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在崔续雪身后，出了门派。


    听崔续雪说，是要去海边寻找他的一位旧友。


    崔续雪让门口扫雪的圆脸弟子去喊马车。他们在门口等，雪依旧细密密地下，他们站在门口。过了一阵，“皓雪宗”的门牌下，出现了几棵雪松。


    崔续雪带了一沓文件，突然开口，沉闷闷的声音：“你那孩子，在哪里捡的？”


    “就在这里。”陶犹幸指了指门口。


    崔续雪问：“你画的？之前这么多纸片，你为什么就捡这个？你自己看一捡一个不吱声，妈的！”


    这是随便画的，而且是死得最惨的那一个，多少都有点愧疚。


    陶犹幸硬着头皮，看了看自己身边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时醉，“天寒地冻，总不能把他冻死我还见死不救吧。”


    他顿了顿。


    “我对不起他啊。时醉时醉！”陶犹幸道，“我决定了，在他名字后面加上‘归’字。愿君做归人，无忧且顺遂。”


    崔续雪摇摇头，叹口气，保持沉默。


    时醉道：“多谢师尊。”


    大抵是因为天寒，马车很少，所以三人很为难地挤在一辆大马车里。有些拥挤，但还是塞得下三个人的。


    崔续雪用灵力让马自己跑，在雪中行驶，很平稳。陶犹幸盯着时醉归，感慨自己的画画技术。


    狐狸崽崽的眼眸很漂亮，纤细的下睫毛向下翘着，五官很深邃，不同于其他小孩的美貌。毛茸茸的耳朵内有一层颜色更深的容貌，额头上有些碎发。柔软的头发顺下来，在青衣外套里。


    可爱的孩子。


    不过一想到自己摸到银蛇链，他的嘴角就开始抽搐了。呜呜呜差点哭出来。关键是崔续雪不让自己离开歇鸦岛！而且歇鸦岛也没有地图！！


    虽说有只狐狸，但还是很该死的啊！


    谁知道这只狐狸靠不靠谱。


    *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突然路过一座破烂村落，寥寥几座破旧茅房，茅房前竖着木棍，上面挂鱼骨，猜得出来，这里的人曾经靠打渔为生。那里每间茅房旁边摆着一块木板，上面的字尤其用力，以至于风吹日晒，多年之后依旧清晰可观。


    ——四个字，神明庇佑。


    陶犹幸看着，突然听到一首简短的歌谣：


    “乌鸦飞，白鸽飞，


    溺死深海倒了个霉，


    赔了命，毁了名，


    撞死南墙忘记归。”


    陶犹幸听这滑稽的歌谣被甜美的女声唱出来，倒是觉得好笑。但一想到自己随时可能失去性命，嘴一扁，便呜呜不笑了。


    什么乌鸦飞白鸽飞，溺死什么海倒了霉。


    谁有我倒霉啊！


    这是他自己创作漫画时编的，写海边一所名叫“悲欢村”的村落全村被绞死，年轻村长夫妻二人创作的一首歌谣，之后悲欢村落居民的灵魂一直在唱。


    好似只有被深海妖魔盯上的人，才能听到。


    字字泣血，尽是绝望。


    陶犹幸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绳牵住勾住，隐隐颤动。靠！为什么自己要画那么个深海妖魔啊！


    一整个村落的命都没了！自己是活阎王吧！


    他想着想着，走神飘忽的视线，有落在时醉归身上。这位给主角铺路的炮灰，陶犹幸按照自己的家境给他按上去。


    让他有了完整的童年后惨死。


    如今乌鸦飞白鸽飞的，也不知道他变成鸟的父母去了哪里。


    马车又走一阵，倏忽着，马车突然动摇了一下，陶犹幸的怀里突然出现了倾来的时醉归。


    “抱歉，师尊。”


    陶犹幸掀开帘子，两只鸟，一黑一白直接个扑进来！


    崔续雪怒目圆睁：“妈的这都是些什么！赶紧给我弄出去！！什么鸟也往马车里来钻！”


    “哦不不不，续雪宗主，这应该是那个……啥，哦！白鸽跟乌鸦。是醉归的父母，我现在可是抢了别人的小孩。”


    白鸽和乌鸦听得懂人话。


    绿眼睛的白鸽歪头看陶犹幸：“啾啾啾，你是谁？手上的孩子是我们的。我们路过皓雪宗，光顾着看山顶的雪，一不小心把孩子丢了。”


    旁边崔续雪简洁明了地评价：“嗤，妈的也是两位人才。”


    金色眼睛的乌鸦拍拍翅膀：“我们哪里人才了，你们路过悲欢村落，这位公子掀开窗帘，我们看到孩子，我们顺着气味一路追上来！倒是你俩，要带我们娃去哪？”


    “去海边玩。”陶犹幸说。


    “这个季节吗？你们去海边？可得多穿点。”白鸽细声细语的，一看就是孩子哭了会温温柔柔抱在怀里唱歌哄哄的。


    “你是皓雪宗的仙师，那位天下第二吧？我认识你，我们在不久前见过面。既然这样，孩子就交给你吧。我和夫君喜欢游山玩水，孩子常常看不住。”


    “嗯？这……这就给了？”


    白鸽又歪歪自己圆乎乎的脑袋，看看时醉归。它绿色的眼睛很清澈，时醉归是遗传了他们的各一只眼眸色。


    “让他学点什么东西吧！时醉就留在你这了！一定要照顾好他。”


    乌鸦扇了扇翅膀，等白鸽说完后乌鸦很豪爽地朝天空“哈哈”两声，二鸟扇翅一前一后地离开。


    是温柔妈妈和豪爽爸爸呀。


    崔续雪摇摇头：“我勒个去，妈的，有这么不负责任当父母的吗！当真缺心眼！”


    他说完这句话，陶犹幸感觉手臂和大腿上出现了一颗头。


    他低头。


    时醉归没了反应，倒在陶犹幸腿上，闭上眼睛，睡得安详。


    “这……这就睡了？”


    “妈的！刚才那两只鸟也是傻逼，自己孩子不看一眼，跟垃圾箱里捡来的一样。”


    崔续雪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地说，手里的毛笔和翻阅一沓文件的动作就没停过，陶犹幸感慨，不愧是“歇鸦岛第一工作狂”。


    自己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二人都是天泵开局：出生在深山里，和母亲相依为命，年少时，他们二人携手，一步一步地走出大山，看到万里平原。


    不过自己现在是深海妖魔的预制菜，自己死了也只剩崔续雪一个人了。他喉咙发出“呜”一声，问：“真的不能去陆地？真有别的办法？你怎么知道，知道还不跟别人说？”


    崔续雪面无表情：“这个办法只有六成不到的概率，我自己都不清楚，怎么跟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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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犹幸突然凑到崔续雪面前：“诶，续雪宗主，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之前有位朋友碰到了银蛇链还生龙活虎，活到现在。”


    陶犹幸想了想：“你那位朋友，他住在海边吗？”


    崔续雪面无表情，依旧低头写东西！“……住在海里。”


    “哈？海里？是鱼？”陶犹幸想了想，“要是你那位好朋友也没有办法，就让我去陆地，那里一定有办法的！”


    “你妈的你怎么知道？不要拿性命开玩笑好吗？陆地？陆地你过得去吗？谁说陆地就安全了？”


    陶犹幸想着：也就自己和时醉知道陆地安全，要是说银蛇链是自己造的，自己会被崔续雪当场捅死！然后崔续雪不解气，再找五十个屠户拿刀把自己剁成肉沫！


    于是他一本正经说：“我梦见的，梦里的人说陆地安全。请你相信我。”


    “妈的！我信你个头！”


    “唉……该怎么让续雪宗主相信？”陶犹幸单手托腮靠在窗上，陆地的确难去。自己只是想活命，就这么难么。


    陶犹幸眼皮跳了一下，眉毛蹙起，眼神似乎空洞了，盯着窗外的风景。


    “到了，下车！”崔续雪掀起车帘，陶犹幸抱起时醉归，紧随其后。时醉归应该也就五六岁，很瘦很轻，真真纸片人似的。


    他下车，入目便是浩瀚之海，被歇鸦岛人寄予希望，而又深深绝望的海。


    “现在先唤我朋友。”


    陶犹幸听到几声急促的哨音，靠岸的海水便掀起巨浪，一浪比一浪高，翻涌着，白色的浪花出现又消失。


    “真奇怪，那歌谣又出现了。”陶犹幸摸摸下巴，“看来悲欢村落的魂很多啊，都在海里，深海妖魔会不会被吵得冬眠不了？”


    “乌鸦飞，白鸽飞。溺死深海……”


    “倒了个霉”，陶犹幸接上。


    崔续雪“呵呵”一声。


    一点儿银色的东西，崔续雪的哨音之后，在海里慢慢浮现，越来越近，最后他才看清，那是一条美人鱼。银发银尾，脸上身上点缀着银钻，整个人像是银做的。


    “续雪宗主大驾光临啊，有何贵干？”人鱼双手环胸，在发起床气？


    那是条男人鱼，陶犹幸看了看。他的长相很有特色，那眉毛，眉头高于眉尾，是忧愁眉。这会儿他刚从海底出来，脸上还沾着水，瞧着楚楚可怜。但偏偏他双手环胸，身边飞一道三角戟，仔细看，泡在水里的尾巴，缺了一半鱼鳍。


    不过……这好像是自己的漫画主角？


    叫燕云厘来着。


    人类和人鱼的产物，浅海的霸主。而且！时醉归就是被燕云厘当成旗子杀了的！！！


    燕云厘倒也注意到他了，双手环胸藐视过来，淡淡的目光，像是一巴掌。


    此刻燕云厘已经成为浅海的霸主了，而时醉归，无疑是已经被他杀掉了的……


    燕云厘用断了一半的鱼鳍上岸，眯起银色的眼睛，突然又回到海里。


    把海水凝结成三角戟，朝陶犹幸和时醉归扔过来！！


    “啊！”


    陶犹幸感觉面前扑过来一个东西，鼻尖闻到淡淡的香味。反应过来，鼻尖碰到了时醉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