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寒风吹过廊下一对男女的衣衫，红衣与蓝衣就这样交叠在一起，似鱼入水，纠缠不分。


    十年明明很长，但从少年的嘴里讲完却也不过片刻光景。


    江青引的瞳孔正以极小的频率颤动着，她看着陆长逾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少年在说完后沉默了很久，但始终没有等到江青引开口，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子里破碎般的自嘲，轻笑着开口，只是那笑声也带着微弱的颤。


    “怎么？听完之后是不是觉得你的徒弟简直罪大恶极？不仅恬不知耻地爱上了自己的师父，还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啊……就是该——”


    陆长逾口中那个最后的‘死’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比这个提前到来的是那道熟悉的寒梅清苦香，少女温馨紧密的怀抱好似穿过了十年的风雪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义无反顾，全然接纳。


    少年登时愣住了，连着整片神思都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但第一反应却是害怕江青引会摔下去而下意识抬起双手揽住她的腰肢。


    下一刻，耳边响起的是少女轻柔的嗓音：“……陆长逾，你别这么说自己。你是我江青引的徒弟，在我看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做错了什么那也是我的错，是我先食言的，也是我留你一个人。”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我很心疼你。”


    说着，江青引缓缓放开了陆长逾，坐直了身子看着陆长逾，眼里是泛着恬淡的笑意和微微闪烁的泪光。


    “感情之事本就不可控，且你又如何得知，我亦非心悦于你？”


    陆长逾微微睁大了眼，欲要张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也未及他开口，江青引的声音又接着出现：“秋月灯花节那晚我对你说的话不是假的，那盏河灯，就是我的心意。”


    “这个也是。”


    下一刻，少女再次欺身靠近，却不是再想拥抱他，她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唇上接触到的是温热柔软的触感，这一瞬间，陆长逾的脑子只剩麻痹一瞬后的彻底宕机。


    与上一次的激烈截然相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吻，只有唇与唇的单纯碰撞，没有绮念，唯余心恋。


    须臾，江青引缓缓离开了陆长逾的唇，却并没有再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就待在一个与陆长逾贴的极近的位置静静看着他，眼里是粲然的光。


    陆长逾愣是紧紧盯着沉默许久，似是在观察她是否说谎，终于，他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敛眸哑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来靠近自己？为什么要喜欢这样肮脏卑劣的自己？是可怜或者同情吗，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这种感情到底是真心还是……


    “因为我愿意，更因为你是陆长逾，不需要别的理由。”江青引的话语打断了陆长逾混杂不堪的思绪，像是冲破一切雾霭之后照在身上的第一束朝光。


    “就像十三年前你我初见我想带你回衍云宗一样，也只是因为我愿意。”


    陆长逾蓦然抬眸，少女的面容就这样映入眼帘，如璋如圭，似光若辉。


    江青引看着少年懵懵的神色，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随后转头看向小院中那唯一一颗早已枯死的梅树，“那颗梅树……就是当初你想送给我的吧。”


    陆长逾抿了抿唇并未应声，但他的神色已是默认了江青引的话。


    但下一刻，江青引竟然直接牵起他的手向那颗梅树走过去，等走到梅树之下，陆长逾才开口：“……它已经死了，你若喜欢，我可再去寻……”


    “不，我就要这颗。”江青引抬头看着堆满落雪的枯枝褐干，很干脆地拒绝了陆长逾的话，转头看着他。


    “可它已经死了。”


    “那我便让它再活一次，为你我再活一次。”


    下一刻，少年的眸中划过一丝愕然，随后就见江青引抬手，无穷灵息自她掌心流出，纯澈光芒轻柔地包裹住整颗梅树。


    “……你疯了么？已死之物如何能活？！这是悖逆天道，是不可能实现的事！”陆长逾抓住江青引的手，语气透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焦切，“你这么做，不仅是浪费灵力，也是——”


    “可我的存在，本就是悖逆天道。”江青引并没有停止手下的动作，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陆长逾，眼神沉静而轻柔:“长逾，你忘了吗？我是重生之人，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可还是真实的发生了不是吗?”


    "所以……陆长逾，来试试吧，这次我们一起来试试，试这天道，试这因轮，试你我。"


    落在耳边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振聋发聩的，它们刻入了陆长逾的骨血，终于与他爱着她的那颗心交融重叠。


    少年的眼睫颤动一下，在江青引的目光下，他也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改为跟着伸出手，就在两人的灵力一同融入梅树的那一刻，满树白色灵光乍泄。


    陆长逾反应极快，一把护着江青引后退几步，但下一刻眼前发生的一切却让二人都愣在原地。


    只见方才还是枯败之态的梅树仿佛在一瞬间焕发出了全然不同的神采，褐枝高展，红梅傲立，最先是一朵，两朵，三朵……须臾之间，满树点红，雪霜不染。


    陆长逾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震动不已，


    他们合力，竟然真的救活了这颗早已枯死的梅树，让它在风雪中绽放，在浩大的爱意中重生。


    江青引看着眼前的梅树，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尽是光采。


    这确实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梅树了。


    江青引转过身来正对着陆长逾，轻笑着说：“瞧，我们成功了，师父没有骗你吧？”


    “还有……谢谢你，这颗梅树我很喜欢。”


    下一瞬，江青引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已落下一片阴影，少年身上的沉香便已扑鼻而至。


    他的怀抱温暖紧密，不剩一丝缝隙，不留一点余地，甚至已经到了有些过分用力的程度，仿佛如果松开一秒，他就再也见不到江青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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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我亦想谢谢你。”少年清润的嗓音响在耳边，温热的吐息穿梭在脖颈之间，带起一丝敏感的痒意，让江青引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一直以来我都该说这句话，都该说这句话，可直到如今，我终于才能有机会亲口对你说，我很抱歉。”


    江青引的眼睛眨了眨，她感受着少年通过心跳和体温传递过来的一切，但渐渐的，不知是不是风雪太盛，她竟然能感觉得到少年的胸膛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失温，怀抱也在逐渐变得松散。


    可又是须臾已过，她的这种感受竟然越发强烈，已经到了不能单纯认为是错觉的地步，“长逾，等等，你——”


    “师父，我该走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炸开在江青引脑海，她猛地挣开陆长逾的怀抱，终于看见了他不愿让自己看见的，正在消逝的自己。


    少年的身体正在散发着白光点点，融入风中，欲想再成为白雪飘落在心上人的肩头发间。


    这是……心魔与本体的融合？


    心魔从来只有被强行除去，从未出现过此等与本体融合之事，但这也能恰恰说明，她成功了，她真的为陆长逾除去了心魔，也保下了他对自己的爱意。


    但此刻，她看着眼前少年的带笑的眼眸，心里却没有丝多少高兴。


    “师父，不必为我感到难过。”陆长逾看着江青引的眸光里，尽数是虔诚的爱意，“其实除了谢谢，我还有一句更想对你说的话，但这句话，我希望还是在你我醒来后亲口对你说。”


    “江青引，我为你而生，却永远不会因你而死，因为，我会永存。”


    他因爱江青引而生，却不会因江青引而死，他的意思是，即便身死道消，他对她的爱也将长存不灭，永世不息。


    此刻少年眼中的那些偏执疯狂尽数消失，即便这些是组成他的本能，他也依旧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对她，至死不渝。


    风雪中，两人就这样在最后的时间里对望着彼此，看似平静的胸膛之下，都翻滚的是心照不宣的爱意。


    就在少年含笑蕴光的眉眼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江青引上前一步，拥住了那穿过他身体的最后一缕风。


    雪落无声，心跳震然。


    少女眼中蓄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狠狠砸进绵软的雪中，温热将冰寒灼成了一个个小洞。


    江青引微微抬头看向天边无尽苍白，轻声说了一句，迟来了十年的话。


    “……长逾，生辰快乐。”


    身后，明明开得正好的梅树之上，忽有一梅花落，它乘着寒风，擦过少女发上的慈玉簪，与发后的红丝带交缠几瞬后，轻然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但下一刻，垂落的红梅就被少女轻柔地拾起，放在了手心。


    他从不是只能擦身而落的寒凉霜雪，他也是能被她握在手心的，珍惜以待的那朵红梅。


    若能溺死在纯粹爱里，或许，那也是一种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