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跟不上身体下坠的速度，海伦呆愣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空与面露焦急的少年，本能地伸出手向虚空轻轻一握。


    理所应当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只是个披着神明外壳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有奇迹发生？


    下一瞬，地面破开虚无空洞，从中钻出数条触-手，向坠落的少女疯狂延伸而去，将静谧的花园化为了地狱景象。


    一抹银白雪影在夜空中划过，宛若逆转流星。有人脚踏触-手，借力一跃而起，伸出长臂轻松地接住了海伦。


    背靠星辰，月华绕身，维斯珀低头与怀中少女对视，担忧的粉眸中盛满星光：“尊上，您没事吧？”


    他似乎刚刚从浴室中匆忙赶来，白衬衫的纽扣只系了两颗，露出大片紧实白皙的胸肌，细细望去，依稀可见肌肤上堪堪没入衣物的红痣。海伦的手掌搭在男人的胸膛上，甚至还能触摸到未散的水汽，裹挟着淡淡的花香。


    身处温暖而牢靠的怀抱中，她微微抬头，望向那依旧惊才绝艳的容颜，却生不出往日旖旎的心思，只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身后。那狰狞可怖的漆黑触-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刚刚还仿佛能够直接将她吞噬的异形，此时竟显出了几分乖巧和顺从。


    这是维斯珀的……从属？


    意识到这一点的海伦突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将强过她数百倍的维斯珀当做可以肆意拿捏的对象。


    维斯珀相当溺爱她，对她唯命是从，以至于她忘却了维斯珀所效忠的并非是海伦，而是那已经不知去向的真女神。


    也就是说，维斯珀的忠诚不仅是她幸福生活的保障，也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一旦他发现海伦不是真正的女神，就会立刻从最为坚实的靠山，变作一口咬断她脖颈的恶狼。


    不，按照维斯珀的信仰虔诚程度来说，她甚至无法痛快些地死去，不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怎么能够原谅她这鸠占鹊巢的“恶人”？


    而像维斯珀这样的执政官，一共有五个。


    刚刚还向她撒娇的少年也必然有远超常人的本领，可以瞬间将她碾死。


    她现下这个处境哪里是什么天堂？分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的炼狱。


    维斯珀横抱着海伦轻盈落在了一条粗壮的触-手背部，后者极为听话地缓缓将他们送到了地面，随即瞬间退回地底虚空，仿若从未出现。


    在落地的一瞬间，海伦立即让维斯珀将自己放下去，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强撑着平静说：“我乏了，今夜你不用来了。”言毕扫了维斯珀一眼，便匆匆离去。


    独留维斯珀一人愣怔在原地，空空如也的怀抱还残留少女的温度，但他却觉得有些冰冷。


    忽而一声重物落地声响起，维斯珀蹙眉闷哼，偏头看向一侧断裂的触-手，眼瞳霎时散去了所有温度，淡淡道：“洛奇，你是如何侍奉尊上的？”


    “哈？”红发少年用手绢擦去短刃上紫黑色的血迹，单膝屈起坐在廊顶，讥讽地看着维斯珀，“你在说些什么？”


    维斯珀轻抿唇，转身面向洛奇：“让尊上从高空坠落，是你的失态不是吗？”


    “维斯珀，你难道不知道尊上的能力吗？”洛奇嗤之以鼻，将干净的短刃收入刀鞘，“连你都能在空中来去自如，伟大的无上至尊岂会被区区高空所限制行动？你不如反思一下自己。”


    维斯珀骤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知道洛奇所言不假，无所不能的女神大人即便从高处坠下，也应该会立即运用神力漂浮。


    那么为什么尊上没有这样做呢？


    实际上他自己也能感受出来，近日的尊上对待自己的态度与以往有所不同，但如泡在蜜罐中的幸福是如此珍贵，以至于让他刻意忽略了那些不自然。


    但现在这急转直下的态度，莫非……


    这一切，都是尊上的有意为之吗？


    但目的是什么？


    维斯珀闭了闭眼，为了跟上那一步三算的伟大至尊的思路，尽力回想、思考。


    尊上最初的态度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


    那一夜，卧室床榻边，风华绝代的神明双腿交叠，红底高跟鞋悬于自己面前，欲落未落。


    她笑意浅浅，红眸温柔，唇瓣开合：【维斯珀，那就证明给我看。】


    “可怜的维斯珀，看来在我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里面，你彻底被尊上厌弃了。”洛奇眯起眼，笑得恶劣。


    思绪被打断，维斯珀眉头微蹙，抬头望向洛奇，笑意不达眼底：“在嘲讽我之前，不如为尊上的城邦用一次异能吧。你知道民间是怎么评价你的吧？”


    “【最名不副实的执政官】？”


    洛奇神色瞬间黑沉，顶了顶腮帮子，皮笑肉不笑：“至少我没有被尊上大人如此明显地嫌弃。”


    “时间问题罢了。”维斯珀冷哼一声，抱臂倚靠在身旁的触-手上，“因毫无贡献而被撤职，亦或是显露异能被尊上厌弃，你的结局无非就是这两个。”


    触-手顺着维斯珀的语气裂开一个笑脸，似乎是在嘲讽。


    “好啊，”洛奇的笑容皲裂，熔金般的眼眸收缩，“那我就让你如愿看看我的能耐！”


    他蹭地起身就要跳下去，却猛地被拉住了手腕。他微微愣住，转头看向身后。


    拉住他的少年凭空出现，与洛奇长得一般无二，差异的仅有那湛蓝色的眸子，平静如一滩死水，嗓音也如其周身气质般平和：“洛奇，要是被尊上发现你打架，就又要被关禁闭了。”


    “关禁闭就见不到尊上了。”


    少年三言两语就将洛奇一触即发的情绪拉回了安全范畴，让他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失落道：“你说得对，漓尔。”


    话音落下，洛奇又向维斯珀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下次给我走着瞧！”


    维斯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洛奇看着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炸毛地向漓尔控诉，后者习以为常地轻声安慰，只道：“维斯珀应当只是因为被尊上嫌弃而感到挫败吧，现在和你斗嘴也不过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不是他的本意，不要放在心上。”


    “谁管他？”洛奇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还想骂，蓦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勾起唇角，“……但让他心情不好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不少。”


    漓尔有些懵懵然地稍稍歪头，不解地看着洛奇笑得狡黠。


    所有人都未曾发现，半空中一抹淡淡的反光，转瞬即逝。


    ·


    海伦匆忙逃回了自己的卧房，第一时间关上了房门。她缓缓将额头抵在门上，轻微喘息着，平复自己如麻乱的心跳。


    良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开始翻箱倒柜。


    海伦知道她现在要想要安然活下去，必须要能够完美地扮演神明，不被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是个现代网络主播，这意味着她看过许多穿越小说或是短剧。这些剧情中的主角即便身处险境，也拥有许多的金手指，或是穿越系统，或是预知剧情，再不济也应当继承了原主的一些记忆。


    但是海伦什么都没有，她既不知道那位女神大人的性格，也没有女神大人的神力，所以她试图能够在女神的卧房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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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一点生活的痕迹，日记、笔记、照片……再不济，一些有特色的装饰品也好，至少能够让她窥见一丝女神大人的生活面貌也好。


    海伦地毯式找遍了整个房间，终于在衣橱角落找到了一把剑。一把有些年岁的剑，没有任何珠宝链条装饰，纯白的刀鞘失去了从前的亮泽，隐隐有些掉漆。


    她神色微动，握住刀柄，将它拔了出来，被寒光晃了一瞬眼睛。锃亮的刀刃吹毛断发，与其并不出彩的外观截然相反。


    显然，这是一把实用用途的剑，必然上过战场、杀过敌，刀刃经过反复打磨才会变作如今模样。


    它的主人应当曾经非常爱它，所以它的刀鞘才会磨成这副模样。


    但是这把剑却被雪藏在角落之中，刀柄上的尘埃将海伦的手掌沾染成暗灰色，应当是许久没有用过了。


    女神大人也用剑吗？难道不是用神力挥挥手就能横扫千军吗？


    海伦思考了一下，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拥有神力，但也有一把三叉戟作为武器，所以女神大人有武器应当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神明的武器大多有其神职的象征意，例如德墨忒尔的武器就有镰刀和金杖，以象征丰收女神的权威。


    那这位女神的剑，意思是……她是战神吗？！


    海伦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感觉大事不妙。她曾将剑视为自己的信仰，即便之后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也从未有过懈怠，自信无论对上任何人都有一战之力——但也仅限于人类，对于见都没见过的【污染者】怪物心里完全没底。这要怎么演战神？


    她试图在房间中再找到一些什么东西，但再也找不到了。


    不，冷静一下，先不要绝望。


    从维斯珀这两天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自己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女神性格并没有太大的差错，所以只要继续接下去演就行了。


    这不会很困难，只要分析一下她前几日的外在表现……


    【尊上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海伦一头撞在了墙上，五官痛苦地拧成了一团，再也无法自欺欺人。那个红发执政官绝对看出来了什么。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够在明日努力去套一套执政官的口风。


    完蛋了，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的，要是长了黑眼圈的话，会不会更加不像是个女神？


    海伦躺在床上胆战心惊地这样想着，但嗅着枕头上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就逐渐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良久之后，熟睡的海伦并未注意到身侧的床榻微微下压凹陷，有一双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略微弯起。


    ·


    翌日清晨。


    海伦还感觉似乎有什么环绕上了自己的腰身，温暖滑-腻的触感拂过她的脸颊，使她缓缓从睡梦中睁开双眼，惺忪的视野看不真切，只隐约可以看见少年的轮廓与那醒目的红发，如柔顺的绸缎。


    “啊，抱歉，我吵醒尊上了吗？”少年的嗓音清亮，说着歉意的话，语气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唔。”海伦还未完全苏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揉了揉睡眼再度望去，正对上一双漂亮的金眸含笑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俊美容貌让她的睡意瞬间退去。


    等下，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床上？


    只见洛奇轻轻收紧了手臂，让他们的距离贴得更近，惊艳的容貌如惑人的魅魔，笑意荡漾：“尊上，早安。”


    海伦瞳孔微颤，手掌搁置在少年的腰后悬悬僵硬，还未思考出前因后果，就感受到有人用鼻尖抵住了她后颈凸-起的关节，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后背，引起一阵酥麻。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