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龙飞驰，身躯起伏绵延如千山不绝，搅乱一池春水。


    斩渊摆尾游动，龙首在黑沉海水中泛着幽幽蓝光，似腾云般悠游遨翔。


    林妙臻靠枕在李不洄怀中，把着龙角，一路惬意地遍赏奇景。


    潜行数千里，龙盘旋着，停滞在一处幽暗的地方。


    林妙臻抬眼四望，幽深海域，竟横生了许多巨大的红珊瑚，抵角歪斜而出，似犬牙差互。


    除了些藻类，此处几无一只游鱼活物路过。


    林妙臻扶着龙角跃下，不由自主走近那些颜色艳丽的珊瑚。


    足下是层叠岩石，铺着细软沙砾。珊瑚鳞次栉比，生得极为奇异，粗得堪比林妙臻的腰，越往上长，头部越细，尖如一角。其间散落星星点点的蓝绿荧光，犹如仙境般梦幻。


    李不洄紧随其后，跟在林妙臻身侧。


    他的目光掠过左右。


    眼前之地，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李不洄抬手贴上身侧离得最近的一株珊瑚。


    他掌心白光大盛，珊瑚丛接二连三的震颤不止，簌簌抖下一朵朵红花。头顶的斩渊盘旋舞动，发出阵阵龙吟声。


    林妙臻心中疑惑，垂首一瞧，她胸口的白玉长命锁随之浮动，化回幽蓝明珠的模样，悬在虚空中。明珠周身溢出星星点点的蓝光，成群结队般涌向珊瑚。


    光点汇聚成一团团幽蓝花魂，野火燎原似得灼烧盛放，凝成一片花海。花海夹杂红蓝二色，矛盾着却相互纠缠。


    尘封万年的灰尘抖落，珊瑚褪去火红躯壳，显露出底下森白的骨架。


    “这些，是鱼吗？还是蛇？”林妙臻疑窦丛生，抬手欲触，又被李不洄压下。


    李不洄看清了这海底深处珊瑚丛生的本相。


    “是龙。”


    林妙臻满脸惊诧地望去，难以想象那竟是一具死去多年的龙的躯壳。


    李不洄垂眸。


    此处，便是它的葬身之地。


    龙死后，血与肉化作养料豢养了灌愁海中无数精怪生灵，魂魄飘忽游荡，懵懵懂懂入了轮回，再无踪迹。


    李不洄的目光凝滞，袖袍无风自动。他额间复显出白色莲纹，一双幽蓝色的眼瞳中闪回许多倒影。


    人众妖畜、魔灵仙佛，俱为粪壤。轮回道中，只有一人溯洄万载时光，逃脱众生之外。


    他垂首扶额，没有让林妙臻瞧见瞳中异样，竭力压制住翻腾的灵海。


    “师兄，你怎么了？”林妙臻见他举措，有些担忧，想要靠近，又怕弄巧成拙，反害了他。


    “我无事。”李不洄微微喘息，脑海中一片混沌，神情不可避免地有几分狰狞。


    几息过后，他平复下来，灵台清明。他只垂眸不语，又是那个端方的仙君，但拥林妙臻入怀。


    “师兄，你、你怎么了？”林妙臻又问，迟疑着抬手，安抚似地轻拍他的脊背。


    比之魔君，她的身躯瘦小，却似有无穷的力量。相处数月，她唯一一次哭泣，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李不洄松了手，垂眸认认真真地瞧着她的眉眼。


    仍是一张不染风霜的芙蓉玉面，同初见那日别无二致。


    这双眼睛澄如秋水，千百年溯洄的光阴里，魔君循溟曾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觅。


    林妙臻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又扑在他怀中仰头看他：“师兄怎么这样瞧我？”


    李不洄沉默，却缓缓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这动作极为轻巧珍视，让林妙臻闹了个大红脸。


    他转而抬手，林妙臻顺势望去。游龙清啸化而为剑，飞回他掌心。


    李不洄握住剑柄，剑身上符文闪耀，剑芒如霜刃。再张开手时，那柄玄剑却霎时化作一支莲花白玉簪的模样，静静躺在他掌心。


    “原来斩渊可以化成簪子啊。”林妙臻笑着戳弄玉簪，斩渊却没什么反应了，像个死物。


    “嗯。”李不洄亦笑，只是笑意清浅，似云烟缥缈易散。


    他抬手，将那莲花玉簪插入林妙臻发间。


    林妙臻目光疑惑地往自己脑袋上瞧。


    这动作有些滑稽，引得李不洄轻笑。


    “斩渊便放在你这里，帮我保存好。”李不洄语气一如平常，顺手捏了捏她变化多端的脸颊，“若我要用时，便从你这儿取，可比放在别处方便。”


    这行为十分亲密，剑修的本命剑尤为重要，放在她头上，若不慎折损，怕会有伤及李不洄命脉的可能。


    “可是，咱们剑修的本命剑不都得藏好吗？”林妙臻一时欢喜，后又有些迟疑，“我灵力低微，若出意外，恐怕无法护斩渊周全。不然，师兄还是把斩渊藏得隐秘一点吧？”


    “我的本事，你还不信吗？”李不洄反问，笑着劝慰她，“我把斩渊放在你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不必过于担忧。”


    林妙臻这才放下心来。斩渊是神兵利器，可比什么法宝都好使。她还未选好本命剑，闲时先用用斩渊，也能借一下神器的威风。


    说了这些闲话，林妙臻又想起正事。


    她转头瞧着那些森森巨骨，有些疑惑：“师兄说要入灌愁海中寻东西，难道是为了取这些骨头吗？”


    长命锁化作的幽蓝明珠悬在半空中，静静照耀着一方天地。


    李不洄抬手掐诀，指尖飞出一道红色流光，顺着无形的脉络遁去，逐渐消失在海域深处。


    “不在此处了。”李不洄眉头微蹙，转身收回那幽蓝明珠。


    他把明珠伪装而成的长命锁挂回在林妙臻颈上，为她理着微微凌乱的长发，


    “这宝珠中有一个阵法，若有强敌进犯可为你防御。不过，你遇到危险时，可以……”李不洄笑了，眼中满溢温情，似冰雪消融，“可以悄悄叫我的名字。”


    “我来得可比斩渊要快。”


    林妙臻被他逗笑，却也低声应了，转头瞧着这处幽暗地方。


    灵珠回到主人身上。异象湮灭，各色光点消失不见，百花凋谢，散如烟尘。此间静谧无声，似不曾有人来访过。


    林妙臻瞧着，竟有些怅然若失。


    “该启行了。”李不洄复牵住她的手，打断这遐思。


    “好。”


    他不加眷恋，带着林妙臻飞快地离开这本该尘封的地方。


    人影消失不见，龙骨上却幽幽浮现一道半透明的幽蓝幻影。


    龙眷恋地昂起颈部，却只能无力地垂下脑袋，砸在岩地上，似濒死前的挣扎。龙眼扇动，流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寂静尘世间，空余一声长叹。


    ＊


    鲛族喜静，性情残暴，错落的聚居在靠近从极之渊一侧的深海中。


    二人行了数十里，仍然漫无目的，李不洄随手寻了一只沉睡的蚌来问话。


    那蚌生得足有锅灶那么大，李不洄抬手敲了敲蚌壳，蚌却一动不动。


    李不洄抬手幻化出玄剑：“再不醒来，我便把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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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上曝晒。”


    他反手握剑，用剑柄把持着力度，敲了敲蚌壳。


    沉睡的蚌被强行从美梦中唤醒，愤怒地开合蚌壳，想要夹住他的手。


    林妙臻觉着好笑，故作凶狠，狐假虎威地警告：“你若还不现身，我们现在便敲碎你的壳，吃了你的肉！”


    “别吃我！别吃我！”蚌吓得四处滚动，胡乱开合，吃了一嘴的沙子。


    蚌中传出一道尖利的童声：“我的肉太老了，不好吃！”


    “你现在出来，我们不吃你。”林妙臻哄道，“我们只是想问问路。”


    蚌妖忸怩半晌，试探出声：“你们真不吃我？那先把这个硬东西拿走！”


    林妙臻看向身侧的凶神。


    李不洄得了师妹明示，收回斩渊，放还林妙臻发间。


    “好了，剑收起来了，你出来吧！”林妙臻出声提醒。


    下一刻，蚌张开一个大口，吐出数道泥沙。


    李不洄早有预料，抬手格挡。


    他掌中闪动蓝光，四周海水凝为冰凌，击散泥巴，射向蚌妖。


    “哎呦！”蚌妖发出痛呼，这一次却是苍老年迈的声音。


    冰柱将蚌壳砸出小坑，还有一根冰凌横亘在蚌壳的开口处，使之不能闭合。


    李不洄冷声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出来。”


    蚌妖吃了败仗，也不敢再扭捏，一道白光闪过，化作一个黄裳女子跪伏在地。


    它微抬脑袋，眼睛滴溜溜地扫过二人衣角，似水蛇般扭动人身，意图攀附上离自己最近的女修。


    “离远点。”李不洄拉着林妙臻后退一步，出声警告蚌妖，“站稳了。”


    蚌妖似乎不大习惯人身，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才化出一根拐杖支撑着自己歪歪斜斜地站起。


    它的面目极美，俊眼修眉。鬓发上装饰着大大小小的珍珠，十分符合人类的审美标准，想来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妖。


    “敢问妖君要问什么？”蚌妖开口仍是苍老的声音，殷勤询问。


    “你喊错了。”林妙臻皱了皱眉，“我师兄是仙君。”


    那蚌妖神情有些诧异，迅速看一眼立如青松的李不洄，改了口：“是，仙君。仙君要问什么？”


    “鲛人族在哪里？”李不洄开门见山，没有在意它的口误。


    “老朽沉睡数年，如何知道这等神异所在？”蚌妖哈哈干笑，打着马虎眼。


    李不洄不语，目光打量它全身，似乎在掂量着，寻找一个好下刀的地方。


    蚌妖被这男修的目光盯得只觉浑身凉嗖嗖的，不禁打了个哆嗦。


    它的额头本该像人一样冒出冷汗，此刻却密密麻麻渗出许多泥巴，簌簌掉落，搅浑面前清澈的海域。


    林妙臻瞪圆了眼睛，被这一幕刺激地别过脸去。


    在李不洄即将不耐开口的前一瞬，蚌妖擦着额头，乖觉地指了个方向：“那边。仙君由此方向，往前游八百里就是了。”


    李不洄瞥向东南角，又道：“珠子拿来。”


    “仙君说什么？”蚌妖赔着笑，装傻充愣。


    “这几日便是鲛族的宴潮节，会选定一地开设街市。”李不洄清泠嗓音格外动听，“你作为鲛族的看门蚌，难道没有一个进入鲛族领地中的凭证？”


    蚌妖脸色变了又变，格外精彩，挤出笑脸咬牙切齿：“仙君真是无所不知。”


    李不洄抬起手，一颗流光溢彩的硕大珍珠飞到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