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案上满溢出匣的金子，赵熙十分心动，但最终还是婉拒道：“多谢公子好意，但无功不受禄，熙不能接受您的馈赠！”


    扶苏笑道：“阿熙怕是不知，名士投奔主家后，一身性命系于主家，为主家出谋划策，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的衣食住行一应花销，甚至就连父母妻儿，都是主家养着的。”


    当年孟尝君门客三千，有冯谖那样的战略家，也有“鸡鸣狗盗”之徒。为了供养这些门客，他的封地收入入不敷出，甚至到了抵押封地换取金钱的地步！


    赵熙：【原来他是把我当作投奔赢府的名士了！】


    001:【宿主为何不想收？】


    赵熙：【一来我不喜欢先秦贵族养士的行为，这是公然与朝廷分庭抗礼，拉帮结派，形成自己的家臣班子。最近的例子便是吕不韦，吕不韦势大的时候，六国之人只知秦相，不知秦王，李斯就曾是他的门客，可他最后还不是落得个饮鸠自杀的下场！】


    信陵君依靠门客侯嬴、朱亥“窃符救赵”，使各国不敢侵略魏国。但其威望远远超过魏王，也成了魏王的心腹大患！


    可见贵族养士能提高自身的政治声望，也能威胁国君的权威，端看自身处于哪个位置！


    【二来，只要始皇陛下活着，便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搞小动作。若是始皇陛下死了，整个大秦都会为他陪葬，赢氏宗亲毫无作为。因此，我并不看好赢君，也不想与他们绑在一起！】


    扶苏心下微动，没想到视若平常的门客也能有如此大的危害。想到吕不韦的下场，阿父一定早就发现了，身为大秦的长公子，他却不曾深思过……


    这赵熙的所思所想还真是与众不同！


    赵熙不知扶苏的感慨，还在心里啧啧称奇：【嬴君结交朝臣，豢养门客，一举一动都踩在始皇的雷点上，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始皇陛下一锅端了，我可不想给陛下留下不好的印象。】


    扶苏：……


    你考虑的还真是长远！


    扶苏：“阿熙若是无法接受，就当是我出借于你，将来还我就是。”


    子都公子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总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熙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熙确实身无分文，在咸阳寸步难行，这百金熙先收下了，将来定会如数奉还！”


    “听闻阿熙又找了几个木匠，可是有什么新鲜物事？”扶苏想起何林的禀报，不由得好奇道。


    赵熙粲然一笑：“公子猜的不错，我要做的东西于日常生活十分便利，等做好了定然第一时间送于公子。”


    提及桌椅，赵熙便想到了自己早就想做的纸：“公子，一事不烦二主，熙还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扶苏：“阿熙但说无妨。”


    赵熙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需要一些健壮的劳动力，必须要可靠，还要能保守秘密。府中人手不足，不知该如何操作。”


    赵熙知道古代有人牙这个行业，算是一种人才中介，买卖奴婢都可以找他们。


    此后两千年里，人口买卖都是常事。王莽改制之时曾一刀切废除人口买卖，却反而导致那些无房无地的流民失去了“自卖自身”这个最后的活路……


    赵熙虽来自现代，但她知道在没有能力改变一切的时候，便要学会适应这个时代，利用规则达成自己的目的。


    扶苏：“阿熙想做的物事定然是这世间少有的，从外面找的人不够安全，稍后我命人送一些奴仆来。”


    ——


    扶苏要上朝参政，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闲聊。


    扶苏走后，赵熙看着几案上摆着的金子，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何林前来回话：“女公子，燕食时间到了，奴让人将饭食送到这里？”


    赵熙点头同意，又将扶苏送来的百金交给何林入账，小院的一应开销都要从这里支取。


    赵熙算了一笔账，便是一步都不出错，造纸也需要数月才能出成品。


    远水解不了近渴，这百金怕是无法支持到纸张造好，她还是要想办法用钱生钱，不能处处依靠他人。


    “林叔，我想在咸阳开一家面食店，你帮我留意一下市集上的店铺。”


    何林微微一怔，“女公子莫不是想做商人？”


    士农工商，商人这个身份可是备受歧视的！


    赵熙摇摇头：“不，熙志不在此，只是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总得有个进项，才能不坐吃山空啊！”


    何林得了命令，自去忙活。


    ——


    扶苏十分靠谱，未时末（不到下午3点）便送了五个健壮的男子来到小院。


    赵熙安排两人去收集桑树皮、田麻、竹子，剩下三人在后院挖三个三丈见方的大坑。


    桑树皮的纤维很坚韧，经过石灰水浸泡、蒸煮便能得到细腻的纤维。而麻纸以拉力强，吸墨性好著称。竹子生长速度快，成本低产量高。


    赵熙见过非遗传承人的古法造纸，也了解过一些古代造纸的材料，但她不知哪种材料最适合自己，只能做个对照试验了。


    桑皮、麻料需用石灰水浸泡3-4个月，竹片杀青需要的时间更久。


    通过发酵软化，多次蒸煮、漂洗，直到植物纤维中的杂质一一去除，变得洁白无瑕。


    再用木碓或石臼反复舂捣植物纤维，就变成了细腻的纸浆。


    将纸浆稀释，用竹帘匀速摇晃捞浆，使纤维均匀附着，形成湿纸层。再将湿纸叠放挤去水分，贴于焙墙或晒架上自然晾干……


    这一套流程下来，想要用上自己制造的纸得在半年以后了。


    赵熙将任务安排下去，便只剩下了等待……


    ——


    却说，扶苏回到章台宫时，始皇正与李斯等人议政。


    嬴政：“一个字居然有这么多种不同的写法，朕的命令传达到原六国之地怕是早就变形了，极其影响行政效率。”


    李斯躬身上奏道：“陛下，臣提议以大秦篆书为基础，统一天下文字！”


    嬴政命令道：“李斯，朕命你编制全新的启蒙书籍，废黜六国异形字！”


    李斯欣然领命：“臣遵旨！”


    自从听过赵熙的心声后，李斯便时刻处于患得患失的境地之中，他只能用公务麻痹自己，掀起了大秦朝堂新一轮的内卷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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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陛下还需要他，大秦还需要他，他心中的忐忑便能减少一分！


    始皇身边侍立的赵高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奴想协助李廷尉编撰启蒙书籍，请陛下允准。”


    始皇对身边人还是很好的，只要言之有物的建议，他都会听。


    历史上，他身边一个名叫优旃的俳优（滑稽艺人），曾两次用反讽的方式劝谏始皇，始皇都能从谏如流。


    赵高书法极好，嬴政自然不会拒绝：“准！李卿可寻一些善书之人协助，三月之后，朕要看到成品！”


    赵高兴奋道：“多谢陛下，奴定会尽心尽力的！”


    李斯行礼告退，走之前他瞥了赵高一眼，眼中的神情意味不明。


    书同文，车同轨……这些都是嬴政上一世已经推行过的政策，但重活一世，并不能一键复制曾经的操作。


    这让嬴政很是心焦。


    见扶苏回来，嬴政问道：“赵熙说了什么？”


    扶苏明白嬴政问的是赵熙的心声，便答道：“大人，赵熙错以为您想收她为门客，十分抗拒……”


    扶苏一五一十地将赵熙的话告知父亲。


    嬴政只对赵熙让木匠新做的物事感兴趣，“若是当真有用，便让少府做多一些。”


    扶苏：“唯！”


    扶苏本想告退，却被嬴政打断：“你留下来，帮朕看看这些奏章。”


    ——


    少府的木匠果然不凡，即便是犯罪的刑徒依旧有两把刷子。


    第二日，赵熙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桌椅，她端坐在八仙椅上，双腿可以放松的垂下来，还有靠背扶手支撑着身体……终于可以放松休息一下了。


    何林见状，心下一惊，忙提醒道：“女公子，这桌椅只能放在内室，万不可让外人看到，如此坐姿有些不雅。”


    赵熙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林叔，箕坐不雅是因为你们习惯穿胫衣，若是将其缝起来不就不必顾虑这许多了。”


    华夏自古以来对衣着都十分讲究，礼仪之大，谓之华；服章之美，谓之夏！


    衣服是区分阶级，匡正礼仪的外在表现，在宋朝以前，贵族常使用丝绸、细绢制作胫衣，代表着自己的身份，所谓的“纨绔”便是源于此。


    胫衣由两条独立的裤筒组成，套在小腿部位，上端系带固定于腰部，无□□和裤腰，形似现代的长筒袜。


    而平民因劳作之故只能穿犊鼻裈（合裆裤），被贵族阶级视为“不雅”。


    除此之外，便只有需要骑马的军士穿着的“胡服”是合裆裤。


    何林不敢干涉主家行事，只能将此事如实禀报长公子定夺。


    因着对赵熙的信任，扶苏命少府复刻一套桌椅，扶苏亲自体验，发现其果然十分舒适。


    等他再一次被始皇留下处理奏折，跪坐几个时辰，腿部充血十分不适时，才将此事禀报始皇。


    古人固然注重礼节，但生活的舒适也是正常人的追求。


    不过三日，章台宫便更换了新的陈设，文武百官见状，也命自家工匠学习，桌椅很快便在咸阳达官贵人间流行开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