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染静静地看着她。


    女人越说越崩溃：“我……我抛弃了一切，随他私奔。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他待我好。可他竟然……”


    她咬着唇，似乎难以启齿。


    唐小染轻轻伸出手，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背。


    女人直了直身体，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她——自己现在这么脏臭，面前面容清丽的姑娘却还愿意碰她，她心里更难过了。


    这样的善意，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了，甚至已经许久没有和正常人说过话了。


    委屈在此刻彻底崩盘，她一股脑地将最近的遭遇都吐露了出来。


    “他说带着我进京城，说他会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地来我家提亲，向我父亲母亲道歉。”


    “可我们一路向前，却迷了路。”


    “他太穷了，没有马车。我本就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他却开始嫌弃我，一日比一日冷淡，还将我带到了相反的方向。”


    她吸吸鼻子，“分明就是他自己走反了方向，却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那边正值战乱，在闹饥荒。我们要出城的时候，已经被封城了，走不了了。”


    “他都是骗我的！说什么会永远待我好，就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呀！”


    女人崩溃得几乎要尖叫出声，“他便将我卖了！”


    唐小染静静地看着她。


    这姑娘是大户人家的，从她刚刚撩裙的动作，和洗净手时光滑的手掌就看得出来——她应当是一点活都没做过。


    家里宠得也厉害，跟着野男人跑去私奔，还被人卖了。


    她说自己是附近村子的，好不容易从城中逃出来，一路走回这里，却又不敢回家，只是想待在离家近些的地方。


    却不想刚来到集市这边，就被那瘸子盯上。


    唐小染也不拆穿她。


    女人哭够了，终于长舒一口气，心头的郁气仿佛在这一刻也彻底消散。


    她慢慢地剥开那两颗水煮蛋，放进嘴里的瞬间，心头五味杂陈。


    唐小染同她说：“你还是回家吧，你爹娘兴许不怪你。你在外头，一个女人很难活下去的。”


    更何况，她看了一眼安静吃着水煮蛋的人，这个大小姐明显什么都不会，能从那贫瘠的苦寒地区一路找回来，真的算她运气好。


    女人被鸡蛋噎得脸色涨红，唐小染起身回屋，又给她端了一碗热水。


    她囫囵地喝着，摇摇头：“我哪还有脸回去啊。”


    唐小染却不赞同她这个说法。


    尽管唐小染没有享受过父爱母爱，可在她的认知里，和她所接触到的人里，几乎就没有父母不惦记着子女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兴许他们也同样思念着你。”


    女人愣愣地看着唐小染，总觉得这人知道她是谁。


    唐小染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回家吧。”


    说完，她起身将门重新锁上，不再理会女人，朝着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不远处，翠翠领着三个孩子朝这边走。


    见到唐小染，翠翠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这么晚不回来。”


    唐皎月快步跑上前，扑到唐小染怀里：“大姐。”


    唐小染抱了抱她，又将她放在地上：“刚又来了一桌客人，耽误了时间。快回家吧，外面冷。”


    唐皎月听着唐小染这样说，乐呵呵的小脸瞬间拉了下来，叉着腰走在前头，不再搭理人。


    看着独自生闷气的小姑娘，唐小染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孩子，最近被惯得脾气越来越大了。


    「大姐根本就是骗人，这么晚了，哪里还有什么客人。」


    唐小染微微一愣，没想到唐皎月这么小的年纪，观察得这么细致。


    即使唐皎月已经尽力迈开步子表达自己的不满，可那小短腿再怎么捯饬，也没有成年人快。


    唐小染三两步走上去，将她抱起来。


    她趴在唐小染的肩头，有些不高兴地扭动。


    脚踝被唐文萧捉住，她低头看去，大哥眉头紧皱：“老实点。”


    她却撇撇嘴：“我没乱踢。”


    她知道分寸，发点小脾气可以，不能伤害到大姐。


    于是她声音闷闷的趴在唐小染肩头，“大姐为什么骗人？回来晚了就晚了，为什么要诓人呢？”


    唐小染愣住，是呀，是她没有给孩子做好示范。


    人们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下意识撒谎。


    可撒谎就是撒谎，不分善意和恶意。


    唐小染的声音温柔下来，她抱着唐皎月轻轻晃着：“大姐错了，大姐确实撒谎了。大姐跟你们道歉。”


    “刚刚没有客人，是大姐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唐一清侧头看唐小染：“有多奇怪？比你还奇怪吗？”


    唐皎月趴在唐小染怀里，闻言抬起头，自以为很凶狠地瞪了一眼唐一清：“笨蛋二哥，大姐哪里奇怪了？大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姐！”


    唐小染看着怀里明明还在生闷气，却依旧维护自己的小丫头，心头划过一股暖流：“就是一个乞丐。”


    翠翠侧头看她：“是那个瘸子？”


    她记得唐姐姐说过那个不是好人，让他们不要靠近。


    唐小染摇头：“不是，是个女人。”


    翠翠的眉头拧起来，几个孩子不清楚，她却很清楚。


    几乎所有行乞的都没有女人，但凡街道上出现要饭的女人，不出三天就会消失。


    或是成了谁家的儿媳，或是成了谁家的婆娘。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女人去行乞。


    说她奇怪，也不为过。


    “也太可怜了。”


    唐小染回头看，长长的街道空空如也，那女人不知去了哪里。


    那么寒冷的天，希望她能回家吧。


    唐皎月从唐小染身上跳下来，她现在是大孩子了，有点重了，不能一直让大姐抱着，虽然她很喜欢被抱着。


    明日就要开学了。


    上次滑雪时，唐一清斜挎背包的带子被几个孩子扯断，忘记拿给李婆婆补了。


    唐小染掏出针线，跃跃欲试。


    她不会缝制衣裳，最简单的将一块布料缝在另一块布料上，她还做不成吗？


    可当唐小染真的将东西缝制出来，唐一清的脸瞬间垮了——大姐把他的背包缝得皱皱巴巴。


    本来就不想上学，这会儿更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