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作品:《山海几千重

    江濯灵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小小的江濯灵,还有面色阴沉的江明月和手足无措的赵继业。


    她那时只有五岁,正是贪玩的时候,骤然间随父母进山隐居,怎么都不习惯,日日闹着要回镇里。


    “我要回去,我讨厌这里,这里没有糖人,没有大黄还没有小花,我要回去,我讨厌这里!”


    江濯灵从小就知道,只要她一直哭,赵继业就会对她妥协,这次也一样。


    但赵继业却说什么都不肯带她下山,甚至找来了江明月。


    江明月看了她一眼,江濯灵就息声了,但仍然小声地抽噎着,眼里挂着两泡泪。


    “阿娘,对不起,江江错了。”


    她边说边哽咽,江明月别过了头不肯看她,赵继业心疼的眼圈发红,一把抱起她,小声地哄着她:


    “江江不哭哦,山北搬来一家阿爹的旧识,他家中有一子,名唤清一,和你一般大,阿爹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赵继业牵着小小的江濯灵走了好久的山路,山南山北相隔甚远,江濯灵走到一半就累了,但还是紧紧地跟着赵继业。


    她太想要一个玩伴了,自己一个人好孤单,就是每天都要翻山越岭去找她的新朋友,她也愿意。


    明清一和小花一点都不一样,小花瘦瘦的,他胖嘟嘟的,眼睛又大又圆,小花会笑话她,但明清一会拉着她的手,和她说:


    “我不怕累,你在家里等我就好,我每天都会来找你的。”


    小小的江濯灵笑弯了眼,奶声奶气地说:“谢谢你呀,明清一!”


    明清一也对着她笑,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流出了血泪,血泪缓缓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流到了他嘴角,他张开嘴,那血就流进了嘴里,把他的牙齿染的艳艳的红。


    “我好疼啊,江江,疼死我了。”


    江濯灵的眼睛剧烈的抖动,额角渗出冷汗,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忽然,她开始猛烈的挣扎,嘶哑地喊了一声:“明清一。”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地是熟悉的帐顶,是了,这是她的卧房。


    然后呢,为什么心中会如此空荡荡地,她不解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是生病了吗?她的身体很好,极少生病,难道是昨日去无名溪取鱼的时候,着凉了?


    溪水?


    江濯灵顿住,溪水?


    无名溪、青鱼、昭王、婚事、密林、还有箭,划破空气而来的,带着铁锈味的箭,冰冷的扳指和粗粝的皮革味。


    一连串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压地她几欲窒息。


    江濯灵猛地起身,连鞋也来不及穿就光着脚下床开门,在门口撞上了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江明月。


    江濯灵双手抓住江明月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问:“明清一,明清一怎么样了,他在哪儿。”


    江明月哽咽着说:“清一没事,他是嘉王的表弟,殿下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嘉王来信,让殿下送她回京。”


    她上下打量着江濯灵,看到她赤足而立,心疼地说:“倒是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快躺回去,不要着凉。”


    听到明清一没事后,支撑着江濯灵的那股气就散了,她抓着江明月胳膊的手无力地下滑,江明月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带着江濯灵的身体靠在她的身上。


    她的衣服上有熟悉的皂角味,江濯灵把头倚在她的肩上,轻轻地说:“阿娘,你好香。”


    江明月的眼眶霎时就红了,她用手摩挲江濯灵的头:“江江,阿娘的江江,阿娘的宝贝。”


    江濯灵把头埋进她的肩头,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哭起来一向惊天动地,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难过,还是第一次哭的这样悄无声息。


    母女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门口抱着,江濯灵哭了一会儿后,感觉胸口发闷,把头从江明月的肩上抬起来透气。


    她卧房的对面就是书房,抬头的时候看到书房的窗户刚好合上。


    她心下惶恐,向江明月求证:“阿爹在书房吗?”


    “别问你阿爹了,快回去,我真是昏了头,就任你光脚站在地上。快回去床上躺着。”


    江明月架着江明月的胳膊,把她扶回床上半倚着床头:“饿不饿,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厨房的粥一直在温着,阿娘给你端过来,你喝一点好不好。”


    江濯灵抓住她的胳膊,执着地追问:“阿爹在书房吗?”


    见瞒不过她,江濯灵叹了一口气:“你阿爹带濯意下山了,家里的情况太乱了,把濯意放到你祖父那里,我们都安心。”


    她放低了声音:“昭王昨日把你送回来后就下山了,今日又来,说要来看看你。现在就在书房呢。”


    她的眼里都是不忿,想到今早时他就那样泰然自若的进来,嘴里说着什么来看看赵姑娘。若真是如他而言那样心疼江江,又怎会舍得把人逼成这幅样子。


    江濯灵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眼中的万千思绪,刚刚那人就是他吧。


    她没有告诉江明月那扇开了又关的窗,说出来也只会让阿娘担心,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横添亲人的烦恼了。


    “我去给你端粥。”江明月起身,走到一半时又回头:


    “江江,还记得阿娘曾经告诉你的吗,来者不可追,三日后我们就出发去京城。”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昭王殿下与我们一起。”


    江濯灵手下的被子皱成了一团。


    江明月叹气:“两个孩子里,我最疼你,因为你最像你阿爹,可现在我又怕你像你阿爹。”


    她轻轻关上了门。


    江濯灵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可以哭!江江!不可以哭!阿娘会但心的。”


    江明月回来的有些晚,她把床桌摆好,把白粥和小菜一一摆好。


    “慢慢吃,你太久没有吃东西了,吃太急容易伤胃。”


    她温柔地说,假装看不见江濯灵发红的眼圈和下唇上新增的血痕。


    江濯灵捧起粥小口小口地吃,粥用小火温了很久,入口甘甜温热,她先前还小口的吃,然后就就越来越急促,最后捧着碗大口都喝下去。


    空荡荡地胃渐渐地被填满,暖洋洋的烟火气把她从游离的世界里拽回来。


    “阿爹做的粥还是这么好吃。”


    江明月问她:“要不要下来走走,你躺了太久了,下来活动一下身体,阿娘给你梳头好不好。”


    江濯灵沉默了一会,哑声问:“是他要见我吗?”


    江明月避开她的眼神,没有回答。江濯灵嘴角扯开一个极淡的弧度,掀开被子下床,打开衣柜找了一件素白的衣套上,坐到梳妆台前。


    “阿娘好久没有给我编发了,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


    她笑着说。


    镜中的女孩还是熟悉的样子,昨日生辰时她也曾笑着为自己簪了一朵花,今天却像一朵枯萎的花,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左脸还留着被箭擦过留下的血痕,下唇是新添的伤痕,猩红的一点显得有些妖异。


    江明月替她把头发束在后面,又用温热的湿手帕避开她的伤口为她净面。


    净面后,她从梳妆台拿出珍珠粉想要替她遮掩一下眼下的痕迹,刚要上妆时手又顿住。她眼神复杂,把珍珠粉放回去,找出一对白玉耳坠给她带上。


    镜中的女孩嘴角扯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江明月牵着她走出卧房,把她送到书房前,临走前,轻轻地抱了抱她。


    “江江,既然已经撞过南墙,知道前路不通,就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听到主卧房门关上的声音,江濯灵面无表情地咬破自己的手指,用破了手指细细地描摹自己的唇形,她的手指反复地在嘴唇上面流连,直到手指再也流不出血。


    她用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进。”


    她推门而入,看到了随意倚书房软塌上的李昭,看到她进来,把手中的书扔到手边的矮桌上。


    他今日换了一身绛红色的长袍,头发用饰有红宝石的金簪束起,艳丽的颜色淡化了他身上的冷意,让他看起来像个闲适的富家工公子。


    江濯灵缓缓地福身:“民女见过殿下。”


    李昭道:“既然已经做了赵家女,以后就不必自称民女了。”


    他指了指他身侧的空位:“起来,过来坐吧。”


    江濯灵的眉头不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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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皱了一下,在他打量的视线中起身,走过去坐下,她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的一幅画,那幅画是她去年所作的牧童耕种图,她不擅画,但阿爹说她这幅画虽然笔触稚嫩,胜在意境,就讨来挂到了书房。


    现下看来,笔迹拙劣不堪,难为阿爹夸的出口。


    李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副粗劣的画又看回来她的侧脸。


    她侧脸秀美柔和,左脸上有一道已经变暗是血痕,嘴唇却红的糜艳。李昭的鼻翼微动,闻到了隐隐地血腥气。


    倒是倔!三箭都没有吓破胆。


    他故意揭她的伤疤:“本王记得,昨日在书房中,赵小姐说自己最爱礼记中的那句“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不知现在是否还是如此喜欢呢。”


    牧童的神态有些太过僵硬了,若是现在她再画或许会自然些。


    看出她的逃避,李昭慢悠悠地又有重复了一遍,经验老道的猎人对被逼到绝境的猎人总会多一点耐心,他也如此。


    江濯灵扯了扯嘴角,把话题拋给他:“您希望我喜欢吗。”


    李昭怒极反笑,犯下如此大错,她竟是一点都没反省吗。


    他该狠狠地惩罚她的,就像儿时斥责因为他母妃早逝而暗地里贪墨他的用度的宫人,或者像是对待在他初入朝时给他使绊子的太子一党的人一样,把他们通通都拉下马,送去边疆苦寒之地“为国尽忠”。


    但她在发抖,她的睫毛在不安地颤动,就像那夜在他的手心下一样。


    她在苦苦守护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欺骗自己还是一个自由之人。


    他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这种人是他在朝堂上最喜欢的对手。


    他们视风骨大于天,只要折了他们的风骨。


    这些人就会毁掉,自此,庸庸碌碌地在朝堂上读过余生。


    要不要拆穿她呢,告诉她,她在害怕,她只是在让自己体面的臣服。


    然后,他就可以彻底地驯服她。


    李昭残忍地笑了,他缓缓地坐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他看到她的肩膀一颤,无意识地咬自己的嘴唇,咬破了陈旧的疤痕,饱满的血珠缀在唇角上,将坠未坠。


    他有些失神,是了,母妃那夜也是这样流血的,好像怎么也留不干。


    算了!


    他有点惊讶于自己的过分宽容。


    他沉下脸,转而问她另一个问题:“哭了,昨日没哭,今日倒是肯哭了。”


    江濯灵的指甲陷入掌心:“心里苦,自然想哭。”


    李昭冷哼一声:“你心里苦什么,好好的昭王正妃你不肯做,现在觉得苦了。”


    江濯灵转头看他:“那殿下好好的富贵王爷不肯当,又何必一定要和赵家联姻呢?”


    李昭的眼神复杂:“皇家儿女,要么站着活,要么跪着死。”


    说完,他隐隐有些悲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坦诚。


    “我也一样。”江濯灵说,迎着李昭诧异的眼神:“我也一样,不争我就会死。”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她:“值得吗?”


    江濯灵:“值得。”


    李昭轻笑,眼神却悠长深邃,像是坠入了哪段回忆。江濯灵继续打量她那副拙劣的画。


    过了一会儿,李昭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本王记得你有个小名,叫江江。”


    江濯灵答:“是。”


    “什么意思。”


    “就是江继业和江明月的江。”


    “出去吧,好好休息。”


    江濯灵缓缓地关上了门,李昭看着她的脸逐渐消失在门扉间。听着她的脚步声向着主卧走去。


    想到了她埋首在母亲怀中的样子,皇室儿女,讲究一个疏离,便是太皇太后,也从未抱过他。他的母妃幼时该是抱过他的,只是他不记得了。


    母妃在抱他的时候会露出像江明月那样的表情吗。


    他自嘲地笑笑,拿起手边的戏文,继续读下去,那相府小姐婉转地唱着:


    九重龙椅骨砌就,


    哪一寸不蒸腾着旧冤魂?


    帝王心是铁铸的乾坤,


    万民悲喜皆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