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门口的珠帘早就崩坏了，方才客人们挤挤攘攘地跑出来，又把不少珠子踩碎或者踢到一边去，一片狼藉。周寻安绕过这一地晶莹的绿与白，向前一看，愣了愣神。


    那之前还坐在桌子旁的少年，这时正站在收银台前仰头看着瓷娃娃，似乎正思量着什么。


    周寻安向前走了几步。少年听到身后有动静，就回过身来，叫住他：


    “别过来，我有点事情要做，你最好出去。”


    这是来到饭店之后，少年第一次向周寻安说话。倒是和他起初那种不愿让人打扰的样子很相配，他一开口就是让周寻安离他远一些。


    而周寻安偏偏就是突然很想留在这儿。


    他看见了的，看见所有人被困住以后，少年弓着的背，猫一样的备战状态，看见在那牛仔衣男孩提出折元宝之前，少年已撕下纸张，先一步地想到破局办法。


    这个人单薄，纤细，不怎么和人多打交道，可他一定在酝酿着某些事情。这种未知感太钓人了，周寻安很想知道，这少年究竟要做什么，会做什么。


    他的理智在这一刻竟是被他自己摁下去不少。


    所以周寻安没有退后，毫不躲避地继续看着那人。少年见他这样，就先和他发出预警：


    “等一会儿可能真的会出事。”


    说着，少年来到收银台柜子后面，也踩在凳子上，伸长手臂。


    他把左边铜盘里的元宝拿下来，再把手里的遥控器放进去。


    于是在遥控器刚落进去的时刻，背后的卷闸门轰隆隆作响，徐徐降下。


    嗯，好得很，门他妈又关上了。


    周寻安还是站着没动。心是被狠狠捏了一下的，人的冷静却没崩盘。他维持着脸上的平和，一双眼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腕骨上。


    有意思的是这时候少年又转过脸，看他：


    “别怕。”


    刚才在外面，那个陈东也和周寻安说“别怕”，而这同样的两句话，让周寻安品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周寻安很少听到有人让他别怕，或者说安慰他。


    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那个破学校怪事不断，比如大白天的，你来到本节课所在的教室，明明你看准了门牌的，也和熟悉的同学们坐在一起，但中途你去上个厕所，回来后就能看到这教室里全是蜘蛛网，快要掉下来的风扇上还沾着疑似血迹的东西，退出来看看门牌，好嘛，是别的教室。


    与同学一起碰到怪事的时候，周寻安永远是那个拉住胡跑的，捂住嗷嗷叫的，给哭泣的人递纸巾的人，还真没人会对这样的周寻安说“别怕”这两个字。


    陈东和周寻安说别怕，为的是告诉周寻安，跟着我你就放心吧，安心认我做老大就行。


    而这个少年说的别怕就有点意思了。周寻安静静看着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灼灼的目光，意识到这少年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


    “我有把握，我要研究一点事情，你等等，我放个大的给你看哈。”


    周寻安想了想，回答道：“行。”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彼此。少年发现周寻安是真的不怕，很诧异，周寻安发现这少年更淡定，也很诧异。


    时间在两人这样无声的对视中流逝着，后来不知是何时，有东西凭空出现在右边的铜盘里，然后自个儿跌落下来，轻飘飘落在柜台上。


    ——竟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拿黄纸叠成的金元宝。


    见到这个，少年的某种猜测好像得到了印证，他自说自话起来，又或者，他是在给周寻安解释：


    “门开了以后我就在想，既然是交易，是左边交东西，右边给东西，那要是反过来交易会怎么样。”


    我给你元宝，你给我钥匙。


    那，要是我给你钥匙，你会给我什么呢？


    少年语速很快，带着点成功了的喜悦。这种样子，周寻安在身边的学霸身上看到过，那是他们做题成功以后的碎碎念。


    周寻安不打断他，也不评判。说句实话，周寻安表面上还是安安宁宁地站着，其实他的心里已闪过很多句话：


    “竟然还能这么干的吗？


    这规则还能二次利用？这人怎么想到的？”


    像有很多烟花在心里凌乱炸开，但被他镇定的躯壳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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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这一刻，周寻安又回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句话:


    恶鬼，是可以拿来用的。


    也许就是像现在这样，以规则相博弈，令恶鬼折腰？


    在被巨大的刺激感冲击以后，周寻安务实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缓缓道：“然后呢？”


    不说对方做事太跳脱，也不说这有多冒险，周寻安只是问他：然后呢？


    门他妈的是关上的，接下来呢，要怎么出去？


    少年就把遥控器取下来，利索地拿起刚才的用菜单折成的元宝放回左边，再把遥控器放到右边，恢复原样。


    这一次，铜盘迟钝了一会儿才把遥控器扔出来。


    仔细想想，是挺憋屈，饭店里的人折了个假的元宝给它，它捂着眼睛装瞎认了，结果谁能想到会有人杀回来，借着规则拿遥控器再从它这里要一个真真正正的金元宝。


    少年拿着金元宝看来看去，真的像是解出了难题的学生，欢欣不已。这时周寻安的理智及时回归，他走上前去，拿起遥控器迅速摁下。


    当大门再度上升，周寻安长舒一口气，可他明白，还没到真正能放松的时刻。


    外面的景象依旧，白纸钱，怪标语，大厦里寂静无声，先前的那些人也不知春游到了哪里。


    周寻安走出饭店，站定了看着那两条标语，此时少年也走出来，紧挨着他站在旁边。


    这少年人掂量两下手里的金元宝，说：“这地方好像阴间啊，估计金元宝会有用。”


    周寻安接过他的话，问他：“是挺阴间的，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少年人从解对题目的快乐中回过神来，有些错愕地盯着周寻安：“我们去哪儿？”


    周寻安听出他抓的重音是什么了，就再次告诉他：对，我们。


    *


    一两分钟以后，大厦七楼里，有两人并排徐徐走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惨白纸钱不断飘着，偶尔会落在他们肩头，可这两人的姿态却平和。


    在这空荡荡的无人的地方，他们的对话飘飘悠悠：


    “我叫周寻安，你呢？”


    “嗯，沈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