做不到。”


    皇帝召唤来的太医，自然是宫里最好的，连他都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皇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之前的时候，因着秦时阙的身体，所以隔三岔五的就会让太医去给他号脉。


    名贵的药物没少用，但阻挡不住秦时阙的身体如山崩。


    然而如今，已经到了这样恶劣的地步了？


    皇帝记得，先前太医分明还说过，秦时阙的身体没有到完全糟糕的地步呢，甚至就连他吃的那些药物，虽然有毒，但过后也都会有补品固本培元的。


    有那么一瞬，皇帝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吃的那些药物导致的，秦时阙不能生。


    但这话是不敢问的。


    假若真的是如此，那么君臣情分，才是最大的伤害。


    所以皇帝只是问了一句：“那，若是苗疆西楚呢，他们也没办法？”


    太医只有一句：“微臣……惶恐。”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你先给宁王开一些固本培元，让他养身体的药方，这总可以吧？”


    这的确是行的。


    太医当时就应声。


    待得太医下去之后，皇帝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呢，秦时阙对于自己提议的结婚生子，一直拒绝。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结婚生子了。


    而自己还强迫让他相亲，现在想来，他真该死啊。


    这不是给秦时阙的身上捅刀子吗！


    皇帝难得有些愧疚，跟秦时阙说：“你应该早跟朕说的。”


    要是早点跟他说，不说给秦时阙想办法吧，他总能让秦时阙的日子好过一些，多吃点补品，少给他相亲。


    皇帝这话，秦时阙只是苦笑：“这事儿，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皇帝也理解。


    毕竟关乎男人的尊严么，哪怕秦时阙如今已经瘫着了，也是不想让人觉得，他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那到时候，他才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呢。


    皇帝说到这儿，再次长叹一口气：“是朕的不是。”


    皇帝这么说，秦时阙立刻道：“皇上切勿不要自责，都是微臣的命数，您如此关怀微臣，微臣已经感激不尽了。若是因着微臣，让皇上心中不舒坦，那微臣惶恐。”


    他跟皇帝拱手，皇帝深深地看着他。


    秦时阙无疑是忠臣，可惜了。


    这样一个人，就没有了后代。


    不过……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赵明澜的？”


    皇帝也觉得赵明澜很可爱，但问题是，这京中可爱的孩子那么多，秦时阙偏偏看上了这一个。


    可见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了。


    他提起来赵明澜，秦时阙的眉眼里就变成了温柔：“不瞒皇上说，我认识贺儿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只是当时觉得这孩子玉雪可爱，也曾经幻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有孩子，怕也是这等模样。”


    秦时阙说着，又涩然一笑：“只是天公不作美，如今我身体愈发不行，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秦时阙这话，倒是让皇帝很不是滋味儿。


    先前他劝秦时阙的话，这会儿由着秦时阙自己说出来，原来这也是秦时阙曾经的真实想法。


    他也想有个家，有个孩子。


    可惜，这注定不能完成了。


    皇帝才想着，就听秦时阙又笑了笑，眉眼都温柔下来：“但是没关系，我跟贺儿也算是一段特殊缘分，虽说他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可是我看着他投缘，总觉得，若是我自己的，也与他差不多了。”


    秦时阙说到这儿，诚恳道：“皇上，您就当我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寄托吧，我跟贺儿投缘，这辈子合该有一段父子缘分。”


    秦时阙表情愈发诚恳，冲着皇帝长施一礼：“只是，求皇上恕罪，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成家了，毕竟我生不出孩子，更不想连累一个好姑娘一辈子，让她下半生孤苦。”


    说到最后，秦时阙的声音愈发低下去：“说不定，还要被人嘲笑。”


    可不是么，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想生个儿子？


    毕竟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若是没有儿子，那是要被吃绝户的。


    问题就在于，秦时阙生不出来啊。


    别说是儿子了，女儿他也生不出来啊。


    皇帝在这一刻，深深地同情了秦时阙。


    甚至有些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