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广福也是压抑的太久了，他生生止住了脚步，机器人卡壳一样转过身子，面对捶胸顿足的老母亲。


    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娘，我不当兵了，我带你回家种地吧！”


    五尺高的汉子，身上像是突然被抽光了生机一样，黯淡下去。


    闫老太太一听，整个人也呆住了，好半天才哆嗦着找回调子，


    “儿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你是连长，你当兵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咋能说不当就不当了呢？”


    崔广福苦笑了一下，


    “娘，你今天闹成这样，你觉得我还有脸当这个兵？”


    闫老太太被儿子的话震的后退了两步，


    “段煜要跟我离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仗着国家政策，压了她好几年，可我心里也愧疚啊！”


    “从前我们结婚时，咱家穷，人家段煜一分钱彩礼没要，你当时还拉着她的手说娶了个好媳妇。”


    “我以为你们能好好相处，可后来大嫂生了男娃，段煜生的闺女，你就开始没鼻子没脸的，还把母女俩都撵回娘家去了。”


    “段煜她多伤心，那时候我们结婚才两年，她娘家往咱家贴补了多少，娘你还记得吗？”


    崔广福越说越激动，干脆跪膝爬到闫老太太面前，抓住她的手。


    “娘，你摸摸良心，段煜对你咋样，你爱占小便宜，她不敢说你，就私底下花钱买了送回去，你知道了就要走了我所有津贴，这才发展到今天这样，众矢之的啊！”


    “娘，你是不是想闹到我被开除军籍，是不是想我妻离子散，孤独终老啊！”


    最后这句崔广福是吼出来的。


    闫老太太被跪地的儿子抓着手，整个人都颓了下去，本来八米高的气焰，几乎贴在了地平线上。


    “儿啊，你别这么说，这不是戳你娘的心窝子吗？娘哪能不让你当连长，哪能让你被人戳脊梁骨啊！”


    “从前是娘不好，家里穷，你爹又死得早，我拉扯你们两个长大，不容易，你能理解娘的对不对？”


    “但是津贴你还得放娘这里，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媳妇管钱，段煜不想跟你过了，你就休了她，你是连长，要什么样的大姑娘没有。”


    “她还反了天了，你听见没，她刚才居然要逼我走啊！”


    “这种不孝的儿媳妇，我早就不想要了，她要走，你就让她走，最好把她生的那个赔钱货也带走，但小强是咱家的根，不能让她带走……”


    崔广福慢慢放开了抓着老娘的手原本跪的直挺挺的身体，也坐到了自己脚踝上。


    他仰着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老娘。


    耳边都是邻居婶子们的窃窃私语。


    “我的天，这老太太说的是人话吗？”


    “段婶子够能忍的了，要是我早跟崔广福离婚了，男人当不起家，全听老娘的，那媳妇怎么活啊！”


    “可不是，一天就知道拿他儿子是连长说事儿，这大院里住着的，最低级别，就是连长。”


    “我怎么没听人家旅长老妈，天天把儿子的军衔挂嘴上嘚瑟。”


    “你们别都说老太太，问题其实在崔广福身上，他自己拎不清，可不就难收扬了。”


    ……


    崔广福机械一样的，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拉住老娘的手腕，


    “娘，去给团长爱人道歉，给你借过东西的所有军属道歉。”


    闫老太太几乎想都没想，就甩开了儿子的手，


    “我不去，你怎么能这么糟践你亲娘啊！你个不孝的儿子。”


    说着就抡起拳头，预备去打儿子。


    手腕却再次被崔广福抓住，此时此刻她才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双眼空洞，下眼睑一跳一跳的，脸上冷的可怕！


    老太太是第一次见小儿子这副表情，以往她说儿子不孝，儿子都会跪下，说都听她的，今天却没有。


    “娘，我再说一遍，跟团长爱人道歉，你不去我现在就去团部提交退伍申请。”


    老太太三角眼瞬间瞪大，她被“退伍”两个字，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看儿子的表情是认真的。


    老太太心里打鼓，这可不行，她不想回村里去，还是岛上舒服，不能让儿子退伍，不然她还怎么享福。


    “好好，娘这就去。”


    崔广福放开了闫老太太的手，她走到冷云浣面前，


    “小冷同志，对不住啊！老婆子我这辈子过得苦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看见你这个果盘就心里喜欢，一时想岔了，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你别跟我计较，老婆子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冷云浣吸吸鼻子，


    “老婶子刚才还骂我小贱人呢？不道个歉吗？”


    “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明明是你贪小便宜，要抢我嫁妆，还反过来骂我，你应该道歉，收回你的话。”


    闫老太太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还是栽在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里。


    但她一想起儿子说退伍的话，再看裴溯溟这么护着冷云浣，也不敢再拔豪横了！


    “刚才是我老婆子口无遮拦，小冷同志别跟我一个山野村妇一般计较。”


    冷云浣这才点点头，


    “老婶子我原谅你了，希望你以后能接受教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你去跟其他婶子道歉吧！”


    冷云浣要是不提这茬，闫老太太就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了。


    可偏偏冷云浣给她指了路，她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扭头看向儿子。


    崔广福目光依旧冰冷，


    “娘，挨个道歉，让我看看你都拿了谁家的东西不还。”


    老太太没办法，虽然咬牙切齿的，但还是挨个去道歉了。


    这不道歉不知道，她这一道歉，就连冷云浣都吓了一跳。


    居然院子里二十几个军属，这老太太每家都借过东西不还。


    多的半斤白面，少的四五颗八角，真的贪心至极，令人瞠目结舌。


    团政委到最后都看得直咧嘴。


    等老太太挨个道歉完，崔广福才走到大家面前，从冷云浣开始挨个鞠躬道歉，


    “对不住，我的问题没约束好我娘，给各位添麻烦了，我回去统计好，都给大家伙还回来，请大家原谅。”


    贪小便宜的人，本质上就像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就像闫老太太一样，英明打鼓的是借的，但借了不还，你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半瓶酱油，几块桂皮，也不至于报警。


    所以才烦人，生活里遇见这样的，避之唯恐不及，可都住在军区大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躲又躲不开。


    被借了东西的，谁家不憋屈，今天也算出了气，就是不知道往后这老太太还作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