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醋

作品:《阴鸷**他人很好呀!

    孟凤春正走得匆忙,突然间听到身后紧追的脚步声,又好像有人在唤自己,他疑惑回首便看到阿柠。


    阿柠正抱着一件大氅追过来。


    他惊讶,连忙赶过去:“顾女医,你怎么在这里?”


    阿柠抿唇笑了下:“刚巧看到孟大夫了,孟大夫是刚轮值过吗?”


    她实在不好和孟凤春解释什么,干脆含糊过去了。


    孟凤春见阿柠这衣着首饰,不同往日,自然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想到了,阿柠素来受穆清公主青睐,这必然是穆清公主带她来的了。


    他当下笑道:“是,今日恰赶上轮值,如今下值,谁知道下雪了。”


    阿柠便将那大氅递给孟凤春:“孟大夫,天冷,你穿上这个。”


    孟凤春看着那大氅,素白柔润的手,抱着厚实而油亮的黑缎大氅。


    在这种细雪飘飞的日子,又是帝王御驾之侧,能披上这样的御寒之物自然是寻常人不敢想的奢侈。


    他连忙推拒:“顾女医,不敢当,受之有愧。”


    阿柠却直接将大氅塞给他:“给。”


    孟凤春有些僵硬地接了,手掌恰好落在她刚才触碰的位置,在冬雪的沁凉中,些许的温热格外熨帖。


    他脸上微红,再次看向阿柠,神情间也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没话找话说:“顾女医怎么在这里,是,是陪着公主殿下来的吗?”


    阿柠:“差不多。”


    此时也不太好多做解释,她只能含糊地道:“因陛下要调养身子,要以药膳调养……适才妾身过去,才和太医院诸位大人提起。”


    她说得含糊,好在孟凤春也没深究,只略略点了点头:“此事关系到陛下龙体泰康,伴君如伴虎,你凡事小心一些,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听到“伴君如伴虎”这句,阿柠心里多少不太愿意,她不觉得李秉璋是虎,更不想别人这么以为他。


    可她也明白,空口无凭,别人误解他抹黑他,自己解释了也没用,需要一些时间让别人看清帝王的仁厚慈爱。


    她便只是抿唇一笑,算是领了孟凤春的好意,又问起来:“孟大人这次能来赤扈山,想必诸事已经妥当了吧?”


    她这么问显然是提起孟家被牵连一事,孟凤春笑叹:“得天之佑,皇恩浩荡,侥幸逃过一劫。”


    他大致讲起来,本来遭受本家连累,他们家也难逃罪责,


    谁知天恩殊渥,竟念及孟家世代为医,供职于太医院,便格外开恩,派遣龙御卫彻查,还了孟家清白,这才免于牵缠。


    提起这些,他眼神略有些暗淡,甚至有些沧桑之意:“如今我奉圣上宣召,候命于此,恭候差遣,想来若是不出什么差错,必可重回太医院。


    阿柠听着这话,心里自然觉得极好,想着李秉璋言而有信,确实对孟家网开一面了。


    而孟凤春口中的“伴君如伴虎也成了“皇恩浩荡,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竟心神舒畅,想着你看你终于知道他的好了吧。


    这事要说起来也是李秉璋委屈,怎么他严厉了,别人就说他伴君如伴虎,但凡有个好处又说皇恩浩荡,世人都是墙上草!


    她便笑:“听孟大人这么说,我也放心了,皇上圣明仁厚,自能明察秋毫,绝对不至于让忠良蒙尘,自然会还孟大人清白,如今孟大人效命于御前,定能得皇上赏识,早些回去太医院,重新修撰医书。


    孟凤春颔首:“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劳顾女医关心了。


    说话间,突而一阵风,裹挟着雪花,于是扑簌簌一阵冷意袭来。


    孟凤春忙道:“天气寒凉,顾女医仔细受了冻。


    阿柠:“嗯,孟大夫,你披上这大氅吧,我这就回去。


    孟凤春却不忍心,他待要将大氅还给阿柠,阿柠自然坚辞,当即便说自己先回去,孟凤春说好。


    谁知阿柠刚回身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孟凤春突然道:“顾女医!


    阿柠顿住脚步,回首:“嗯?孟大夫?


    孟凤春骤然大步往前,低头凝视着阿柠。


    细雪飘飞,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可是他却清楚地看到她,黄瓦红墙下,她乌黑睫羽染上剔透的雪片,一双杏眸清透如水,又纯又亮。


    这样的她明净柔洁,犹如上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美得让人窒息。


    可孟凤春喉头突然有些发涩,不知为何,这样的她温软娇美,可却又仿佛凭空多了几分距离感,如同天际飘飞的雪,他抓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陡然生出的念头太过突兀,也知道此时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时机,可他就是想和她说说,甚至有种下意识,错过这一刻,再无机会了。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冲口而出:“顾女医,有件事想问问你,若是唐突了,还请顾女医见谅。


    阿柠听这话,心里便一突,


    想着他是猜到了自己和李秉璋,疑心自己的身份,所以问起来了?


    其实当自己和李秉璋放纵时,他和其他御医就在外守候轮值,这让她有些说不上的羞惭,或者说不忍。


    如今孟凤春这么说,她有些脸红,只好道:“孟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凤春说出这话后,其实脑子也是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可他觉得,犹豫不决,顾虑再三,反而空空耽误了。


    纵然实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也应该问,应该说出来!


    于是他看着不远处的亭榭,终于一咬牙道:“顾女医,你我相识一段日子,有些话本来早就想和你说,想问问你的意思,之前因家里生了这等变故,我不忍心连累别人,自然不好再提,如今承蒙帝恩,终于得以脱罪。


    阿柠怔了下,她睁大眼睛,脸红耳赤地望着孟凤春,这一刻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也有些尴尬。


    他竟不是猜到自己身份,是这个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待要出口阻止,谁知这时孟凤春已经开口:“顾女医,我年已二十有八,至今未曾婚配——


    阿柠忙道:“孟大夫!


    然而孟凤春话已出口,却是收不回,他紧攥着手中大氅,继续道:“顾女医,我今日既已经张口,便要说明白,我——


    他咬牙,待要继续说下去,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切入耳中:“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平淡清冷,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仪,让人心中一凛。


    孟凤春忙循声望去,便看到元熙帝李秉璋。


    他肌肤雪白,眉眼如画,着华贵紫袍,淡然伫立在雕栏画栋之间,孤高矜贵,凛然不可亲近。


    孟凤春倏然一惊,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他虽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也曾数次面见圣上,但是往日都是事先诸般准备,且和其他御医一起,郑重其事地面见。


    在这样毫无准备之下,猝不及防地看到皇帝,却皇帝身边甚至仿佛连宫人内监都不见一个,这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呆立在那里。


    李秉璋略挑眉。


    孟凤春骤然醒悟,意识到这就是皇帝,而自己见皇帝却不下跪。


    他不及细想,急忙快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李秉璋却看都没看孟凤春一眼,甚至没说一句平身,便径自穿过亭苑廊道,走到阿柠身边,扣住阿柠的手腕。


    跪在那里的


    孟凤春瞬间瞳孔紧缩。


    庭院中的风并不大,雪也只是细细的,要说多冷不至于,可此时孟凤春却是寒意自脚底直窜脑门,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皇帝此番举动,再明显不过了,他僵硬地咬着牙,以手支地,脑子里却嗡嗡嗡地乱想。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帝听到了多少?


    阿柠突然间李秉璋出现也是意外,如今孟凤春还跪着呢,她当然不忍心,连忙给李秉璋示意。


    然而李秉璋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只含着温柔的笑,体贴地拂起阿柠鬓边一缕散落的发,柔声道:“外面天冷,你穿得倒是单薄,仔细冻坏了。


    阿柠听这话,看着眼前的李秉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男人眼神缠绵温柔,但她会在一刹那间恍惚,会觉得他此时有着凌厉的獠牙,会随时置人于死地。


    她忙攥住他的手,摇头:“我不冷,我只是看到孟大夫,出来说句话。


    李秉璋:“哦,孟大夫?


    这时候,李秉璋的视线才落在孟凤春身上。


    跪着的孟凤春,此时怀中还抱着那件黑缎大氅,是阿柠给的。


    在触及孟凤春时,原本柔情四溢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冰冷。


    他淡漠地俯视着孟凤春,挑眉,凉凉地道:“孟大人?


    孟凤春此时已经彻底傻了!


    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过此时,他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年少便供职于太医院如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也曾数次得窥圣颜,甚至曾经亲自为帝王诊脉,但他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皇帝只是三个字,甚至也口称“大人,可是孟凤春却感觉到居高临下的倾轧感,轻描淡写的不屑。


    尊贵身份的差异如此巨大,以至于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于他来说都是来自权力最巅峰的沉重威压!


    孟凤春心跳加速,浑身几乎失去知觉,但他知道,自己不必仔细应对。


    已经身临悬崖,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他深吸口气,尽量用平静恭顺的声音道:“是,卑职孟凤春,参见陛下。


    李秉璋:“孟凤春?


    他有些玩味地说出这三个字:“朕怎么觉得耳熟?


    阿柠看着这情景,自然不忍心,她敬重孟凤春,绝对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她连忙道:“皇上,孟大夫出自杏林世家孟氏,孟大夫年


    少便立下宏愿


    她这话说得有条不紊轻轻软软的但不容忽视。


    李秉璋抬眼看向她。


    阿柠倔强地和他对视。


    反正其它的随便他但他不许欺负孟大夫!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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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是不满也得忍住不能公报私仇!


    在这样的对视中做出让步的自然是李秉璋。


    他挑了挑眉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拉着长调道:“原来是杏林孟家的平身。”


    孟凤春:“谢陛下隆恩。”


    说着他缓慢而小心地起身。


    阿柠看到他攥着大氅的手分明在轻微地颤。


    阿柠便有些不忍心她甚至觉得自己为孟凤春招惹了是非。


    如果是昔日的阿凝是不会懂这些的自小生在侯门公府哪里知道他人的苦楚不过如今当过小宫娥小医女她知道上面人一个眼神足以引起底下人莫大的波澜。


    况且孟凤春家族才经历了那样的事。


    这时她便听到李秉璋仿若不经意地道:“孟大人今日值守?为何在此耽留?”


    他这一问孟凤春脸色煞白忙要解释。


    阿柠便道:“是我喊住他。”


    她这一说李秉璋的视线瞬间扫过来。


    阿柠迎着他的端详坦然地道:“孟大人今日在医房值守恰逢大雪并不曾带雪具所以我便送了一件大氅给他。”


    李秉璋神情幽沉面色冰冷:“哦?”


    阿柠笑了笑却是对孟凤春说的:“孟大人天寒路滑你路上仔细些。”


    李秉璋就那么侧首看着阿柠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是生得极美的人但却绝对不会有半分女子之气他的五官很是薄锐锋利当他冷下脸时冷硬凌厉好像随时都能给人致命一击。


    偏生他又高居于帝位这样的他一旦冷下脸来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窒息。


    孟凤春当然也不例外他是杏林世家曾经游走于山水之间他也许博闻强记但他在帝王威势的倾轧下不堪一击。


    恐惧自骨头缝中冒出他也回想起最近家族中的种种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


    隐约有些猜测但不敢多想毕竟这是关乎整个家族的命运!


    可是就在这种倾倒性的气势下阿柠却是并不畏惧。


    她坦然地迎着李秉璋的目光视线明亮温软她问心无愧


    ,而且她要他让步。


    周围好像一下子寂静下来,风雪停了,孟凤春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随之停顿。


    而就在这种绝望而漫长的对峙中,他看到皇帝突然笑了下。


    笑得淡淡的,略带着冰凉的讽刺,但他确实笑了。


    这时,他看到皇帝垂下修长的眼睑,用平淡的声音道:“顾女医说得有道理,孟大夫,退下吧。


    其实听到李秉璋这话的时候,孟凤春有瞬间的怔愣。


    眼前的一幕太过不可思议,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的视线颤了颤,望向阿柠,此时的阿柠依然和以前并无不同,可是他却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笑起来温软柔和,端庄娴雅,有着安抚人心的雍容大气。


    他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明白,没什么可说的了。


    此时的帝王紧紧掌住阿柠的手,那是控制和占有的姿态,好像山野中的雄性在迫不及待地排斥任何入侵者。


    他艰难地干咽了一口,拼命压下心底的恐惧以及震撼,此时根本无法细想,他用着自己太医院供职多年的本能,木然地再次跪下。


    他活到二十八岁了,一路行来,曾于宗庙前对着列祖列宗虔诚跪拜,曾在学堂中向授业恩师恭敬行礼,也曾在宫廷中对着帝王俯首称臣。


    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瞬间,近来种种在他脑海中翻涌,那些曾经让他困惑不解之事,此刻都豁然开朗了。


    甚至也隐约明白,孟氏一族突遭大难,却又得那样的恩典,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阿柠,是她帮衬了自己,为自己求情了吧。


    元熙帝却是看都不曾看孟凤春一眼:“退下吧。


    孟凤春心中酸涩难以言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但他强压下,低声道:“是,卑职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再行一礼,这才缓缓往后退去,待退出七八步后,转身低头离去。


    待孟凤春远去了,阿柠这才睨了一眼李秉璋。


    她生他气,不愿意说话。


    李秉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房中走。


    阿柠决定生气一把,夸张地甩开他的手:“生你气了!


    李秉璋闷闷地道:“我也生你气。


    阿柠一听,瞬间瞪大眼,他竟然生气,他还好意思生气?


    她气得脸都红了:“你生气,你放开我啊!


    她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可他就的手仿佛铁钳子一般,根本挣不脱。


    她软软瞪他:“你!


    李秉璋牵着她的手,踏入房中,用冷硬的语气道:“就算生气,好歹别在外面吧?


    阿柠:“我就要在外面——


    说到一半,突然外面一阵风吹起,带起雪花,扑簌簌打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


    她顿时闭嘴,不吭声了。


    就算要生气,还是进屋生吧,若是自己被冻坏了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