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香默了默，她看了许许多多的话本，不明白为什么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越为对方考虑，反而越要分开。


    她想劝劝柳伏意，却始终说不出那句你时日无多，及时行乐。


    无论如何都对柳伏意都太残忍了。


    题外话在两人的缄默之中宣告结束，见时机成熟，柳伏意转而走向沈听寒，四人两两凑对，手挽着手迈进那座堪称重塑面容的神仙之处。


    西市坊最里间的平房并不算特别宽敞，寻常的家具什物随地乱摆着，此处不像是有人居住，只是一个短暂可供歇脚的巢穴似的。


    传闻中的画骨仙戴着半脸面具，身边陪着一位聘婷美貌的女子，眉眼五官与未曾毁容的唐司缘有七八分相像。


    阮长风揽着顾元香的肩，跟在沈听寒与柳伏意身后。


    他抬了抬眉，从面具的轮廓下勾勒出一个人的面容。


    “这个人，是齐尘。”阮长风轻声道。


    柳伏意有短暂的震惊，不过这点情绪转瞬即逝，她牵着沈听寒的手，略驼着背站在齐尘面前。


    一派自卑到骨子里的可怜相。


    齐似缘抱着胳膊站在后面，平房之内只有一处明亮硕大的窗户，除了窗前一片有些光亮，其余之处尽是油灯烛火的昏黄。


    她漂亮的眼睛在四个丑八怪身上扫过，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不客气地冲齐尘的背影昂了昂头：“你动作快些，我待会儿还有事。”


    齐尘听她如此颐指气使的语气也并不生气，反而柔声哄了她几句。


    齐尘笑容浅浅上前侧迈了一步，引着柳伏意和沈听寒往一旁桌子上去。


    这房中最大的家具，也就是两张桌子拼合而成的木床了。


    柳伏意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看齐尘，又望了望剩下的几个伙伴，不情不愿地顺着齐尘的意思躺了下去。


    她躺在桌子上，肢体不受丝毫禁锢，看见齐尘那张脸陡然在她面前放大，然后耳畔传来仙人催命似的询问。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容貌？是媚骨天成，还是清纯可人？”齐尘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着柳伏意的眼睛，念念有词道，“眼睛是最难改变的部分……你的眼睛好亮，好清澈，待我为你重新绘面，你定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柳伏意轻轻“嗯”了一声，她作思考状暂不回答，齐尘便轻笑一声看向沈听寒，道：“既然你的道侣决定不了，不如听你的意见？有不少道侣一起来找我换脸，却因为没问过他们爱人的想法而屡次闹上门来……我也是会很头疼的。”


    沈听寒怔了怔，心思一转，开始描述柳伏意本来的相貌。


    “我想要的道侣，是瑞凤眼，英气眉，精致又恰到好处的鼻子，冷脸的时候看上去有杀气，很酷。但是笑起来又很美好……”


    齐尘皱着眉听完沈听寒的描述，抿了抿唇，低头扫了一眼躺在木桌上等待换脸的柳伏意，浮出一抹不忍的神色。


    “听起来，兄台已有心上人，并非这位姑娘吧。”


    齐似缘闻言，又是不客气地甩过来一眼刀，狠命“啧”了一声，讽刺道：“真不明白，心上人又不是死了，非要改变别人的相貌来做个替身，日日带在身边。装什么深情。”


    此话从齐似缘嘴中说出来便是变了一番味道。


    顾元香秀眉一顿，忍不住疑惑。


    齐似缘若是不情愿，那岂非是受了齐尘的迫害？


    齐尘脸上的笑容瞬息间凝住，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脸去，放大的瞳孔紧盯着齐似缘，把她吓得浑身一哆嗦。


    “似缘，你今天怎么这样话多？”他话里藏着冷意，转过头来时又是温和懂礼。


    柳伏意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决策好如何行事，她给沈听寒递了个眼色，紧接着掌中便得以凭空出现一个金印。


    柳伏意一掌打在齐尘胸膛之上，强光刺眼，逼得整间平房内的人都卷入她事先设好的大阵。


    唯一超出她预料的，是阵中出现了唐司缘的身影。


    柳伏意皱皱眉，阵中所有人的易容伪装均为泡影破灭。她快步赶上前去，拉住了唐司缘的袖子。


    接触到她衣袖的那一刹那，柳伏意才得以确定，真的是她本人。


    “你怎么会在这？坊主前辈不是看着你的吗？”顾元香在一旁歪了歪头。


    唐司缘站在金光熠熠的大阵之中，此时四周天地已经没有西市坊的景象，而是由通天灵力划定出来的一个与过去交错的空间。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柳伏意身上：“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查清画骨仙的真相，你能想到的办法，我自然也知道。”


    柳伏意对她并不排斥，便接着她的话说：“归因阵法，以源源不断的灵力催动，入阵者的意志会被迫重现过去的行为。灵剑派很早之前就有过先例，用归因来探究先祖性情大变的缘由。”


    唐司缘点点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解释说：“可天火莲毁了之后，我没有那样多的灵力支撑归因，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柳伏意看出她眼里翻涌的泪意，终究忍不住提醒她一句。


    “归因阵法过后，齐尘会记得发生的一切，你……注意分寸。”


    归因之中过去与现在搅和在一块儿，需要以柳伏意为首拨云见日，唐司缘和几人一样默默跟在她身后，一道前往属于齐尘的过去。


    那里一片云淡风轻，安稳平和的天地中没有旁人，只有他和眼前依旧美貌的唐司缘。


    这还是柳伏意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个传闻中美艳绝伦的司缘长老。


    她的脸上没有伤疤，连悲伤低落的情绪都没有，漂亮的脸上浮动着笑意灵动，岁月在她身上都开始变慢。


    红烛小屋，练功用饭。


    山间无人问津之处，唐司缘与齐尘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几人将他二人甜蜜的过去收归眼底，其中最不可忽视的便是齐尘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柳伏意将这双眼与如今的画骨仙对比起来，画骨仙却要显得太过薄情了。


    唐司缘知道红尘之中的甜蜜与贪恋总是有代价的，随着二人愈加亲密，功法日益精进的同时，齐尘对她便是全然另一种态度了。


    时过半年，二人一修同心诀，一修忘情道，各自在大道称翘楚，再回到小屋时，目光相接的瞬间，唐司缘便能够敏锐地察觉齐尘的变化。


    日光渗漏，温柔地扑在齐尘那张俊秀的脸上，将他的瞳仁染成绚烂的琥珀色。


    唐司缘笑着迎上去，她拉住他的手，齐尘有一瞬的怔愣。


    “司缘……你饿了吗？”他的眼睛变得空洞，像一汪平静无波的深潭，总之，不会再为唐司缘的一点一滴而再泛起涟漪。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爱我了呢？


    同心诀之下，潜藏着唐司缘摇摇欲坠的心。


    她的笑容变得尴尬，齐尘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拐过她身边开始准备晚饭。


    他的行为挑不出错，一样的体贴，事无巨细地都为她准备万全，独独少了一些情分。


    唐司缘可谓是日夜惦念着他们二人突然出错的感情。


    同床异梦，不过如此了吧？


    她爬起身来，接着月光打量齐尘熟睡安然的侧脸，心底油然而生的念头叫她本人都不齿。


    她要是不修同心诀，是不是就能和齐尘就这样装傻充愣地过一辈子呢？


    她是不是不修同心诀，就能和齐尘皆大欢喜，两厢情愿？


    无边夜色掩盖住她的泪滴，也覆盖住他们似乎蒙尘的感情。


    她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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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尘面前，眼神悲痛，却不肯退步妥协：“齐尘，我们分开吧。”


    不等齐尘做出反应，唐司缘就跨出了这座蕴藏着他们爱意的小屋。


    她想，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在切磋大会上，她重新又和追妻而来的齐尘相遇，二人身为大道对立的两个代表人物，不得不切磋一番。


    齐尘重新和软的神色，重又点燃唐司缘患得患失的心绪。于是同心诀因而不稳，引得天火莲失控，活生生烧了她半张脸。


    齐尘震惊地看着她受伤的右脸，他悔恨，不甘，千万种情绪从他眼中流淌而过，反而极少的是心疼。


    唐司缘恨不能流出血泪，她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右半边脸，颤着嗓音，哭腔掩不住：“你又追来做什么？！”


    齐尘将她弯着的腰扶起，一时打量着她的伤势手足无措，良久过后才解释道：“我……我的感知很淡，可是我本能地告诉自己，我应该爱你。”


    唐司缘仿若在听一个笑话。


    “你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为何要同你分开是吗？”她冷哼一声将泪意憋回去，故意冷着语调，“我不需要你出于责任地对我好，没有爱没有情，你我就必须分开了。”


    “齐尘，是你不爱我了，你在可怜什么？”


    唐司缘拂袖而去，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几乎破碎成沙的真心。


    而齐尘在这之后也不曾出现在唐司缘的生命中，看到此处，几人大致都明白二人的情感如何纠葛，如何的羁绊。


    唯有唐司缘，眼神复杂，怀恋又夹杂着厌恶，盯着过去的齐尘。


    “他那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柳伏意一语不发，只默然加重灵力，推动时间的流速。


    齐尘回到小屋中，翻出一本看上去写了许多页的手札。


    泛黄的手记每页都写的满满当当，唐司缘狐疑着上前去看了。


    整本手札，记录的都是她的喜好。


    哪怕感知很淡，他也在尽力地爱着她。


    “忘情道……我真的不知道，修炼大成之后会让我忘记对你的感情。”齐尘的泪水滴落在手札上，也浸润唐司缘那颗皲裂濒死的心。


    他提笔，将切磋一事写下，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安慰司缘。


    盯着满纸的空白，除却叙述便是理智到冷血的策略，齐尘罕见地恼火了。


    他将手札连同木桌上的一切扫落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把头砸在桌上。


    空无一人的木屋中，回荡着齐尘喃喃自语的声音。


    “司缘，我不是不爱你了。”


    “我是不会爱了。”


    “司缘，我怎么办啊。”


    他的哭泣声揪痛唐司缘的表情，然而过去不容改变，唐司缘没有机会上前宽慰他就被人抢了先。


    来人并非齐似缘，而是一位扇着折扇，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他看上去非富即贵，对于齐尘忘情道的弊病如数家珍。


    他叹着气，拍着齐尘的肩，哄道：“你还是有办法和司缘长老在一起的，只要废除忘情道功法，你消失的感知就会回来了。”


    齐尘只犹豫了片刻，似乎是想起唐司缘毁掉的容貌，无奈地望了面前的公子一眼：“可她的脸是因为我才毁了的，我怎么还能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要看到我，就会想起自己毁容这件事吧？”


    齐尘拧着眉：“我不想看到她失落的表情，不想看她因为自己的脸难过，我也……不想忘记爱她的感觉。”


    那人终于是有所触动似的，微叹一口气道：“这便是我来寻你的原因啊，不知齐前辈可有听过画骨仙呢？总之，我能帮唐长老恢复容貌，只是需要你相助。”


    “什么代价？”


    “代价便是你再不修忘情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