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江濯灵而言，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缚在离弦之箭上，以一种再也不会回头的决绝将她熟悉的世界搅得天旋地转，面目全非。


    自涿州归来，松风院与菡萏院便日新月异。先是菡萏院换上了刺目的红帐红烛，接着松风院各屋悬起了红灯笼，再后来，信国公府的每一棵树都绑上了如意结。最后，连门口那对狰狞石狮的颈间，也滑稽地勒上了硕大的红绣球。


    置身这片汹涌的红色海洋，江濯灵才迟钝地意识到：哦，原来是她要嫁人了


    此时距离她的婚期，还有三日，国公府一片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下人们都换上了新衣，见到江濯时都会满面笑容的说恭喜三小姐，即使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可江濯灵还是在连片的恭喜中心中郁卒，她就在一声声的恭喜中到了祖母的院中，说来可笑，虽然与院中的诸人名义上是亲属的关系，但其实在她来的几个月中，与他们的交集屈指可数，偶有交集，也多以不快散场，细细算来，里面她还未得罪的人竟然只有祖母张氏和赵清婉二人。


    这信国公府，果真是风水不好，依她之言，必是赵敬德这厮败坏了国公府的风水，得把他挪出去这国公府才有救啊。


    甫一进门，已经就坐的诸人都向她投注视线，江濯灵环视一圈，发现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部都在这里了，她施施然向在坐的诸位问礼，惊恐的发现往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赵敬德竟然对她扯出了一抹笑。那抹硬生生挤出来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分外滑稽，就像是一只老态龙钟的沙皮狗在对人撒娇，江濯灵的笑僵在脸上，她惊恐的表情是在太过明显，赵敬德当即就要发作，但想到这半月来从昭王府源源不断送进菡萏院的礼物，又硬生生忍下来。


    他和颜悦色道：“阿灵这孩子，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贪睡，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还不快坐。”


    江濯灵坐下的时候看到对面的赵清仪优雅地用手帕擦拭嘴角，赵清婉拿起一杯茶抵在嘴边，赵继业八风不动的样子，面上笑呵呵的，赵澄明则是怨毒地看着她，眼睛都快跳出眼眶了。


    她挑衅地对他一笑，慢悠悠地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这茶果然不错，唇齿留香，看来赵敬德没少往回扒拉好东西。


    一会儿回去带上一点。


    赵澄明：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最好祈祷你能一辈子受宠，不然他一定要回报她的“一茶之恩”


    江濯灵：等着吧，我会给你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双小鞋的。


    坐在上首的赵敬德对下方的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充耳不闻。他清了清嗓子，说出这次把众人叫来的来意。


    “阿灵的婚事就在三日之后，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也是为了和你们再说一遍出嫁当日的流程。”


    他环视了一圈堂下诸人的表情，尤其是江濯灵的表情，顿了顿才继续道：“昭王府今日传来消息，殿下在成亲当日会亲迎，本朝虽然允许亲王在迎娶侧妃之时亲迎，但以往的诸位殿下都只是派出信任的属下亲迎，所以昭王殿下亲自前来迎接，还是本朝的前一遭。这也是信国公府的荣耀。”


    他的下巴自得地抬起，好像三日要坐进花轿的不是江濯灵而是他。江濯灵看了又看，发现这人没有说什么反话，他是真的以为这是天大的荣耀。


    他是不是忘了如果不是李昭从中作梗，这本就是李昭应做之事。


    赵继宗上道的接话：“殿下仁义，到底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肯给国公府这个脸面。”


    崔氏也笑意盈盈地加入了这场夸赞之中，赵继业和江明月的脸绷紧，嘴角拉直。


    江濯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也是，昭王殿下和祖父对彼此真是一片赤诚，互相之间从无二心。”


    赵敬德不曾李代桃僵，想用她江家的女儿充做赵氏女去做王妃，昭王也不曾忽悠她的女儿逃跑，最后以她的性命要挟丈夫，让他松口同意女儿做侧妃。


    赵清仪忍不住笑出声，她垂下睫毛，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感受到赵敬德阴侧侧的视线，小声道：“祖父见谅，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高兴的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定然能理解孙女的，是不是。”


    面前的这人三日后就要嫁到昭王府去，眼见昭王对她的热乎劲，她且还要得意一段时间，就忍她一段时间，等到她在昭王那里失了宠，在昭王府中寸步难行，自然就知道该回来求他给他撑腰。


    想到到时候想怎么拿捏这个她看不顺眼的孙女就怎么拿捏，赵敬德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自宝儿起，国公府倒霉女孩婚嫁案例都由公中出五千，阿灵本也该如此。但她所嫁之人毕竟特殊，我所以我决定做主再给她的嫁妆添上一些。也不堕了我国公府的脸面。”他顿了顿，半晌没有说话，观察诸人的神色，就连一直神游天外的赵清婉都抬起头来，毕竟这也事关她的嫁妆。


    江濯灵则是表现得非常平淡，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


    赵敬德眼神一暗，知道以后恐怕是不好用钱拿捏这个孙女了。他内心暗叹，继续道：“从阿灵起，以后每个国公府的女儿出嫁，嫁银都涨至八千两，阿灵这边之前已经给了五千两，剩余的三千两一会儿自有人送去。”


    最重要的事已经解决了，剩余的无非就是叮嘱在场的诸人在几日后要好好表现，尤其是处于待嫁之龄的赵清婉。随后便叫诸人散去。


    江濯灵回到菡萏院后就迫不及待的写信，天意怜她，终不肯让她失望，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把信写完封好交给福丫，让她托人送给白二娘。


    伴随着菡萏院进进出出的一封又一封信，时间流逝到江濯灵出嫁的前一夜，疼爱女儿的母亲这一夜都会与女儿同住，江明月自然也不例外。


    江濯灵依赖的依偎在她的怀里，听着她用温柔的语气说起往昔，感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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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忽然就要嫁人了。


    江濯灵嗅着熟悉的香气昏昏欲睡，咕哝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回答她。


    江明月往常爱极了她这副万事不入心的模样，可是现在却是心下一紧。她试探着问道：“江江明日便要嫁人了，若是想我们该如何是好。”说完，又故作感慨：“恐怕到时候就没有我们的地方了，毕竟我们江江也要有新的家人了。”


    江濯灵对她这番话摸不着头脑：“我的家人不是只有你们吗？”


    这孩子，真的一点羞涩都没有，江明月悬着的心彻底坠到了谷底，若是昭王对江江无意也好，两个人还能互相糊弄着把日子过下去，可眼看着昭王府的东西流水一般的送进昭王府，她一个过来人如何不能知道他是何意。


    若他是个普通男人也就罢了，可他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时也就罢了，若是一直都得不到回应，焉知他会不会恨上江江。


    她沉默片刻，斟酌着道：“江江，你就要为人妇了，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若是婚后没有夫君的庇护，你该如何自处。”


    江濯灵从睡意间抽离，知晓了江明月的百般试探是为何，她偏过头，淡淡道：“阿娘莫不是最近准备嫁妆，准备的上了头，真的操上了丈母娘的心。”


    江明月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如今说话越发没有个章法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嫁人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你就要多问自己筹谋打算。”


    江濯灵道：“女儿该如何为自己打算。”


    江明月咬牙道：“自然是和李昭好好过日子，你和他出去一趟之后，昭王府地东西和流水一样送进来，他对你想必也是有那么一点心思，你趁着这个机会，把位置坐稳了，生个一二半女，若是他日后变了心，你也有依靠。”


    江濯灵沉吟道：“我把位置坐稳了，有什么好处呢？”


    江明月以为她被说动了，欣然道：“当然是数不清的富贵，”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下来，这祖宗要是真喜欢那些，她又何必苦口婆心。


    江濯灵淡淡道：“阿娘，只要嘉王一日不上位，一日需要这个信国公府这个钱袋子，我就会安安稳稳的在国公府待着。他上位了，我就是一个彰显他仁德的牌匾，他若是没有上位，我得不得宠又有何用，无非是死得快点和慢点的区别。”


    “阿娘，于我而言，如果不是过我想要的生活，在哪里过，怎么样过都没有什么区别的。富贵也好，落魄也罢，被人高高捧起也好，被人奚落也罢，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不能学着如何去讨好他，学着如何去为人妇，那对那个逃跑的江濯灵不公平。阿娘，我不能背叛她。”


    江明月长叹一声，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女儿，温热的手掌轻抚她的背脊，声音带着哽咽的温柔：“睡吧，睡吧，江江，天就要亮了，再多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